清风入梦之怡殇ii-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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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有些尴尬,只得命人在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打扫干净后我把带来的点心吃食摆了一桌子,又叫了秋蕊带着人去厨房张罗点小菜。允祥随即摸出一小坛酒,顿在桌子上说:〃十四弟,哥哥来也不为别的,不过是四哥恼了你,让我来说和说和,还跟小时候一样。〃
十四不说话,转头看向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信掏出来递过去:〃皇额娘叮嘱十四叔,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要十四叔好好照顾自己,莫让额娘操心。〃
一边看信一边听着我这些话,十四的脸色变了几变,疑虑的眼光看住我,哽咽着问:〃除了这些,额娘可有别的嘱托?〃
我抬眼正视他,斩钉截铁:〃没了。〃
十四一愣,低头思虑了一会,突然冲我淡淡一笑:〃多谢嫂子,胤祯铭记在心!〃又摇了摇头,〃只怕该是'允禵'了。〃
〃老十四,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两个怎么在书房里淘气么?〃允祥说着话,一杯酒斟满。
晓劝(3)
〃记得,不愿意背书,就悄悄地把法海师傅的书偷拿过来,看见字数多的段子就都给撕下去,都是你的主意,皇父气得把咱两个关到了南薰殿,让咱们对着太祖太宗画像跪着。结果咱两个却饿得睡了过去,还是额娘悄悄地送了吃的来。〃
允祥转着酒盅:〃额娘如何去得了?那是四哥把自己的饭偷着送了来,只不叫我告诉你,怕你不吃。〃
十四呷了一口酒:〃我有那么别扭么?打小我怕他怕得要命,三天两头他净捏着哥哥的款儿排揎我,好像我活着就是碍着他的眼!〃
允祥不答他的话,仍旧自顾自地说:〃老十四,还记不记得有一年夏天去围场,咱两个没见过世面的逞能往僻静地方跑,结果愣是惹出一头觅食的老虎,亏得当时咱们还能坐在马上。〃
〃呵呵,当然记得,哥哥你可是够厉害的,不仅坐得住,那虎不还是你打死的么?〃
允祥仰头喝下去:〃虎是我打死的没错,可是你我也都吓去了一半的命,你以为是谁把我们找到送回去的?回到营帐之前咱两个都晕过去了,就是四哥,只有他跑去那么僻静的地方找。还有那一年……〃
〃行了十三哥!〃十四不耐烦地打断,〃有话直说,现在的主子预备怎么处置我?〃
允祥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按住他的手:〃十四弟,我现在跟你说的,是四哥,所有你不知道的四哥的事,我一样一样说给你。〃
〃我知道!〃十四甩开他站起来,索性拿起酒坛子灌了一口,〃咱们冰嬉冻伤了手是他蹲在外面带着人逮活麻雀脑子送来;咱们弄花了皇父跟前那幅董其昌的字也是他自己去领的罪;他替咱们两个罚跪中暑落了病根!哪一样我不知道?可是哪一样是为我?还不都是因为你?我不过是恰好跟你一起犯错罢了。十三哥,他根本就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就因为额娘,我最知道的就是这个!〃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撂下一句:〃我去看看眉儿。〃便夺门而逃。
菀眉歪在东屋床上,只是半年不见,她已经瘦得脱了相,白着一张脸还在绣着手里的活计,时不时咳上几声也要好半天才能平复。一见我,她便要起身,我按着她坐下,刚刚在那屋里就已经酸楚的心这会再也忍不住了。菀眉反来劝我:〃这是怎么说,嫂子有半年没见,怎么像个小孩子了,见了面没别的话尽顾着淌眼抹泪的。〃
〃瞧你这样子,早些年这些妯娌里你原是最伶俐不过的,如今怎么熬成这个样子?〃
她笑笑:〃我这身子一向都这样,早些时候年轻,自从生了弘暟之后就亏得再也不能补回来了。说起来我还真懊恼,这么个病歪歪的身子,不仅不能开解他,反叫他看了我就心烦。咳,我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她说完心上一阵憋气,我刚忙倒水喂了她两口,又抚了半天胸口才算压下去。见她这个样子,我也不忍再露出悲戚之意,只聊些家常闲话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十四阿哥恐怖的笑声从堂屋传了出来,〃好,我看他是巴不得我死!你去告诉他,我偏不死,除非他敢明目张胆地杀了我!不然,我就活给他看,我一定活得比他长!我就要看着他是怎么样的心狠手辣,众叛亲离!哈哈哈,'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哈哈哈……〃
十四爷荒腔走板的调子伴着他的笑在空气里飘来飘去,菀眉捂住嘴低声哭出来。我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打量整间简陋的屋子,墙角有很明显的蜘蛛网,其实不是说京城里的阿哥府就没有,只是越到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抛却了华丽的蒙蔽,肮脏和迷惑才显得结得大,结得密。
当晚,我们宿在景陵行宫的偏殿里,康熙的灵柩此时尚未入葬,我们便对着天上的月亮拜了又拜。允祥身上还留着浓重的酒气,本来是我极反感的,这会子也顾不得了,只是坐在殿门口紧偎着他,双手死死箍住他的腰。天气已然转暖,可是我仍觉得冷,为这阴森的气氛,为这清冷的月色,也为他额头上展不开的疙瘩和眼里晃动着的晶亮。
晓劝(4)
〃皇父,您交代的儿子尽力了。以后,也得看个人的缘法了不是?〃他嘴里嘟嘟囔囔,我听着却是毛骨悚然:〃你在说什么?你别在这样的地方自言自语的。〃
他大手把我的脸按进自己怀里,声音自胸腔传进我耳朵,让我不禁潸然:〃我混说着玩呢,其实我是看见这个院子,不觉地就想起了卧龙岗、徐州府,想你给我煮的那些竹筒饭……〃
爱割(1)
爱割 咫尺天涯,其恩难舍
豆青色的釉瓷小罐拿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那张小纸签散发着刺眼的红色。形如枯槁的太后、大放悲声的十四爷还有那只短短半个时辰就冰凉僵硬的雀儿,乱七八糟地在我眼周围晃来晃去。我摸着那冰冷的外表,百思难解:德妃,不,太后,这就是她表达愤懑的方式?就算她对雍正是那么生疏和不信任,她又有什么权力决定十四爷的去留?或者,就是她这种一刻也不肯释怀的爱给了雍正绝望,也给了十四爷绝望。她废弃了一份亲情,却成就了一个她不爱的儿子,算不算老天给她的讽刺?
〃这时候温习兄弟情,不觉得徒劳无功么?〃那天回城的马车上,我这样问允祥。
他整夜没睡过,疲惫不堪地靠着软垫:〃自小到大,我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无用功了。原本也没指望能感化老十四,针尖磕上麦芒儿,你说我是掐得动针尖还是掐得动麦芒儿?〃
掐哪个还不是伤了手?我这么想着,并没有回答,只是把他的手拉过来用帕子擦了又擦。
〃又拜我那'哀怒神'呢?〃他好笑地看我,〃其实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捡着自己能做的做罢了。我这会子反而一点也不哀,皇父要我保住老十四,我做到了,至于让老十四心悦诚服,那也太强人所难,皇上也没这么想。〃
我停了手:〃是皇父的交代?这么说,太后真的是揣错了皇父的心思?〃我忘了忌讳,只想知道这后世的千古之谜究竟何解。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说给你也无妨,若不是皇父等不到,也许真的是给老十四,可惜他没有这个命。皇父临终要我保证,无论谁即位,一定保住在外征战的大将军王。〃
〃难道他不知道你选择拥立四爷?〃
〃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说这也算是他的认可不是么?且不说四哥当时外有年羹尧牵制老十四,内有隆科多里应外合,而且……〃他停住看着我,我晃晃他示意说下去,他才回过神:〃我想到的是另一层,除了四哥,还有谁会在防老十四的同时顾及他的命呢?〃
我不觉叹气:〃可惜十四爷并不能明白。〃
〃他是成见已深,一叶障目,何况,太后的态度你也是看到了。哎?雅柔,你想什么了?〃他摇晃着我,我只觉手脚冰凉,满心想的都是那瓶桂花……
〃额娘,女儿给额娘请安!〃韵儿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赶忙回身把那个小罐锁进镜台匣子里,一把搂过韵儿。这孩子如今也有九岁了,只不过她不同于瑾儿自小就稳重的老气横秋,她活泼好动,又长了一张娃娃脸,所以看上去还是那么稚嫩。也正因为此,我总是小心翼翼地疼爱她,虽然很不现实,但是我却希望她永远不离开我的视线。
〃韵儿,这些日子可有好好习字做女红?鄂嬷嬷都交给你些什么?〃疼爱归疼爱,我对她的要求可是一点也不松懈。
韵儿窝在我怀里比着手:〃额娘,女儿习字还将就,那针头线脑的真是做不来,可不可以不做啊?额娘您去吩咐鄂嬷嬷一声吧。〃
〃不可以不做!倒不是为了让你绣出什么绝世精品,只是磨磨你这好动的性子。女儿家稳当行事不容易惹麻烦,凡事给自己时间思考才是大智慧,你就是太毛躁了,不仅自己淘气,还教给弟弟胡闹是不是?〃我故意板着脸。
韵儿脸上紧张起来:〃女儿什么时候带着弟弟胡闹来着?〃
〃没有?那四阿哥怎么见了公鸡就哭?厨房院子里的那只公鸡身上的毛呢?〃
〃额娘,那是四弟弟没见过公鸡,女儿带他去看,谁知道手伸进去就被叨了一口,女儿气不过,就把它的毛都拔掉了,月额娘都没怪我。〃这丫头一脸讨好的笑。
我也无奈:〃你以后再敢这样我就让你阿玛罚你了,你月额娘虽然没说,可是看见你四弟弟的手伤又怎么不心疼呢?你有没有道歉?〃见她点头,我才放心,〃韵儿啊,女儿是额娘的贴心棉袄,额娘自然希望你无拘无束地过日子,可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但要你伶俐也得要你乖巧,懂吗?〃
爱割(2)
〃好了,额娘教训得是,女儿都听进去了,额娘可是越来越啰嗦了。〃韵儿撒着娇,我笑看她,眼前突然闪过那个叫惜晴的小女孩,也是这般年纪,也是这股韧性。
从六十一年末折腾到雍正元年中,允祥才好不容易把户部打理出点头绪来。而朝堂上前一番夺嫡的余悸尚未完全散去,精明的新皇就在这个时候明谕众臣自己已经秘密立储。允祥对此赞口不绝,直说着当年如果先帝也能如此,争斗便不会惨烈至此。我听了暗暗冷笑:就凭你们这一个个如狼似虎的阿哥,多聪明的法子最后还不是得鲜血淋漓呢?如果当初先帝也是这样,每个阿哥都认为是自己,那么现在也许就不是雍正;就算是,原本胸有成竹又遭受打击的人比现在还多,那他也不会比现在坐得更稳当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眼看雍正镇定地站在如此青黄不接的时候,也不得不心生佩服,他可以出人意料的任性,也可以趁人不备的冷酷。他对允祥的荣宠便是任性,加银加侍卫修王府,敏感的允祥每天都活在心惊肉跳里。我看了好笑,甚至很想提醒他:你这个孤独的哥哥一定会宝贝你一辈子的。但是我没想到我也有忽略掉的真实,就是雍正作为帝王的冷酷:他可以把最多的恩给允祥,恩宠下隐蔽的最重的痛自然也是给允祥。
秋天一过就传来罗布藏丹津蠢蠢欲动的消息,年羹尧早好几个月前就奉命备了兵随时候着,显见的这一仗迟早要打。雍正趁着这个当儿把抚远大将军的头衔授给了他,信任与托付不言而喻。据说年羹尧也的确不负所托,及至年底已有几次捷报传回京,一时龙心大悦,外封功臣内封后妃,年家一门的荣耀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
年下我循着旧例领韵儿进宫,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不过就是陪着皇后聊闲天。其实在她是四嫂的时候我们的话题就少得可怜,如今添上规矩礼节就只剩下客套和如坐针毡了。
〃雅柔,本宫怎么听说怡亲王最近身子有些不爽了?可有找太医看看?〃这一日,召了我来逛园子,皇后扶着使女走在前面,我带着韵儿毕恭毕敬地跟着。最近不知怎么,任何场合都让我带着韵儿,一时不见她皇后也会问个不停。
〃回娘娘的话,怡亲王那也是多年的旧疾,从早些年发腿疮开始就存了寒毒在内里,调养了这些年总不见根治,王爷自己也不上心。〃身旁的韵儿已经有些困倦了。
皇后笑笑说:〃他不上心,难道你也不着急么?回头还是遣了太医去瞧瞧,皇上每每说起来也是唉声叹气的,十三弟如今是皇上的臂膀,马虎不得的。〃
我也只得回说:〃是,臣妾谨记,一定帮王爷尽心调养。〃
说话间走到亭子里,早有太监端了黄垫子的软凳并两个绣墩来。刚坐下,就听见使女回说:〃钟粹宫主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皇后顺下眼,面无表情地说:〃快请。〃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