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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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都县盐课问题上,李佑费了点心思,自认从法理上揪住点把柄了。但相关的盐商没有一个人感到有丝毫害怕。他们真的想象不出,一个县衙能把他们这群最少身家也是几万两的人怎么样,只觉得这个县尊真无聊。
金百万到目前也就是给李县尊发了三次帖子而已,亲自登门的念头都不曾有,放在别的县,谁能想象一个商人敢如此对待父母官?
五月初三,是放告牌之日。由于清晨县衙收到了急递铺送来的最新邸报,李佑扫了几眼,便推迟了上堂时间。
这期邸报内容很劲爆,值得细品。头条新闻是,养病两年挺了两年,只在二月公开露面过一次的前首辅张若愚卒了,享年七十四岁。想起那个棋逢对手的老头子,李大人唏嘘几下,别人不会传言是他把老首辅气死的罢。
后面刊载了一系列人事变动。东阁大学士杨阁老进位文渊阁大学士,礼部金尚书进位东阁大学士,左都御史赵良仁迁吏部尚书,南京礼部尚书海书山迁礼部尚书。
这一系列人名和职务,仅仅出现在纸面上就充满了浓厚的交换味道……至此李佑便明白,从去年开始重新酝酿的朝局到如今终于暂时稳定下来了,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结构大概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最让他庆幸的是,吏部尚书这个铨政要职仍旧把持在己方手中。
研究完朝廷人事,李县尊升堂理事,放告牌,收状子。
按照程序,收状不是审案。要先看一遍状子,批下准还是不准,再将结果公布出去。需要查访的派衙役下去查访,需要上堂审理的,事先备好相关人证物证,另择日审问。
一直收了三四十件状子,李大人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以每月九个放告日为准,再去掉年节假日,每年有近百个放告日。照今天这个情况看,排除不受理的状子,一年也怕不得有三千件案子?
即使今天数目多是因为四月二十九日没有放告累积下来的,但去掉半数一年也有一千多大小案子了,江都县果然是号称事繁的县。二十一世纪没有哪位法官有这个工作量罢,难怪说国朝亲民官不是以行政官员身份兼职法官,而是以法官身份兼职行政官员。
终日埋首案牍若刀笔小吏,显然与李大人施政理念不合。他便指着状子对刑名师爷崔真非道:“今后刑名重任托付给你了,小事代批代理,只交本官签押,强盗、人命、奸情、不赦等重案除外。”
焕发第二春的崔师爷这两日正舒爽,拱手道:“不负东主重托!”
李大人想从文牍劳神中解脱出来,显然师爷是必不可少的角色。现在还不像另一个时空的伪清那样请上十几个师爷平平常常,李大人的幕僚数目在这年头算多的。
但为了轻松省心,付出的代价也很重。李县尊聘了三个师爷,还有一个潜在的,按照时下行价再算上年节之礼,以四名师爷计每年共要付出五百两银子的束脩……
这就占去某江都县正堂全部俸禄加常例银的一半了。剩余五百两,养着日渐奢侈的四房妻妾、两个儿女和二十来个家奴、婢女、奶娘,显然有点困难。
不过李大人没对自己的财务危机忧心忡忡,做了父母官,银子总是会有的。
收完状子,退到后衙,却有一封从淮东分巡道按察分司转来的公文放在了案头上。这淮东分巡道与前文介绍过的陈大人所在苏松分巡道职能是一样的,负责刑名狱案纠劾之事,驻地也在扬州。
李佑拆阅公文,入目却是一篇驳斥,责令江都县衙重新对按察分司上报关于江知县自杀案的详文,不过没有细说原因。
这没头没脑的是何意?李大人皱眉暗思。
后面还带有几张附件,这正是那件江都县呈给府衙的详文原件。关于前任自杀这个案子,李县尊当然是极力将自己描述为无辜中箭酱油党,再把江大人描述为筹谋盐课、好心办错事的官员,当然库房汪小吏也有很大责任,县衙会从严处置的。
分巡道能得到这个详文原件并不奇怪,按程序府衙肯定要将此报给按察分司。李佑翻了翻,却见府衙在详文上加了几句批词才转载的,前任为亏空自戕骇人听闻,虽多半属自取,但后任全无过错乎?当有岢酷威逼之处。
啪!李县尊拍案大怒!府衙这是什么意思?不,府尊这是什么意思?没有知府的签押,这条批词焉敢出现在公文中?
分巡道兼有监察官员之责,如果这条批词被按察分司存了档案,他李佑考语岂不多了一个很不好看的看点?
他自上任以来,几乎没有出过县衙,所办之事没有与府衙有冲突的,知府突然偷偷来这一手,太不地道了罢!
幸亏按察分司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将这篇详文转了回来责令自己重报一份,并直接报到按察分司,不必再经过府衙。这明为驳斥暗为掩护,肯定是示好。
第303章 就凭他也配么
国朝对州县官的考绩有很多种标准体系,有地方年度考计、有巡按或者分巡道的任期考察、有三年一次进京朝觐时的述职考核。
升迁流转查阅考语依据时,其中知府直接负责的考计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虽然这部分可能是最全的一部分。但李大人现在好歹也称得上手眼通天之人,完全有能力将知府考计对他前途的影响力压到最低。
再说廷推和廷杖资本在这里摆着,官场中人皆知李佑只不过因为触怒了太后才会暂时被贬成六品署理知县,并不是一蹶不振的坐死冷板凳官员。若因为知府一条莫须有式的批词就能毁掉他前途,听起来像个笑话。
因此,能够决定李县尊前途的可以是朝廷大佬,可以是治下造反的百姓,但绝对不是他的直接上级随口一句话。
“我不相信知府是糊涂人,他这是想表达出什么意思罢。”庒师爷看了批词道。
“你说府尊想表达什么意思?”
“必然是警示!”庒师爷一口断定道:“设身处地的想,若在下居于府尊之位,城中来了东主这样的人,也会不太安心的,总得做出点什么表示。”
少年得志到过分的李大人李别驾李县尊从本质上还是骄矜性子,从来不善于为别人着想。未见过面的府尊大人心情如何,更是不在考虑范围内。
经过庄成贤提醒一句,李佑才察觉到这个问题,不过李大人也就仅仅是道一句“有点道理”而已。
可以想象,如果扬州城中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他在朝中拥有巨大背景,他要才名有才名要声望有声望,他挂着府通判官衔所以名份上属于知府同僚而不是下属,他的实际职责为直接掌管全府精华命脉地方,传言他在苏州府时作风十分霸道跋扈……
不得不承认,这时候谁来当扬州知府只怕也睡不好觉。
庒师爷酝酿一下腹稿,又开口道:“为亲民官要诀在于事上安下,事上可以巧、事上可以智、事上可以柔。如今东主才刚到任,上下交流不畅有点小事端实属正常,并不是不能化解的。在下所料除了警示之外,府尊还有想试探东主态度的心思,东主只要做出些曲意逢迎的动作,叫府尊心里舒服了自然一切都会好转。”
李佑面带几分讥诮,伸手点着庄成贤道:“庸俗!真庸俗!本官有点糊涂了,你是罗知府的师爷还是我李佑的师爷,怎么满嘴都是要照顾罗知府的心思?你说罗知府想试探、警示本官?就凭他也配么?等他当了大学士再来与本官耍心思罢,现在他没有这个资格!”
正抓紧机会卖弄胸中韬略、显示才干见识的庒师爷登时哑口无言,他被自家东主的骄狂震到头脑空白。第一次自惭形秽的感到只在府衙和道司打滚几十年的低端从政经历,有点配不上东主的境界啊。
周杰希也听得目瞪口呆,只有从京城一路追随过来的崔真非神情如常并感到很理所当然。
李佑很清醒的知道,现阶段江都县工作最主要的矛盾就是一点,先进的生产关系与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县尊是强到在朝廷大佬心里挂了号并简在帝心的县尊,县衙是却渺小到在扬州城没存在感的县衙。
风花雪月的名士才子名头对地方豪强的威慑力还不够。刚想撕开一道缺口,在扬州真正竖起自己的旗号,就有人想跳出来堵上缺口,孰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若退让,以后只怕要让那些不长眼的人习惯成自然!人和人的关系,都是从第一次变成惯例的。
最后李大人一针见血道:“本官也不信堂堂的大府府尊如此浅薄,只能说明是有人唆使的!所以这既是警示也是试探,更是毫无自知之明的敲打,几种缘故和在一起了!”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从上任以来所干的事情里,真正惹到人的无非是不按规矩的追讨“积欠”盐课而已。讹银子倒是其次目的,主要是欲拿此当立威之举。
居然轻蔑的指责主官没有自知之明……几个本欲出谋划策的师爷面对东家李大人的王霸之气,只能黯然败退。
出得堂来,崔真非对另二位道:“在下总觉得东主心内有点还是有些不甘哪。本来以他在京师提着乌纱帽搏杀出来的江湖地位,外放都该是四五品,现在搞成六品知县,委屈之情多少必然有点。这情绪却叫罗知府正好撞上。”
庄师爷无语,他是真不能理解二十来岁的正六品县尊怎么就委屈了。他开始默默反思自己的定位,难道东主需要的是勤勤恳恳老黄牛般的种田型人才,而不是庙算画策的谋士型人才?
周杰希心生崇拜的感叹道:“不能见得东主在庙堂之上的风云激荡中外瞩目,甚为憾事也。”
“数年之内,东主迟早会重回京师。”崔真非信誓旦旦道,恐怕他比李佑自己都有信心。
李县尊考虑府衙之事时,最大问题是不太清楚罗知府是个什么底细。于是想起前任江知县遗留的幕僚胡振汝。此人在扬州城多年,十分熟悉各处情况,与各衙门都打过交道的,现在看来相当有用。等他回来,如果事情办得好,就聘来作第四个师爷罢。
想来想去已经是午时,李佑起身要回内衙用饭,这时却有小吏送帖子进来。
李大人起初还以为是金百万又来下帖子烦扰。然而看时,却发现这是扬州城第一衙署、赫赫有名的两淮盐运司送来的,没别的事,请他赴宴。
原南京礼部尚书、新任礼部尚书海书山大人从南京出发去京师上任,今日抵达了仪真港,明日到扬州城。
大中大夫、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运使丁大人做主,明日为海尚书置宴洗尘。按规矩,尚书级别大佬过境的洗尘宴,本地所有衙门堂官都该出席,李佑这个江都正堂自然也在被邀之列。
这是要在扬州上流场合亮相了,与罗知府碰碰面也好,不知道那天下第一肥差两淮盐运使丁大人又是何等模样,李佑暗道。
第304章 盛名之下无虚士
本次接风洗尘宴,便在名闻遐迩的平远堂举办。这平远堂乃是前朝宋代的大名士欧阳修在扬州做官时修建,号称淮东第一胜景。
江北地面,地势多低平,唯有扬州城的西北方向有高地,山名蜀岗,平远堂便建在蜀岗的中峰上面。蜀岗与扬州城之间的水路,则是以园林风景著称的保障河。
五月初四,李佑早早来到城南钞关码头,自然是为了迎候新任礼部尚书海大人。
根据春官大人的意思,他在这里下了船后,便安排转乘画舫,一路沿水北上至蜀岗平远堂,顺便游览扬州胜景。
此时扬州城里四个主要衙门的首脑人物皆聚集在码头最前方,等一会儿要上画舫陪同,共计有八人。分别是从三品运盐使司丁运使、从四品运盐使司高同知、从五品运盐使司段副使、正四品淮东道按察分司耿巡道、正四品扬州府罗知府、正五品扬州府曾同知、正六品扬州府冷通判,以及正六品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李佑。
对于另几位,李佑都是第一次见到,但他肯定不会认错,分别坦然自若的叫着尊称并拱手为礼。这要感谢发明官服补子和官场礼仪的先人,从胸前图案和尊卑站位,就能认出众人身份,不须别人介绍。
至于其他官员,不是品级低就是品流杂,只能在后面充当人群背景,一会儿就散了,李佑也没太过于关注。
李大人所站位置,自然是府县官这边。打完招呼后,他一直就在观察府尊大人。只觉得此人看起来慈眉善目,不似寻衅滋事之人。
忽然听罗府尊含笑道:“李大人新至江都,我扬州府多了员年轻俊彦,同在一府,今后要同舟共济才是。”
“正是,正是。”曾同知和冷通判一齐点头道。
知府这话很正常,也颇符合当前氛围,但结合他暗中的行径,李佑便感到作呕欲吐。他见过的官员有刚直的,有狭隘的,有小气的,有懦弱的,有温和的,有公正的,有钻营的,有自私的,还真没见过笑面虎类型的,或许因为做官时间还是太短了点罢。
李大人不由得寻思,难道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