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忍成历史-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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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察从现场北端看起,飞机着陆点以南约30米长的草皮被机腹擦光,西侧平行处,是右机翼划出的深约20厘米的一道槽沟。再往南,擦地痕迹消失,进入燃烧区,飞机碎片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面越来越广。至200米处有一段带舷窗的机身,其东南20米左右处有一段左机翼,上有“……56”号码;至320米左右处有一扇舱门,门上钉有“旅客止步”的塑料牌,门东南30米处有一发动机;约400米处有三个连装座位架和座垫,其东侧40米处有一段右机翼的外展部分,上有“中国”二字;机头在530米处猛烈烧毁,只剩下镶嵌仪表的空架子和残碎机件,机壳都已化为灰烬;机头正东20米处有一段右机翼的内展部分,上有“民航”二字,“航”字旁边有一个直径约40厘米的大洞;机头以南80米处有一起落架。再往南200米,在未燃烧的草丛中躺着一个完好的轮胎;机头西北60米处是斜卧着的机尾,它的正南和东面20至40米处各有一个发动机,机尾上的五星红旗和机号“256”等标记清晰可见。这些标志明白无误地显示这是我国民航256号飞机。
机头以北50米处散布着九具尸体,尸体中间有一炸坏的方形食品柜,旁边堆放着蒙方收集起来的死者遗物。尸体大都仰面朝天,四肢叉开,头部多被烧焦,面部模糊不清,难以辨认。许大使将尸体由北向南编成1至9号。并让孙一先等从各个角度拍成照片,以便以后鉴别确认。根据事后查证,5号尸体是林彪,瘦削秃顶,头皮绽裂,头骨外露,眉毛烧光,眼睛成黑洞,鼻尖烧焦,牙齿摔掉,舌头烧黑,胫骨炸裂,肌肉外翻。8号尸体是叶群,是惟一女尸,烧灼较轻,头发基本完好,左肋部绽裂,肌肉外翻。2号尸体是林立果,个子较高,面部烧成焦麻状,表情痛苦,死前似在烈火中挣扎过。现场遗物中有林立果空军大院0002号出入证。此外,1号尸体是林彪座车司机杨振纲。3号尸体是刘沛丰。4号尸体是特设机械师邵起良,身穿皮夹克,九人中只有他的衣服未被烧光。6号尸体是机械师张延奎。7号尸体是空勤机械师李平。9号尸体是驾驶员潘景寅。这些尸体和一般飞机失事的尸体不一样,并非个个焦骨残骸,而是驱干都完整,大多数皮肉挫裂,骨骼折断,肢体变形,烧伤严重,系飞机坠毁时摔撞燃烧所造成的。由于燃烧时伴有一氧化碳中毒,尸体皮下呈樱桃红色,加之停放时间过长,个个僵硬肿胀像蜡一样。值得注意的是,每具尸体腕上都无手表,脚上没有鞋子,看来飞机紧急降落前,为避免冲撞扭伤,机上人员是做了些准备的。
许大使让孙一先等人抓紧落日前的阳光进行拍照,同时对现场情况进行了初步梳理:蒙古方面基本保护了飞机失事现场;飞机是由于不明原因着陆时失去平衡,右机翼触地引起爆炸燃烧;飞机的毯子上有巴基斯坦航空公司PIA字样,说明飞机是从巴基斯坦买来的,但不知机上所乘何人,为何在蒙古境内失事。据笔者了解,70年代初,因巴基斯坦发生水灾,中国政府向巴发放了为数不多的无息贷款,作为还贷的一部分,当时的叶海亚总统将巴方购买的三架英国三叉戟飞机以实物还贷形式转让给了中国。那时,在广州白云机场、北京首都机场和一些三叉戟航线上,经常能看见一些大眼睛、皮肤黝黑的巴基斯坦技师在培训我们的飞行员。
按蒙方意见土葬死难者
视察完现场后,天色逐渐灰暗下来。双方人员站在已化为灰烬的飞机机头旁讨论尸体处理问题。高陶布司长一再强调蒙古没有火化习惯,而且已裸尸三天令人不忍,必须立刻土葬。许大使观察了一下现场,也觉得当地根本没有火化条件。根据国内提示,便同意了按蒙方意见进行土葬。蒙方建议,失事现场不宜让死难者“居住”。按照蒙古人的习俗,墓地要选在高地上,面向东方,从早到晚都能见到太阳象征着吉祥。
桑加上校带着大家踩着没膝的茅草,先是向东走去,然后又折回来,最后来到飞机主机西北的高地上。桑加上校说:“这里地势较高,向东可以看到失事现场。而且每天迎着刚升起的太阳,葬在这里好。”他的一片好心不应辜负,许大使决定照他的意见办,并表示感谢。
桑加上校随即调来一个班士兵连夜挖墓穴。此时已是晚上8点多钟,天完全黑透了,气温降到2℃左右,冷风刺透衣裳。在汽车大灯的照射下,许大使接见了前来挖坑的士兵。这班士兵还穿着夏季军装,在寒风中冻得瑟缩发抖,嘟嘟囔囔颇有怨言。许大使让孙一先拿来随身带来的两瓶二锅头送给他们。蒙古民族是一个好饮酒的民族,乌兰巴托酒厂生产的白酒不好喝,而苏联的伏特加度数又不够,见到有度数这样高的好酒,战士们立刻精神抖擞,叽叽呱呱兴高采烈地开始连夜干活了。
回到温都尔汗已是晚上10点多了。中蒙双方下榻在省政府招待所——克鲁伦旅馆。洗漱完毕便下楼与蒙方人员一起用餐。由于对方白天在现场态度友好,大家虽然鞍马劳顿,但心情还算舒畅。蒙方准备的饭菜比较丰盛,为了酬谢蒙方人员的合作,许大使又拿来几瓶汾酒、一听罐装中华香烟和一些罐头助兴。蒙古朋友非常喜欢这种高度数的白酒,三杯下肚,餐桌上便活跃起来了。席间高陶布司长说:“我们已经看了现场,现在应该写个正式文件,这个问题饭后商量。”许大使趁机询问他们是否知道飞机失事的具体情况和原因,高陶布说,飞机在空中时没人看到,但燃烧时火光冲天,有人看到了。至于飞机迫降原因,也许是发生了不明原因的故障。
对于第二天安葬事宜,许大使提出四项建议:
一、墓旁立一块碑,上写“中国民航1971年9月13日遇难九同志之墓,”下写“中华人民共和国驻蒙古大使馆”。
二、按照蒙古习俗,在墓顶放一件失事飞机的残骸,如标有“中国民航”字样的机翼。
三、请蒙方把遇难者的文件和遗物交给中方,我们写张收条。
四、请蒙方人员帮助画一张飞机失事现场图,注明出事地点的经纬度。
高陶布表示他们要研究一下,还要向上级请示。
这顿晚餐吃到将近午夜,中方人员正准备就寝,蒙方又提出马上商谈飞机失事的正式文件。9月16日0时25分,双方开始第一轮会谈,谈到凌晨3时结束(谈判部分见后)。双方协议当天为死者举行安葬,然后双方回温都尔汗继续会谈。
9月16日上午7时30分,双方人员再次乘车驶往苏布拉嘎盆地,在途中发生了一起事故。许大使和沈庆沂乘坐的汽车因司机车速过快,在丘岭间颠簸前行时,一个塄坎将车高高弹起,坐在后排的沈庆沂鼻梁蹭在车棚横梁上,擦破了好长一块,血流不止,眼镜也蹭掉了。幸亏许大使坐在前排死死抓住了车把手,否则也要受伤。车子不得不停下来,等待后面大车上的医疗小组救援。古尔斯德专员上来后看到这样情景大为恼火,咆哮着将那个司机训斥了一通。
上午9时30分,在蒙方人员陪同下到达现场。昨夜降霜,草地比较湿润,肃杀的秋气显得格外浓重。许大使嘱咐随行人员利用天气晴朗光照好的条件,仔细复查一遍现场情况,特别注意观察飞机失事的原因。多拍些照片,以便送回国内研究鉴定。
高布陶司长询问许大使,法医是否可以开始工作,逐个进行检验?许大使认为死因已十分明显,不必再折腾了。尽管如此,双方对尸体仍然看得比较仔细,我使馆人员从各个角度拍摄照片。蒙方摄影人员除了拍摄尸体外,还对准许大使和随员拍个不停。
上午10时许,蒙古士兵抬来九口白茬棺材放在尸体旁。大家对九具尸体从不同角度拍照,然后按编号顺序入殓。9号尸体因身驱高大而两手上举,装进棺材不能合盖,蒙古士兵请示是否可以折断。高陶布司长用目光征询许大使的意见,大使痛苦地点了点头。只听喀嚓喀嚓的骨折声入耳森然,之后两个士兵用劲按住棺盖钉上钉子,装殓后由蒙古士兵运往墓地。
墓地位于飞机失事现场西边1。1公里处,在一块高地的东坡上。墓穴长10米,宽3米,深1。5米。正准备下葬时,高陶布司长指着刚到的卡车对许大使说,按蒙古习惯,应在尸体上覆盖红布、黑布,现在汽车来迟,尸体已经入殓,是否可以把红布,黑布铺在棺材上。许大使表示同意,并感谢蒙方的好意。九具棺材入穴后,许大使和高陶布、桑加先后执铲做象征性填土,接着使馆其他同志填土,最后由蒙古士兵填土修墓。
蒙方建议利用战士填土的时间,继续商谈。会谈是在大轿车上进行的,主要是谈蒙方起草的《关于中华人民共和国飞机失事遇难人员安葬纪要》。为避免在这种场合进行争论,许大使表示这个纪要作为第一个文件的补充,可以简单一些,只写九具尸体怎样埋葬,埋在什么地方就行了。接着就转到从飞机上拿一样东西放在墓上作为标记的问题。沈庆沂建议把写有“中国民航”的一段机翼放到墓上,蒙方称那个东西太大,搬不动。王中远又提议把机尾上炸掉的发动机进气口环放在墓顶,蒙方接受了。蒙古士兵用汽车把进气口环和环中间的分流锥拉来放在坟顶上,一眼望去,明晃晃的十分扎眼,不仅可作为永久的纪念,也是一个显著的航空标志。随后,许大使带领使馆人员站成一排,怀着难言的心情,毕恭毕敬地三鞠躬,向死难者致哀。
艰难地谈判
在第一天视察现场后,蒙方便提出要签署飞机失事的正式文件。双方连夜进行谈判,但在实质问题上分歧很大,甚至多次发生激烈地争执,关键在于飞机的性质是“军用”还是“民用”。
安葬遗体后回到温都尔汗已是下午5时多了,连续几天的高度紧张和劳累,大家都感到精疲力竭,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但当晚10时左右,蒙方送来他们起草的《现场调查纪要》,并要求连夜会谈。许大使利用沈庆沂和王中远翻译文件之机,靠在沙发上思考两天来的情况和问题。他感到,蒙方在帮助视察现场和安葬遗体方面是友好的,但在某些方面态度很强硬。他们虽然不再称失事飞机是“侵犯”和“入侵”蒙古国境,改用了“进入”二字,但仍强调飞机是“军事人员驾驶”,“军事人员乘坐”,甚至说是为“军事目的服务”。对方抓住“军事”不放,显然是别有用心,想在政治上置我于不利地位。因此在这个问题上是不能让步的。一定要按照国内指示,坚持是我方民航飞机误入蒙古国境的立场,进行耐心的说理斗争。主意已定,心情里反而松弛下来,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凌晨1时文件翻译完毕,我方人员立即研究,准备了应对方案。
凌晨4时25分,双方在旅馆开始正式会谈。许大使首先对蒙古政府提供的合作表示感谢,接着对《现场调查纪要》提出修改意见:
一、提议把序言中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飞机于1971年9月13日2时左右进入蒙古人民共和国国境”改为“中国民航飞机由于迷失方向误入蒙古国境”。
二、针对纪要第一条在记述飞机残骸时,只讲有中国国旗和256号机尾,而不讲标有“中国民航”字样的机翼,应标明机翼上有“民航”二字。
三、针对纪要第七条记叙死者遗物,得出“失事飞机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人员使用的”和“死者都是军事人员”的结论,提议改为“这架中国民航256号飞机载有中国军事人员,也载有非军事人员”。
对于蒙方提交的《安葬纪要》提议将序言部分改为:在蒙古人民共和国政府和有关部门的友好帮助下,中国民航256号飞机失事遇难的九名人员(八男一女)遗体按下述方式安葬,然后写明在何时何地和如何安葬。
大使发言后,蒙方建议休会10分钟。然而以后蒙方却迟迟不来复会。大使利用这个时间习惯地打开收音机,此时外电报道,中国关闭了所有机场,禁止所有飞机起飞。他马上联想到这一惊人的新闻很可能与这架失事飞机有关,这更让他感到问题的严重和复杂。这时沈庆沂发现,蒙方人员匆匆往邮电局跑,很可能是急于向上级请示。许大使考虑形势紧迫,此地不宜久留,要尽快回使馆向国内汇报情况。他让孙一先通告蒙方,鉴于我国国庆22周年临近,大使要在今天赶回乌兰巴托主持馆务,建议双方回乌兰巴托后继续会谈。
在蒙方要求下,上午10时15分继续复会。桑加上校对许大使提出的修改意见逐条驳回。他认为没有证据表明中国飞机是由于迷失方向误入蒙古国境的,“因为死者都穿军装,并带有枪支”,我方坚持飞机上那个女性是非军人,现场还有她一双白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