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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碗村-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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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上赵黑说:“过去我强调军队化训练,大家都认为瞎做呢,现在好了,还没上战场,仅仅到沙漠里寻个人,大白天把大活人丢了都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丢人’现眼。你们知道外面人家咋说吗?人家都当成当代奇闻,在蹶着屁股笑话咱们呢……。”有人交头接耳,心有不甘,又不敢插话。赵黑说:“你们谁有屁就放,有话就说,不要事后挨板子时喊叫就迟了。”那人说:“听说队里秋后还要为这事扣工分,那我们就太冤了。”赵黑说:“这是后话,你要说怨,那死二丑冤不冤?如果死得是你,你现在还冤不冤?”没人再说话了,赵黑庄重宣布说:“从明天开始,每天早晨六点半,所有民兵都准时到队部加强训练一个小时,有谁如果不参加,那就自已考虑后果吧!”

父亲也参加了此次沙漠之行,回家后浑身退了一层皮,和爷爷聊起沙漠时说:“这么大一个面积的沙漠,我连想都没想到过,简直就是死亡之地,人走上一天,脚底发软,两腿战战,身上出汗,头昏脑胀,连方向都分不清楚。”我幼稚地问:“大,那沙漠里没有树吗?像咱们门前的沙漠,还有白茨,还有沙和尚、粪爬牛、黑壳虫呢。”父亲说:“天上连个鸟都没有,更别说地上了,满世界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一堆连着一堆,远远看上去就跟咱们老家山上发洪水时,河里卷得那浪一样。”妹妹比我更傻,问大沙漠里有没有太阳和月亮啊。母亲在一旁笑说:“傻娃娃,只要有天在,太阳和月亮就都会有。”爷爷则感叹那点日本兵,对父亲说:“当年的日鬼子多能耐,车牛大马进去都走不出来,看来你们深入的还不够深。”说到这里,爷爷一手抚摩我的头,一手端着一锅子水烟,叮咛说:“这也是个教训,让人们知道了沙漠的厉害,你们以后切记不要往里走,捡柴拾粪只在边上就行了。”

 村落之战

沙漠里日本人的遗骸,一度在当地演义出众多传说,一碗村的老年人在傍晚时候,看着聚在一起的村民,便你一言他一语,大讲特讲那段岁月里发生的事,添油加醋,神乎其神。

有说当年村里有个光棍,穷得做饭都没有锅,看见日本人的头盔挺好,能做饭能盛水,就时不时跟在日本人后面。他发现一个小日本打单到玉米地小便,就从后面冲上去,双手像抱瓜一样揪了头盔就跑。没想到日本人的那头盔真重,光棍抱在怀里,使了九牛二虎的劲跑到玉米地深处,心里奇怪日本人怎么就没反应,喘着气回头一看,那个日本兵居然悄无声息,双手奓举着,用后背向自己扑了过来。光棍吓得把头盔一丢就跑,被玉米杆拌了一跤,心想这下是死定了,闭了眼睛直哆嗦。谁知等了半天,扑过来的日本人却没了动静。光棍壮胆抖抖索索走回去,发现自己刚才抢头盔用的劲太大,头盔的扣带早活活勒死了小日本。那个光棍就拾了枪,用枪上的刺刀挖了一个坑,把小日本埋了。等到其他的小日本走了,那个头盔帮着光棍找了个女人,还生了娃。

人们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劲的问后来呢?说故事的人说,后来那个头盔成了一家人的宝物,一代一代往下传。有人问那传到现在还在吗?说故事的人说,当然还在了,只是找不见罢了。人们就哄地笑散了。

老年人讲故事,年轻人好抬扛,赵家的夸说当年赵姓中曾出过一个孤胆英雄,神不知鬼不觉,用石头砸死了两个日本兵。高家的人听了,故意出言贬损这位英雄,两方面针尖对麦芒,进而互相漫骂,几近于就要动手脚了。我们几个想听故事的小娃都躲到了一边,正寻思能看一场别开生面的热闹,没想到赵老四远远走了过来。争吵的人顿时都哑了声,各自把刚才的争执窝在肚里,想等赵家的这个让人害怕的老汉过去后好继续较量。

赵老四越走越近,背着一双手,耸动着两个肩膀,脚步迈的沉稳有力,只有身子看起来有点单薄;他的一头硬如刺猬一样的花发梳向后背,使整个脑袋显得厚实,而又棱角分明;再看他的脸盘上,却是尖嘴猴腮,额头上还有几道深深的皱纹,一双鹞子眼半眯,两片吹火嘴唇紧抿,大蒜鼻头特别的突出,面无表情的黑脸充满了生硬的冷峻。

老汉显然是听见了什么,在路过刚才还争嘴的几个小年轻人时,突然停下脚步,一语不发审视了片刻,发话说:“你们在这里干啥?吵吵的没个正经事情。去,都给我马上各回各家,饮猫喂狗,安安生生帮着大人做点家务事。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干,就回家洗碳去。”七、八个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敢二话,灰溜溜各自散去。

这是我头一次看见赵老四,私下里为这人怪异的相貌与娘嘀咕。娘叮嘱我和妹妹说:“长像奇怪的要不是呆傻人,要不就是有能耐的人。那个赵老四厉害着呢,村里赵家的大小事情,差不多都要请示他才能行呢,连高队长对他都不敢说二话。咱们家新来乍到,各方面都要小心翼翼的,你们以后见着了,都嘴甜点叫赵爷爷,千万不要跟别的娃娃胡乱说三道四。记住了吗?”我答应着母亲,脑子里赵老四的形象却无论如何抹不去,连做梦都看见他的那幅嘴脸。

后来我看了《封神演义》,发现书中所描写的雷震子和赵老四非常相似,区别只在于一个有翅膀,一个没有。我想,人是一世一世转世而来的,那赵老四难道就是雷震子转世吗?一段时间我几乎完全相信自己所想的就是真的。再后来我又见了老汉两次,便不觉得什么了。

那段时间,小日本成了我们游戏时富有创意的一个内容,只是谁也不想当日本鬼子。我生得头大身子细,无哥哥姐姐可以倚侍,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小日本铁定的扮演者。每次玩耍时,赵五子和队长的孙子杜大个子各领一支队伍,从两个侧面向我们进攻,空中的沙土块乱飞。沙土块酥软,打在身上就散成了细沙,人只是略略感到有点疼。这样的疼对于一群人玩得快乐的孩子来说,自然不会在意的。

我们是日本鬼子,就要常常假装被打死了,横七竖八躺在沙窝子里。杜大个子和赵五子领着人冲过来,然后两人一组,一前一后抬着我们的“尸体”,跟电影上抬担架一样,在沙丘上乱跑着庆祝胜利。那一天赵五子倒提我的两只手,我的头顶着他的屁股。他很响亮地放了一个屁,那屁可真臭人,我挣扎要下来躲避,赵五子反而乐不可吱,抬着我跳得更欢了。我哭了,大家也玩累了,躺在沙坡上你一言我一语胡说。

我们由着想象力发挥,一个个壮怀激烈,遗憾小日本为什么在我们还没出生的时候来中国侵略,让一沙坡英雄无用武之地。那一刻,天上的流云随风缓缓飘移,几队北飞的大雁排成人字形,‘咕哦、咕哦’叫着飞过去。高远方用手指头追着雁队,用嘴叭、叭地放枪,突然问大家谁吃过大雁肉?赵五子说自己吃过天鹅肉。高远方嘲笑说他除非是癞蛤蟆。赵五子反驳说高远方才是癞蛤蟆,说他爹在村南边的海子上,曾经捡到过一只受伤的天鹅,拿到家里炖着吃了。

有个小不点急急的问天鹅肉香吗?赵五子开始形容那肉的香味,馋得众人一个个肚子里叽哩咕噜直叫唤,这才意识到时已近午,玩得把拾柴的事都给忘了。

一时间,我们一个个爬起来,各自寻了箩筐,去东游西走捡拾柴禾。

沙漠对于一个村庄来说,是没有具体地界的。在沙漠的东南面,离一碗村六、七里的地方,有另一个近似于一碗村的村庄,叫毛柳子村,隶属于另一个公社。因为所属不同,两村往来便不太多,对于村里的孩子们来说,互相认识的就更少。

我们在沙漠里拣柴,毛柳村的娃娃也一样,有一天两厢里就不期而遇。他们仗着人多年龄大,抢走了我们所有的柴禾不说,还把我们的筐子顺着大沙丘滚到沙沟里,这才又喊又唱胜利而去。我们一个个灰溜溜地找回空筐,再去捡拾柴禾。恰巧刘三亮赶着一头老黄牛,牛背上驮着两捆草,从野地往村里走。我们拦住刘三亮,七嘴八舌说了原委,他两手往腰上一叉,给我们助威说:

“你们这点熊胆子,怕什么,谁也不要跑了,都给我回过头去挑战,有我给你们撑腰,你们尽管放手打,要是打不过就把人给我引到这边沙湾子里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我们信心倍增,把箩筐就地一放,有的拿着拾到的棍子,有的去寻找土坷垃,勇敢地追了过去。那帮傻小子上当了,很快就被我们诱到了刘三亮所在的沙湾子。刘三亮和牛没了踪影,几个留守的小不点也提好筐子正准备逃跑。大家一个个傻了眼,发愣的中间已经被对方整个地包围起来。

我们只能拚死一战了,双方一对峙,大对大,小对小动起了手,有人脸上被挖出了血痕,有人被摔倒在地上哭了,还有的被压在人家的屁股底下,挣扎不脱,垂头丧气认了输。赵五子和高大个子还不算孬种,一个把对手的肩膀咬了一口,一个把对方的鼻子打流血了。被咬的那家伙哇哇大叫,其他人过来合力制服了赵五子,还把他的胳膊和腿都平展展压在地上。那家伙骑在赵五子的肚子上,左右开弓抽了他二十三个耳光。

这二十三耳光是我被人家驯服,在旁边乖乖地站着,眼睁睁看着,用心一个个数出来的。

我们彻底被收拾了,一个个哭鼻流涕,眼看着那帮孩子提筐大摇大摆走了。高大个子迁怒刘三亮,赵五子也一肚子忿忿,领着我们提着筐子往刘家来兴师问罪。刘家门上挂着一把铁锁子。大家有气无处发泄,在刘家院子里转悠,嚷嚷说晚上再来。

赵五子走出十几步后,突然放下筐子,从地上拾起一块土坷垃,一甩手投向了刘家纸糊的窗户。在他的带动下,其他几个孩子也效仿着扔了几块,刘家的窗户便被打烂了几个窟窿。我们迟疑不敢,赵五子威逼利诱说今天挨打,是刘三亮骗人造成的,所有的人都必须往他家扔一块土坷垃,谁不扔谁就是叛徒,以后谁就再也别想和大家一起玩。

被逼无奈,那一天我们所有的人都往刘家投了土坷垃,那纸窗户就烂成了马蜂窝。

 雨天的房子

那年六月天,突然下了一场大雨。大雨先是雷鸣电闪瓢泼而下,后来转为中雨连下了一天一晚上。知青屋多年没有修葺,漏得一塌糊涂。白天的时候,母亲还指挥我们支着脸盆尿盆对接雨漏,后来大面积开漏,炕上地下一片水湿。被褥东挪西倒还是被泡湿了,炉灶上顺着墙皮流下来的泥水,斑斑点点溅得锅盖都不能往开揭。

父亲去了学校,娘要上房去堵漏,爷爷说:“雨下得这么大,房顶上一团水湿,人上去一踩一个窟窿,就这么将就着,等雨停了再收拾吧。”

我是家里的老大,平时爬高下低惯了,也没把爷爷的话当真,自己爬上了屋顶,顺着有墙的地方走,就看出了几处漏洞,叫喊娘给递上泥土块和小块塑料,连塞带挡带抹还真解决了一点问题。我正自得意还想进行更大的动作,脚底下突然“唿嗵”一声,脚下的屋顶果如爷爷所言,被踩出一个桶粗的窟窿。不容我反应,整个身子随着掉到了屋里的炕上。吓得屋里的妹妹和弟弟尖声惊叫。娘跑了进来,抱起我又是动胳膊又是拉腿。我没跌伤,只脸上被笆子划下两道印痕。再抬头往上看,透过那个窟窿,可以看见阴云移动,雨丝如无数飞蝇一样纷涌而进。

爷爷过来看了看并没有骂我,叹了口气走了,过了一会又冒雨回来,让娘不要管家了,领着全家到别人家先安顿一下吧。

爷爷领着我们来到了雷公嘴赵老四家,啦了几句话就返了回去。

赵老四的家比我们家强多了,半亩地大小的院子当中,长着一棵叶子墨绿的梨树,树上隐约可见酒盅大小的青梨。大门开在东头,进去后可见右面一排半腰灰砖砌成的房子。房子盖得挺高,门檐突出,墙壁光整。房门面有三套门窗,两个大家一个单间,西边还盖着厢房。大门的南端是粮仓,北端是猪舍鸡窝。虽然下了一天多的大雨,但赵家的房子地基高,院子里的雨水顺着斜度尽数流进了院子南边的菜园子。菜园子里茄秧、蒜苗、豆角、西葫芦各种菜蔬一应尽有。

娘和我是头一次来赵家,眼睛就被菜园子吸引住了,忘记了正在下着的雨。

赵老四目送爷爷走后,就立在屋檐下看天。小脚女人嘘寒问暖迎我们入屋,让奶奶到炕上去坐。赵五子正在玩一种摆火柴棍的游戏,对我们的到来只是斜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我静静的站在他身边,扫描着屋里的摆设,只见一溜红躺柜正对着家门摆放,西向的一边墙上,留着一道通向里屋的门。东边南北走向的通炕上铺着席子,边角还用黑布缝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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