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2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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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口附近永远不缺看热闹的闲人,见此便议论起来。
“看罢,这便是有样学样了,上次有几十个秀才闹了闹,李大人让了步。大家看在眼里,这后面就学上了。”
“这简直是蹬鼻子上脸么?都若如此,李大人可就难办了。”
这些秀才,李佑眼生得很,他皱眉呵斥道:“尔等聚众在此、围堵衙门,所为何来?”
当中有一人递上禀帖,并昂然作揖道:“我等皆府学士子,今有不平事要禀于父台!”
原来是府学而不是县学的,难怪眼生的很,李佑皱眉道:“说!”
“天子圣驾将至,听闻老父台勒令商家供奉,甚至有一门兄弟三人皆为铺户者。替天子夺民之利,岂合道理?”
听到“一门三兄弟皆为铺户”之语,李佑心下了然,这么被坑的必定是谢家三兄弟。金百万与谢夫人都是徽人,寄籍江都县,谢夫人的兄弟自然也是徽人。
几个月前府县之争,他将寄籍生员从县学除名,而当时罗知府便针锋相对的将这些人纳入府学。
争来争去的后果是,所有寄籍生员都收拢到了府学里,而县学则全是本籍人。所以这几个府学生员八成就是寄籍生员,受了谢家三兄弟的好处,便跑过来为同乡直言进谏,顺便将所有商户捎带上,毕竟这些商户大都是徽人。
大概自己上次与县学士子演的那场好戏,极大的鼓舞了他们的信心罢。李大人暗想,此风决不可长,不然都以为本官好欺负了。便开口道:“尔等读书所为何事?”
“当然是修齐治平!”带头的府学秀才答道。
李佑登时大放官威,挥手将禀帖甩到面前秀才脸上,高声斥道:“收商户之利,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动辄谈官府与民争利,是你等腐儒之见,读书不精,也敢来大放厥词,谁指使的你们?”
不待府学生员辩解,他又厉声责问道“回答本官,尔等立在这里,是为朝廷言,还是为商户言?说!”
随行的衙役都是老公门了,齐声高喝道:“说!”
这些府学秀才,年纪都不大,处世也不深。面对李太守的刁钻质问和无形中的威压,哪有这个急智应答。
他们不过是收了同乡谢家的礼,一时冲动才过来的。或者说他们只是看到有县学的成功例子摆在那里,抱着不能让县学专美于前和想要扬出名气的心思兴冲冲来刷好处。
衙门口看热闹的闲汉多是本地的,见外籍人窘迫,又想奉承形象很正面的李大人,纷纷起哄道:“自然是替同乡富人说话!”
这场面,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没有,十来个府学秀才无言以对,正想灰溜溜走人。却听见李太守义正词严道:“身为读书人,不思圣贤教诲,却勾结富商、要挟官府,妄图把持地方政务,形同无赖,不可饶恕!左右何在!给本官将他衣冠剥去,革除功名,押回府学并报与学道!”
秀才相公们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今日闹衙居然要将自己的功名丢去,真是亏大发了,他们这才记起李大人做事的霸道,又记起李大人与学道官关系很不错。
李佑又对旁边师爷道:“记下,今后我江都县免了铺户采办罢,一应什用市易之!回了衙后出告示。”
围观群众纷纷赞道:“真乃青天也。”
李佑摇摇头上轿子,这些百姓真是缺乏创意,除了青天就没有别的词,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府学秀才们面面相觑的呆立,李大人这一招,等于是釜底抽薪了。商户们免去了差事,自然就去沾沾自喜了,肯定没心思继续支持他们,谁还管他们几个秀才功名保不保得住?而且商家肯定感激李大人,但倒霉的却是他们。
但事后府学教官跑到同知衙署长跪求情,李佑便免了“革除功名”的处置,只将闹衙的府学生员降为三等,禁止参加本科乡试而已。
此事在城中传开,那些府学秀才被满城人嘲笑为“东施效颦”,若干以为李大人从善如流、也打算去闹衙刷声望的读书人便缩了脖子。
后话不提,却说李大人到了工地,负责监工的郭县丞等候多时了,禀报道:“邻近年节,民役都有思家之情,但为了赶工,又不能放。”
李佑点头道:“加快进度,人心还是要安抚的,不然倦怠下来谁都吃不消。年前民役和老农每人发三两银子,工匠四两,以激励人心。”
郭县丞苦脸道:“这如何开销的起?”
李佑道:“不妨,有人出这笔银子。”
原来这笔开销是一个叫徐昌瑞的盐商赞助的。前次他直接给钦差送银子,结果被钦差赶了出来,在扬州城传为笑柄。但他不屈不挠的又找到李佑,总算钻到这个机会将银子花出去。
徐大员外有个道理,花钱要花在刀刃上,要花出特色。与同行一起捐输报效,他不过是名单中的几个字而已,没甚意思,首倡之功,又被金百万抢了,所以他就要另辟蹊径。
别家盐商因为家境好,大都从小读书,不出色的也不会被选来执掌家业,所以大都带着几许读书人习气,以半儒半商自诩。徐员外则不同,所以他才能舍下身段去夜会钦差送银子,被赶出来后又寻到了李佑门上,只为一个“与众不同”。
第399章 府衙春天如此短暂
话说扬州盐商经历过种种风波后,对李佑的态度很是微妙。他们认可了李佑的实力,顺从李佑的法令,并保持相应礼节的周到,但也不会与李佑亲近,很难将李大人视为自己人。
毕竟缝隙不是那么容易缝合的,更何况李佑本人对弥合嫌隙的态度并不积极,一直是可有可无的高傲态度。而盐商们也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反正你李佑迟早走人,又何必与你多此一举。
名字俗气无比的徐昌瑞则是一个异数,李县尊变成李太守时,他立刻登门道喜,表达了强烈的交结之心,并承诺出银子襄助李大人迎驾。
对于这样的角色,在李大人的想法中还是很需要的,之前也有几个小盐商有过类似的表态,但都不合意。这个徐员外虽然不是七大巨商之一,但也能排名前三十,在三百家盐商中算是大的了,倒也合乎李佑的心思。
扬州城中,另一个自小不读书只自学的著名大盐商就是金百万,这日他正在家中与妻子闲谈过年事务。谈到一半,便见那妻弟谢延和来串门。
谢延和得意道:“不牢姐夫费心,这下全妥了!略施借刀杀人的小计,李大人将所有商家铺户采办差事都免掉了!”
“全都免除?你确定?”金百万惊讶道。
“今日出了告示,错不了的。”
听了妻弟细说前因后果,金百万大骂道:“蠢材!事起缘故本就是你姐姐不对,触怒了李佑让你受牵连实乃正常,忍着就行了,大不了唾面自干!谁让你去想法子的!”
谢夫人忍不住“你这道理可不对,怎么完全向着李佑。”
“住口!”金百万真发火了,继续对妻弟骂道:“讲道理有个屁用!如今的扬州城里有人制住李佑吗?没人能制得住,所以他就是道理!他让你赔钱你就赔着,有老夫在能让你饿死?告诉过你不要想法子,你却不听,你那点小聪明只会给自己惹更大的祸!他是官家人,不是商人,不容讨价还价的,你的行为在他眼里就是挑衅,老夫都不好为你说情去了!”
谢延和赔笑道:“未必有那么严重罢,如今诸事已谐,以后加倍小心谨慎就是,不是还有姐夫你帮忙照看么。”
这时金宅的下人在门口传话道:“大舅爷,贵府有人来寻你,听说你家的茶船在南门税关外被水快查扣了,不知为何又撞了别家船只,结果翻了船。”
金百万冷哼一声,“这只是开始而已。”
整整一船茶叶哪,谢延和顾不得心疼,彻底慌了,对姐夫求救道:“这可如何是好?”
金百万先又对妻子喝斥道:“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故,你再继续为宝姐儿的事情纠缠不休,只怕你们谢家全都栽进去吃牢饭!李佑的意思明着就是警示你们,你们做出服软姿态就足矣,偏偏还自作聪明的往上去撞!”
谢夫人一声不吭,金百万转过头对妻弟道:“老夫早就知道你要出漏子,如今办法只有一个……”
李佑今夜该到三房歇宿。明亮的烛光下,桌上放着几叠账本,李老爷掀帘进了里屋,恰好关绣锈也盘点完毕,坐在绣墩上轻轻地伸了一个懒腰。
“听说你今日都在清点?这是年终的总账?”李佑问道。
关姨娘答道:“是的,每年都有这么一遭,夫君明知故问么。”
李佑拿出一封文书,“家里来了信,母亲想念小孙子。本想过年时可以让你回家,但又想此时天寒,在外奔波容易得病,还是不要动身了。”
“任凭夫君吩咐,明年春暖花开时动身也可。”
说起儿子,李佑又问道:“你曾起好了名字?”
关绣锈狡黠的笑了笑,“妾身倒是有一个,李世勋这个名字如何?”
世勋……李佑脸皮抽了抽,这个名字还是留给继承指挥使勋官那个儿子用比较合适罢。他给儿子挣来了一勋一荫两个坑位,别人听了世勋这个名字只怕都会下意识觉得此子要继承勋官。
李老爷只得苦笑道:“换一个,换一个,不如叫世荫,多么吉利。”
关绣锈微微撇了撇嘴,“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能算得了什么,夫君当真小气。”
李佑顾左右而言它,扯开话题道:“今年你那店铺赚了多少银子?不如打个赌,你店里赚的银子若没有我赚的各种孝敬常例多,那大郎就老老实实叫李世荫罢。”
“夫君又来假模假样的糊弄,故意找这不公平的比试,纯属欺负人。妾身小本生意哪有你们父母官来钱快,你之前已经入账千两了罢。妾身正经买卖,有入有出,贴补家用而已,怎么与你净赚不赔的大老爷比?”关绣锈泄气道。
瞧着她无可奈何却又不服气的模样,李佑暗暗得意,咱赚的钱还是比你多,这便是硬道理。笑着显摆道:“那可说不定,为夫今年上任初始,又是四月底才到任,所得不多。这几日又得了五百,加起来约莫千五之数,委实不算太多。你那绸缎铺子和盐行有多少?”
关姨娘的脸色在烛光下忽然闪了闪,瞬间宛如春花绽放般的灿烂,直晃得李老爷炫目。又听她一口气干脆利落的说道:“刚刚算过,净利两千一百两!夫君不许图赖!”
什么?竟然比他的灰色收入还多!李佑大惊,“这不可能!往年你也不过七八百的利,今年又只是半年生意,怎么会有两千两!”
关绣锈喜滋滋道:“不到扬州不知道扬州人的钱好赚,从苏州贩绸缎,一两二的本,才运了二百多里水路到扬州就是三四两的卖。而且扬州人酷爱时新,而且追捧苏州货色,卖掉一批,再上一批,只要说前面那批样式过时了,新的这批才是时新货色,登时又卖空了。”
“而且旧的那批已经制成衣裳的,他们时常又拿出来卖掉。妾身在店里开了估衣柜台,专收成衣,收了就使人倒手卖到附近市镇县城,一进一出又是一大笔。”
“有大老爷你的名头,连各种税银都免了,扬州的银子太好赚了,半年就有了过去两年的利。再加上新的盐行生意,净利超两千再容易不过了。”
最后关姨娘总结道:“夫君你堂堂男儿,不会说话不算罢?”
工作太忙无心关注家里生意的李大人愕然无语,怎么会比自己还多?挖的这个坑真不好跳出来哪。
此时,前头传话说店里的掌柜求见关姨娘,李老爷纳闷,这晚上能有什么紧急事务?不过挺感激这掌柜在尴尬时刻打岔,便随着关绣锈一起去了前院见掌柜。
那掌柜行礼后禀报道:“今日傍晚,有自称谢氏的茶行、木行、油铺三家掌柜来店里,说是愿与东家合伙,四六分成,他四我六。小的不敢做主,连忙来请东家示下。”
关绣锈对此莫名其妙,这是上门白送钱么?哪有如此便宜的事?其中莫非有诈?
原来如此,李老爷却心情放松的哈哈大笑,“来得巧!绣姐儿,这也是为夫的入账,细算起来还是为夫多哪,大郎就叫世荫了!”
这必然又是夫君搞的鬼,关绣锈无奈叹气。如果有可能,关姨娘宁愿将这三家合伙全都推出去,为儿子换回一个世勋的名字。想至此,便忍不住在心里暗唾夫君几句“贪官污吏巧取豪夺”。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衙门的惯例是腊月二十二日开始封印放假。但还有个惯例是府县官会面碰头,再共聚一堂举办公宴,庆祝这年终岁尾时刻。
所以在二十二日,同署府事李同知去了府衙,与署理府事罗参政进行会见。双方在和谐愉悦的氛围中,进行了亲切而友好的交谈,就未来扬州府工作保留了各自看法,并在共同反对巡抚衙门入驻扬州等方面努力达成一致意见。
毕竟要正式过年了,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添堵吵架。一室皆春其乐融融,直至天色近午,罗参政盛情邀请李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