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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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朱部郎与李佑安步当车,要将林公子送回府去。
没一刻钟,在不知什么胡同口,朱部郎停住脚,对李佑道:“为兄有难言之隐,前方便是林公子府上,烦请李大人送至如何?”
李佑心肝一颤,连朱部郎这等超然身份都要避之不及的地方,莫非是龙潭虎穴?朱部郎居然连“为兄”两字都说出口了……不禁问道:“还请放鹤先生直言,在下也好明明白白赴汤蹈火。”
朱部郎哑然失笑道:“教你一计,你送林公子到府上时,不要学官话。只说苏州话,若有虚江方言更好,包你无忧。”
李佑拒绝不了朱大人,只好没头没脑的抬着昏迷不醒,所幸气息还算粗壮的林公子朝胡同里而去。
半道上,王大郎开口道:“李大人,小的分辨出这里是哪儿了……”
第206章 该帮着谁说话
只听王大郎继续道:“若没有记错,前面应该是归德驸马宅第……”
一句话叫李大人吃惊不已,扫视了两眼半死不活的林公子,从这个角度想,他终于意识到——此人不但有英俊的相貌,爆发户的贵气,还是朱放鹤所谓的弟子,而且能窝囊到被家中奴婢当众殴打……
种种迹象表明,只有一个职业符合他的身份,那就是传说中的登龙快婿驸马爷……林公子应该是林驸马啊。
本朝驸马名份在伯爵之上,锦袍玉带比照公侯,出入尊荣。但到了如今一般没有实权,最多有些礼仪事项上装点门面的差事,或者以皇家亲戚身份办点皇族闲差。
而且近年来驸马大都出自民间富户,虽然中了大奖一朝显贵,但家世太低在管家的宫中老人面前很没地位。
一般公主下嫁,宫中会派遣得用老人管理各项事务,谓之管家婆。碰上难缠跋扈又受帝后信任的管家婆,简直能把驸马活活屈死。很不幸,似乎林驸马很可能就遇到了这么一位。
如果那个叫王彦女的中年妇女就是公主身边的管家婆,那么她敢去率众殴打喝花酒的林驸马简直太合情合理了。从王彦女这个名字看,就成是出自宫中的。宫女名字往往都是几个套路,她爹叫刘大,她就叫刘大女,她爹叫王彦,她便叫王彦女。
另外,朱放鹤称这个姓林的是他弟子,也从侧面证明了姓林的身份。放鹤先生的官方身份是礼部员外郎,以前是礼部主事。按国朝规矩,驸马由指定的礼部主事负责教习,大概朱放鹤就是被派去教导林驸马的礼部官。
也难怪朱放鹤被喊过来,驸马与公主的家务事谁能搀和进去?也就身为宗室又被天子认了皇兄的放鹤先生有点儿插嘴资格。
李佑听说过太后只有两个亲生儿女,第一个是长女归德公主,现在叫归德长公主,第二个才是当今天子。天子年方十五,长公主年岁也不太大,与眼前的林公子正般配。
至此可以断定,这个姓林的就是尚了归德长公主的驸马,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今晚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里,李佑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对林驸马赞道:“真乃猛士也。”
这哥们娶了当权太后唯一亲生女、天子的同胞大姐、目前稳居国朝贵妇榜前三的归德长公主,还敢跑到本司胡同寻花问柳,被修理太正常了。
驸马府是五间阔的大门面,谮越不谮越的李佑不清楚,他在灯火下对门官作揖道:“受朱部郎所托,送林公子回府。”
门官大呼小叫的招来几个仆役,便要把林驸马接过去。
这时候那斜靠在轿中的驸马爷忽的睁开了眼,轻声喝道:“尔等休来!烦请这位先生送佛送到西,将我抬至内院。”
门官为难的禀报道:“贵人还在府中,怕是多有不便。”
林驸马却闭目不答,显是赖定了李佑。
李佑又不敢真将林驸马扔到地上,只得打发随从在门外看着崔监生,自己领着轿夫进了府,自有仆役提灯在前引导。所幸驸马宅里门第高大,轿子一路畅行无阻。
行至一间正堂月台前,便见有人倨立于上,正为那极有可能是宫中女官的王彦女,只听她道:“归德主千岁有言,等驸马回了府,跪于中庭思过,天明则止。”
李佑听在耳中,暗叹侍候皇家贵女果然艰难,要不怎么叫尚主。他同情的瞥了林驸马一眼,就要悄悄遁走。
“慢着!”王彦女叫住了李佑,又道:“归德主千岁还有言,送驸马回府的若不是误人子弟的朱放鹤,必然就是狐朋狗友之流,一同跪地反思,以为警戒。”
真是无妄之灾……李佑总算明白朱部郎也为何逡巡不前了。
不过朱大人传闻中不是挺仗义的么,今天居然将他推出来,名不副实啊名不副实。估计是因为女人难缠,他也头疼的原因,听人家的口气,好像以为是朱放鹤先生把驸马教坏的……
但李佑委曲求全也是有底线的,在区区驸马府跪一晚上那成了什么?若被风评一个阿附皇亲卑躬屈膝,还有何脸面立足官场?
再说他根本与林驸马毫无关系,没必要为了攀交情陪着没啥权势的驸马一起挨罚,太不值当。
当即李佑转身反驳道:“在下初来京师数日,之前与驸马素不相识。只受放鹤先生所托送人到府,何来狐朋狗友之说?至于反思,万不敢当!”
王彦女冷哼道:“方才在本司胡同院里,我分明看你立于阶前与驸马闲谈,敢说不是同伙?”
这,这都说不清了……李佑也顾不得暴露身份了,对天拱手道:“天地君亲师,归德千岁是五位中的哪一位?敢叫本官跪思?”
王彦女微微皱眉,敢在这里自称本官的,至少七品官身。她是太后身边老宫女,算得上天家奴婢,虽然不怕什么官员。但内宫外廷历来各有体系,顾忌甚多,一个不好便要招来外廷官员同仇敌忾的围攻,到那时太后也保不住她。
“章台走马,是几品官的规矩?”此时忽然从堂中传来清冽的声音。
这又是谁?不会是公主罢?公主不是该住在十王府中么?不过此话叫李佑很难答,至少按明面规矩,官员不许那啥的。
听到这个声音,沉寂了好一会儿的林驸马突然开口道:“告公主得知,这位李大人乃是江南这一二年新起的风流人物,诗词传世名满花丛。近日到京师,慕名教坊司,央我引领寻欢,我百般推脱不掉,警训无用,至有今夜之行……”
心中正揣摩公主玉音的李大人闻言失色,不禁瞪向始终半死不活此时却有了几分精神的驸马爷。这厮纯粹睁眼编瞎话,难怪非要死皮赖脸拉着自己进府,敢情是要拿自己当挡箭牌。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
王彦女替公主问道:“果真如此?”
林驸马淡淡道:“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你没有听过么?就是这位李大人的大作了,这样风流倜傥的人物,来了京城怎么会不去教坊司。对了,你最喜欢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句,也是出于此人之手。”
李佑看看林驸马,又看看正堂门口,可惜看不透珠帘,更看不见帘后的尊颜。帮着谁说话?这是个问题。
第207章 白捡五百两
原来归德长公主下嫁林驸马之后,按制居于宫中十王府,一般都是召见驸马入内服侍。今夜长公主忽起兴致,鸾驾突然屈尊到驸马宅邸,却扑了空。本该受惊喜的林驸马恰于此夜呼朋唤友,作客花街柳巷,在欢乐之夜上演了一出惨剧。
话说林驸马将缘故推到李佑头上,别人一时都无话可说,该着李大人出面讲几句了。怎么说他也是个七品官员,自然是有些发言资格。
气氛有点僵……李佑暗道。其实在他看来,林大驸马软言软语低声下气的求饶一番说不定事情就过去了。但这厮不知是性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偏不开这个口,宁肯拿本官来推脱也不低头认错,叫公主千岁怎能下得了台?
公主和驸马之间,以李大人趋炎附势的性格必须要站在公主一边,首先撇清自己,再澄明事实,最后痛斥驸马不实之言和不守夫道。
道理很简单,林驸马对他混迹官场几乎百无一用,归德长公主却是随时可以向亲生母亲和同胞兄弟捎小话、进谗言,成不了事却败事有余。
虽然大明的公主向来以老实本分甚至懦弱出名,但谁知道屋里这个是不是特例?
李佑从眼前迹象判断,还真有可能是特例——自从国朝近一二百年,没听说过别的公主敢训斥外廷文官道“章台走马是几品官的规矩”。管中窥豹,这样的公主是好惹的吗?
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之间的问题,一般情况外人不要乱插手,很容易两头不讨好。不过李佑眼前这一对,实在不像是夫妻。
虽然自从他将林驸马送到这里,公主驸马一共也没说几句话,大都是管家婆王彦女在中间啰嗦,但已经看得出些端倪来。
哪家妻子可以公然在外人面前罚丈夫跪地反思?哪家丈夫对妻子说话要加禀告之类的字眼?更别说妻子高高居上,丈夫只能阶下侍立回话……
沉吟至此,李佑心里暗叹,公主与驸马之间果然称得上天下最不像夫妻的夫妻,比帝后之间还不像。
帝后关系在礼法纲常上能自圆其说,但驸马和公主之间究竟该优先君为臣纲,还是优先夫为妻纲?
这个矛盾最终得靠权势解决,显然如今是君为臣纲压倒了夫为妻纲。出身平民的驸马怎么可能顶得住皇室威压,又没有仗节持义的大臣们出面维护驸马夫权,李佑当然也不会脑残到支持驸马重振夫纲。
思量周到的李大人准备开口前,扫了林驸马两眼。却见驸马爷青肿的脸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得毫无生气,空洞目光直直注视堂前雕栏,与方才勾栏院中的飞扬鲜活贵公子形象对比甚是强烈。
李佑便没趣的想,你憋出这么个主意拿本官打掩护,怎的自己都漠不关心的样子?难道你不会露出哀怜、祈求、讨好眼神望向本官吗?活该你倒霉……
但也真是近乎绝望的可怜,同为十八九年纪的已婚男人,自认家庭生活尽在掌握的李佑又对娶了天下第一贵女的林公子产生极大的同情……
忽然记起他也是朱部郎的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是不是帮着遮掩几句?不然日后见了朱放鹤先生也不好交代啊。
多思多虑李大人的脑子习惯性的不停绕了十七八转,想说辞的时间有点久了,只听王彦女不耐烦催促道:“这许功夫,李大人还未编好?是不是还要与驸马串一串词?”
女人心思敏感,万万不可让她们听出异样,刚才说的那句“天地君亲师中,归德公主是哪一位”这句有点大了,当时不知道公主就在里面啊……故而李佑酝酿情绪,低头好言好语道:“下官与林驸马一见如故,这其中或许有所误会,殿下不吝明察。”
“一见如故到同去勾栏?”王彦女讥讽道。
“其实都要怪在下。”李佑姿态放的更低,“在下出身寒微,自幼无处读书,县中艰难糊口。所幸薄有几分天赋不至饥寒而死,蒙受皇恩选拔一朝为官,却屡堪白眼,又许入京师坐监读书……”
此时,堂中珠帘后千岁殿下第二次开口了,“李大人既然读书,便该有读书样子。才德皆备是正理,与这不成器的驸马浪迹鬼混成何体统?”
您管得可真宽……李佑继续自怨自艾道:“如今骤入京师,目眩神迷,卑微若蝼蚁,全身无余财,去留两茫然。正有诗云,才自清明志自高,独在帝京运偏消。一时间举目无亲,投递无门,彷徨无依,束手无措,无奈欲效江南旧事,借诗词扬名于辇毂之侧。高门难入,世风如此,不进青楼卖弄诗词又能如何。”
那边死人样子的林驸马耳中听了李佑几句,也顾不得装死人,转过头来微微愕然——
如果他没记错,在路上轿中自昏迷中醒来,同被殴打的崔先生介绍说这李大人虽然仅为七品,惊才绝艳,却在苏州府中是横行无忌的人物,京师中也有点关节门道,连德高望重的本朝名守石纶大人都被此人逼到在苏州不能容身……
怎的在他自己嘴中,经历如此辛酸艰难,情景如此凄惶可悯,令人唏嘘而涕下?谁在说谎?
“正所谓人穷气短马瘦毛长,在下徒受院中势利老鸨欺辱。仓皇无计而路遇驸马,驸马便仗义不忿,领在下前去讨公道。不料致使府上生怨,皆在下之过也。”
堂中幽幽而细长一叹,“李先生才高运蹇,我见犹怜……”
王彦女立在堂前觉得这腔调不对头,重重一咳嗽。
便又听到里面吩咐道:“左右记下,来日送五百金于李先生寓处以壮行囊,免得母后同乡名士在京城因几个阿堵物失了风仪、丢了脸面。”
这……出乎意料白捡了五百两银子的李佑得出一个结论,有文化的女人比街头无知泼妇其实更好骗,特别是深住宫闺的女人……
千岁厚赐,要谢恩。李佑虽然并不缺这五百两,也只能上前深深三作揖,感动道:“殿下深恩,教在下铭感五内却不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