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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黑铁之城-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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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伊安静的陪着她打扫屋里的灰尘,这孩子在米夏面前已失却自信,自始至终不敢看向她。却在她背身走开时警觉的紧绷起来。

米夏察觉到她的不安,可她已无多余的心力开口安慰。她只是说:“我若要走,现在便不会在这里。”

梅伊垂着头,残缺的墙壁遮挡了阳光,他整个人都消融在阴影中。很久之后才轻声说,“嗯。”

将幸存的家具从尘土中清理出来时,米夏望着墙壁形状规则的缺口,微微失神。

翡冷翠四面都是山,这百花之谷同样盛产优良的建材。富有的居民用山上出产的青石建造房屋,那房屋坚固美观,可扛住刀兵炮火的袭击,数百上千年也不会朽烂。然而那一夜梅伊爆发出来的力量轻易就将半边房子摧毁。巨大的石材碎做砾石,像是在沙漠中风化千年。

首先是赔偿,米夏麻木的想着。然后……

她回过头,看到梅伊正在擦拭碗橱。他比碗橱高不了多少,踮着脚忙碌的模样十足的乖巧。

米夏轻轻的叹了口气。

清扫完毕的时候已临近傍晚,米夏将床单和衣物浆洗好了晾晒在阳台,便出门去买晚餐。

她离开的时候梅伊克制着没有回头,尖锐的指甲掐入了手心。

肩头的伤口远离了梅伊变会尖锐的作疼。有一阵子米夏疼得头脑昏沉,便靠着路灯柱坐下来休息。

这一带已临近码头市场,正该是傍晚最喧闹的时候,街道上却没有什么行人。只有马蹄轰隆隆如雷鸣翻滚。米夏意识到的时候,已有马匹停在她的面前。那马披挂铁甲,头顶尖锐的独角,白色障泥上有太阳十字的纹章,如战车般骠壮。鞍上骑士仿佛不是血肉之躯,锁甲披挂他的全身,就只面部盔甲上有十字的镂空。白色长袍搭配白色的披风,在夕阳余晖下有如圣洁的战神降临。

太阳十字的纹章——米夏在恍惚中思索——圣殿骑士啊。他们不是该守卫在梵蒂冈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骑士自黑洞洞的十字镂空中观望了她许久。而米夏看不到他的表情,甚至哪怕一寸的皮肤。她只能注视着那十字的黑洞,不退缩的回看。

那骑士的同伴上前询问,“怎么了?”

骑士抬起铁甲包裹的手指,他指向的分明是米夏的肩头。米夏下意识的后退,她感到肩头缝合的丝线清脆的崩裂了。

那骑士便愣了片刻。他在马上轻轻躬身向她致意,终于回身离开。

“帕西瓦?”同伴不解。

“她身上有圣者的气息,该与黑暗无所关联。”帕西瓦说道,“……是我看错了。”

一直到他们走出很远,米夏才从那震慑中回过神来——圣殿骑士只来了三人三骑,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他们身后跟随的骑士不计其数,有人甚至不曾配备齐盔甲——这乌合之众怀抱朝圣的心情追随他们的偶像,竟自发组成了一支军队。

这便是梵蒂冈的号召力了。

码头上大半的商贩都丢弃摊位去围观圣殿骑士,米夏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心情莫可名状。

“翡冷翠有魔鬼的传言,已经惊动圣座了啊。”就只有年老的妇人仍在营业,她将饼从炉中铲出,包好了递给米夏,叹息着说道,“竟然出动了圣殿骑士……”

米夏的心口猛的收紧,她骤然记起梅伊一个人在家。纵然她不愿这么想,可那孩子的力量必定不是世俗能容的——她感到恐慌。肩头的疼痛忽然也不那么难忍了,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将梅伊藏起。

她匆忙付钱便抱了饼子离开。老妇人在她身后感叹,“年轻真是好啊……”

圣殿骑士们这一夜留驻在圣母大教堂,不曾有多余的举动。

米夏赶回公寓推门而入,看到梅伊正蹲坐在断裂的墙壁前,看着他制造出的切痕。这孩子面容落寞孤单,却依旧安全的在这里等她回来。米夏感到整颗心骤然回落,那支撑双腿的力量消失,一时她竟有些站立不住。她轻轻的舒了口气,靠在门上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梅伊回过头来,欢喜而又有些忐忑的上前,“你回来了?“

“嗯。”米夏揉了揉他柔软的短发,看他轻轻眯起金色的眼睛享受,想一只被侍弄的幼猫。忽然她就轻轻的笑了起来……对方可是圣殿骑士啊,哪怕梅伊真是小魔鬼,他们也不可能会为他出动吧。

“吃晚饭了。”她说。

他们背靠着床铺望着天花板上的星空,各自捧着芦苇叶啃饼子吃。

这夜晚残缺却又安静,六月的晚风轻拂,楼下的树荫大海般涌动了一夜。这一晚米夏有些失眠,她着那树海窸窣的声响,感到前路茫然,可也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半夜弦月东升的时候,梅伊偷偷的钻进了她的被窝,柔软的黑头发轻轻曾在她身上。

米夏于是侧过身,伸手将他圈在了怀里。那孩子僵硬了许久,终于安下心来,满足的入睡了。



梅伊又做了那个梦。

他梦到明月从铁栅栏的窗子里落进来,四面都是潮湿的墙壁,铺床的枯草大片大片的发霉。

年老的修士穿着白底金纹的袍子,推开锈蚀的铁门走进来。他背后的甬道漆黑、潮湿、漫长,透不进半点光芒。

老人长长的胡须洁白如雪,斗篷遮盖下的眼睛闪着温和的光芒。还是很久很久之前,他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慈祥模样。

他对他伸出手,用苍老的声音缓缓的说,“我的孩子,过来,我带你出去。”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握住了修士的手。

——修士已经很老了,身上的皮肤早已干枯得没有生命,连血液都变得浑浊。常年的苦修令他清心寡欲,理智与情感不轻易的起伏。这样的身体可以隐藏很多秘密,就算是魔鬼也难以倾听他的心声。

可还是听到了。透过那衰老的皮肤、浑浊的血液、滞涩的关节。他听到了他微弱却清晰的心声。

“魔鬼。”

他沉默不语的走在老人的身旁,老人干枯的手像枷锁一样扣在他的手腕上。那些不想听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

“不该把他召唤出来的。”

“他控制不住天性里的邪恶。”

“这错误……该修正了。”

阴冷的空气钻入了他的皮肤。他跟着老人走下旋转的台阶。水银的气息越来越浓重。炼金术的能量密集起来,冰冷的光芒照亮了阴湿的石壁。他抬头望向老人的眼睛。老人不看他,他的目光里有冰冷的虔诚,漠然无情。他只是钳紧了他的手,带着他往下走。

黑影里藏着数不清的人,他能听到他们饱含杀机的心跳。骑士的锁子甲上铁环交错摩擦着,撒过圣水的剑弩散发出锈蚀的气味。牧师们诵读着密咒,低沉的嗓音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的头越锤越低,心情越来越沉。他隐约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可他不愿意去想。

他只是对自己感到厌恶。

漫长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老人的脚步停在巨大的石门前。有那么一瞬间,透过皮肤传过来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迟疑。

那迟疑像荒漠里开出的一朵百合花,令他在枯涸灰败里寻回了一丝期待。他飞快的抬起头,望向了老人。

而老人也正望着他。他的目光重又柔和温暖起来,他俯□,干枯的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像祖父对待孙子那样,说道:“孩子,进去吧。”

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他在那一瞬间听到了老人迟疑的理由。

——老人在最后一刻对人生感到眷恋,他不想和魔鬼同归于尽。

大理石的门轰然洞开,老人干枯的手推着他的肩膀,用力的,将他推进了死地。

炼金术的封印阵在这一刻开启,圣骑士的弩箭如雨,牧师们光牢如柩,地下神殿积攒了千年的力量向他倾泻而来……那力量和他胸口的愤怒同时爆裂开。湮灭一切的明光里,他的意识像冰冷的火沉默的燃烧。

他看到自己俯瞰那处心积虑挣扎的蝼蚁们。看血液在他们身体里沸腾,将他们如烟花般引爆,鲜红的液体溅落在石质墙壁上。那脆弱、短暂而无趣的生命,甚至不能给他提供片刻的欢愉。

鲜血浸泡着残肢,每踏一步都有涟漪从他脚下扩开。他走到老人的面前,令他的身体从指尖开始爆裂,却不夺取他的生命。

他控制不了潜伏在他体内的野兽,他甚至理解不了那野兽的愤怒和矜持。他只是对自己的暴虐感到茫然无措。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

只是片刻的失神,篆刻了希伯来文的白银匕首便刺进了他的胸口。他听到修士苍老的诅咒声。

从他睁开眼睛起,便一直是这个人在教导他。他教他礼仪、知识、道理,为他诵读圣经,令人训练他的武艺。他总是慈祥并温和着,只在他错口叫了一声“papa”时,一瞬露出厌憎和震惊的表情。而现在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本心。

“魔鬼,下地狱吧……”那声音这么说。

残存的理智在这一刻消失。他一寸寸的粉碎他的骨头,撕裂他的皮肉,听他悲鸣着求死。

他漠然无情的观看他的丑态,高高在上。

那血肉模糊的身体终于不再动弹。他俯在血泊里,漆黑的头发荇藻一样铺展,破碎的衣衫凌乱的挂在肩头,露出苍白的皮肤来。

他微微觉得疑惑,凌空将他提起。用尖尖的指甲拨开了她的头发——那是一个女人。女人已经残破不堪,鲜血自她身体每一寸皮肤下流出。就像被揉碎的傀儡,她已丧失了全部的生机,纤细。电子书下载的脖颈耷在一旁,漆黑的瞳孔散漫无光……

他所看到的,是米夏的面容。

梅伊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梦中从米夏身体里传递到他指尖的脉搏还在空洞的回响,他感到不可遏止的恐慌。四面寻找米夏的身形。

然而只是抬头他便望见米夏熟睡的面庞。她轻轻的将他圈在怀里,一如既往的安然无梦,便熟睡中脸上也带着她特有的温柔。

梅伊抬手想摸一摸她的脸颊,可睡梦中的血腥味仿佛浸透了他的皮肤,他感到指尖粘腻且沉重。这情绪令他痛苦,仿佛自内一刀一刀的将他凌迟——他知道人类总是被各种苦难和悲伤困扰,可原来魔鬼也是一样的吗?

不……不是的,魔鬼是坦率的享乐派,忠实的满足自己的欲_望。他们天性便自私贪婪,只要能令自己快乐,便从不为他人的受难而犹豫。魔鬼是不会有这种仿若自虐的懊悔和悲痛的。

所以……是这痛苦令他得以为人吗?这便也是他留在米夏身旁,该付的代价吧……

        

30chapter 30

翡冷翠;圣母大教堂,主教间。

厚重的木门关闭了,这高旷的屋子骤然黑沉下来;就只有铁艺灯架上三盏白蜡烛照着黎塞留沉稳的面孔。书卷杂乱的铺开在红豆杉的书桌上;他用宽大绣金的衣袖扫开;便在书桌前坐下。将信裁开。

这信来自梵蒂冈教廷;由圣殿骑士转交给他。信封以火漆封缄,加盖着蛇身龙盾的徽章。蛇身龙是米兰公爵的象征;维斯康提家的旁裔族徽大都以此为主体。谁都知道当今教皇出身于米兰;是米兰大公的旁系表亲。上一代米兰公爵没有儿子;为了争夺他的继承权,教皇的父亲与米兰大公之间展开了酷烈的斗争;最后以惨败收场。便发誓将不惜代价把儿子推上权力的巅峰。

二十五年前教皇选举,黑烟两度升起,当马塞三世最终当选加冕时,罗马人普遍相信这宝座是用十车黄金换来的。

尽管如此,教皇依旧是教皇。他掌控着罗马的教廷和俗世的信仰,最高贵的国王也要在他面前屈膝,以能亲吻他手指上的戒指为荣。米兰公爵想要化解与教皇间的旧怨,便只好先在雪地里跪三天,才能见他一面。

权力的滋味就是这么美妙,无怪凡人汲汲以求

也只有黎塞留,才在收到教皇的亲笔来信时,首先预感到灾厄,而不是荣幸。读完了信,也只是再一度确认他精准的预感罢了。

他交叠双手正静静的沉思,便听到黑暗中沉闷的叩击声,那声音来自于书橱而非正门。他便叹了口气,说:“进来吧,朱利安诺。”

那书橱沉重的转动起来,露出后面黑洞洞的长隧道。走进来的正是他的教子,年轻的美第奇家。

翡冷翠拥有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排水系统,人们只知道这造福于民的工程归功于他们的执政官,却无人知道地下隧道的初衷是方便贵族的逃亡。这个时代的暴动实在是太多了,每一个贵族都可能为他的臣民驱逐,被送上断头台的也不是没有。美第奇便发家于一场□,他们比谁都知道后路的重要。修建夏宫时,老美第奇便在地底设计了迷宫一般的隧道。若哪一天他的子孙守不住家业,也至少可以老鼠般逃出生天。

“一个贵族,不该走乞丐和老鼠的路。”黎塞留说。

“也要看这路通向哪里。”朱利安诺只将油灯递回隧道里,令他的仆人拿着等他,便关上了暗门,“您就是太在意道路本身了,才至今仍是一名紫衣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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