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3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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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天道好还,报应不爽,李贼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罗星野无聊之际,猛然看见把自己送进天牢的仇家也被押送进来,心里极其快意,不由得大叫出声。
可他的反应真是慢了无数步,此时李大官人和武司狱只留给了他背影,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在李佑被捕“下狱”的时候,阜成门外煤市里爆发了一场骚乱。
这日清晨,当许多人抱着希望继续来抢购煤炭,从四面八方来到泰盛煤铺外时,却发现不但煤铺大门紧闭,而且从掌柜到伙计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如果说时候尚早不开业还情有可原,那么店中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很奇怪了。
前来购煤之人在门外议论纷纷,猜测不定。忽的有个伙计模样的人出现在人前,并站在店铺门下,引起了人群的注意。当即有人问道:“小哥可是这里的伙计?”
韩宗沉痛的点点头道:“正是。”
“今天开业不开业了?”
韩宗面色悲戚的答道:“劳驾挂念,本店只怕不能在开了。昨日有宫中内监前来霸占本店煤炭,被东家严词拒绝,并与那太监起了冲突。如今店中掌柜与伙计都纷纷外出避难,我们东家也连夜回家安排后事去了。”
此言传开后,群情哗然。一部分无可奈何,摇头叹息离去,另一部分人却愤慨的议论不休,久久不愿走人。
韩宗突然又开口道:“险些忘了提,东家有言,本店煤场尚有存煤数万斤,不能白白便宜了阉宦和奸商,都赠与诸位。眼下其门大开,有缘人可自取之!”
常言道,无巧不成书,此时恰好有惜薪司监工领着几十个打手赶到泰盛煤铺这里。
原来那惜薪司右司副黄公公虽然在宫中将李佑告了一状,但心里这口气总是咽不下,被殴打的耻辱感挥之不去。作为近年来唯一被外面人殴打成重伤的主管级太监,他这事在宫里已经被不对付的人传为笑柄了。
听说了李佑被下诏狱后,黄公公自觉大事已成,可以放开手脚了,便指令惜薪司手下去泰盛煤铺报复,一是打砸,二是抢煤。
惜薪司邓监工拍马心切,又加上打算揩油水。便亲自率领五十多人赶赴煤市。路上气势汹汹,行人纷纷躲避,叫他产生些小小得意。赶到时,恰好遇到韩宗宣布将现存煤炭免费赠与民众……
这惜薪司来也的也太凑巧了,与设定的剧本有些不一样啊,韩宗吃惊的看着混乱的现场,然后悄悄溜走了。反正老爷的吩咐就是出乱子,怎么乱不是乱?他本来的计划是想煽动抢不到煤的愤慨民众去抢旁边奸商煤铺的。
一个时辰后,一匹报信快马穿刺了西城街道,直抵皇城长安右门外,对着当值锦衣卫官高呼道:“报民变!”
京师地区的灾情、民变以及重大军情等消息,是可以这样直接报送御前的,当值的锦衣卫官接了文书,匆匆向宫城而去。
又是一刻钟后,这份紧急文书摆在了文华殿御案上。年前无事但又要做出御殿视政样子的天子正在偷偷看词话小说,也被从偏殿龙塌上叫了出来,阅览这份刚刚送到的文书。
乃是西城巡城御史奏报的,大意为:在阜成门外煤市,购煤民众与惜薪司内宦因为争夺泰盛煤铺存煤而斗殴,打死内宦六人。又有夹杂作乱者,两座煤铺遭遇洗劫。幸亏西城兵马司、巡捕营弹压得力,事态即将平息,现已抓捕数十人,请圣裁。
天子历练不多,还没养成宠辱不惊的心性,看过后心情大坏,便将段知恩召来问询。
段知恩胸有成竹的奏道:“陛下勿虑,这必是李佑之谋也!那李佑惯会制造事端操弄人心,并借势行阴私之事,往昔众人不能详察,时常反受其害。但陛下只要看透本性,便可不受其惑!”
“如何看透?”天子又问道。
段公公早就对李佑研究的很透彻,见天子垂询,迅速答道:“若以今次之事论之,李佑先用低价小利蛊惑民心,小民鄙俗贪利,必入彀中;其次蓄意制造与黄公公冲突之象,挑起纷争矛盾,埋下祸根;随后就是今日民乱。
奴婢敢说,这还是李佑故意在背后挑拨民众,裹挟民心,不惜将事情闹大,以借他人彰显其清名、得逞其私利!这正是他的一贯所为,本次不出意外也是如此!”
天子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对旁边侍候的太监道:“你去都察院催问,审理李佑结果如何了?”
那小太监伶俐的应了一声,转身就向外走去。段知恩又趁机进言道:“奴婢虽未亲眼所见,但也可断言一二。那李佑必定依仗口舌之能,花言巧语编造无数说辞贬斥黄庸,趁机攻击我等奴婢。他的根本所图便是想方设法煽动朝臣与陛下顶牛,以逼迫陛下退让!而且臣可以预见,还会有很多朝臣配合他,这点陛下不能不察,不能上他的当!”
民众什么的,景和天子没有太直观的感触,但是段大伴一扯到朝臣,却是有过亲身体会的,当即头大起来。
下诏捉拿李佑似乎冲动了……景和天子忽然有些后悔,与大臣打交道的门道太多太多。
段知恩察言观色,自然猜得出几分所想,便奏道:“陛下乾纲独断,岂能受制于臣下?李佑这样惯会卖直邀名之人,是断然不能轻纵的!不然他既不听从圣意,又动辄受其胁裹,陛下之尊严何在?
若他以此得利,朝中人人群起效仿,局面便不可收拾,所以李佑之危害,不在于其自身,而在于人心!陛下务必要处置李佑,以正人心!”
景和天子终于点了点头,从帝王术来说,李佑这样的人,不容易控制住,又不是完全听从自己的,当然应该给一点教训。
段知恩暗喜,李佑这真是又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他以为原来的那些花招在天子面前还管用吗?
这时却见天子派去催问都察院的小太监匆匆回来了。原来他才走到会极门,便遇到了送都察院审理李佑奏本的文书房太监,于是顺手将奏本拿回来了。
景和天子接过奏本看了看,若有所思的瞅了一眼段知恩。段公公在天子身边十多年,很熟悉天子的情绪,此时本能的感到天子冷淡了几分,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等看到奏本内容,段知恩发自内心的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这李佑居然甘愿认罪,没有任何辩解推托之词,更没有自己揣测的那些尖酸刻薄、指桑骂魁的犀利言辞!他竟然就老老实实地承认了罪名!
自己说的那些话,仿佛都成了小人凭空构陷,难怪天子态度有所冷淡了。
正当段公公满面尴尬不知从何说起时,又有内监送来奏本,奏本的作者很惊悚,乃是归德长公主。这叫天子讶异了,皇姐从来都是有话直接当面说,没有用过奏本这种形式,今天却发生了什么意外?
归德长公主奏折内容很简单,就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百闻不如一见”的意思。
第589章 这才是真戏肉
归德长公主此举确实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次李佑表现的再蠢不可言,也是必须要救的,哪怕连累到自己。
但如何去做却煞费思量。她若像往常一样面见天子亲自陈情,不但容易使人厌烦,而且言辞之间不好把握,重了就像逼迫,轻了引不起重视。
故而想来想去,长公主便采取了奏章这种既十分正式、与平常相比透露出特殊、同时对天家姐弟而言又显得委婉的方式,向天子进言。
如果李佑继续犯蠢,这便是最后一次对他的政治生命进行挽救了!长公主痛下决心道。
却说景和天子看完这封内容老生常谈但形式很不同寻常的奏折,不禁陷入了沉思。
对皇姐此人,他是再了解不过的,说是眼高于顶绝不为过。她能对李佑如此推崇,以致于用奏章这种很刻意的形式请求,要自己亲自见见李佑,那就必须得注意了。
而却这不是皇姐第一次如此说了,她前几日也曾劝说自己私下里与李佑见一面,只不过没等到李佑而已。
想至此,天子下旨道:“明日文华殿朝议,召李佑、黄庸等人上殿对质。”
又想起这次冲突,是李佑与宦官之间的,旁听都是外朝文武未免成了一边倒,故而又另下旨道:“召司礼监诸内监也入殿听事。”
虽然天子修为不足,但也明白,这种事最好快刀斩乱麻解决掉,越拖越麻烦。别的不提,只怕无数大臣都在观望事态并准备上雪片般的奏章进谏。
让朝臣和内监都上殿旁听正是出于此意,直接把问题在现场解决掉,免得日后互相攻讦再起纷争。现在朝廷里已经够热闹了,再有新热闹,非彻底乱套不可。
这道旨意寻寻常常的发了出去,朝臣也都寻寻常常的领受了,过程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大家不知为何,都忽略了李佑理论上只是个无官无职的士绅,被罢官后“连赐冠带闲住”这句都没有。天子亲自召见士绅与太监对质断案,是多么惊世骇俗而且足以写进史书的事情……
只能说,所有人潜意识里没有把李佑当成庙堂外的人士,不曾觉得李佑去文华殿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也算是另一种“众望所归”,所以京师官场中没人认为李佑不会起复。
旨意在散衙之前送到了都察院,两主审齐呼“吾皇圣明”,陛下还知道亲自当面问,不是完全受宫中内监蒙蔽的。
在“狱”中,李佑得知消息,又是小小的吃了一惊。谁都知道欲扬先抑的道理,他原本打算在狱中耗上几日,慢慢等声势造起来,最后再逆转形势。没想到天子竟然明日就召他上殿,这是有人劝了他罢,八成就是归德千岁。
其他还好,但李佑准备了一首诗,准备坐牢时找个别人来探视的机会放出,现在看起来时间太仓促了。眼下晚上的没有观众听众,而明天出了牢后,就缺少与周边氛围的契合……
次日,两个掌道御史来到天牢门外,准备押送李佑入宫。却见那李佑从长长的夹道中闪了出来,神色萎靡不振,双目微显血丝,望之似是彻夜未眠。
走到狭窄的门洞里,只听得李大官人长长的叹息一声,口中轻吟道:“潦倒南冠顾影惭,残生得失夜深寒。君恩未许夸前席,世路谁能脱左骖。雁去雁来空塞北,花开花落自江南。可怜庾信多才思,关陇乡心已不堪。”
听到这愁苦词句,又以庾信自比,董掌道劝慰道:“天子圣明,今日又有殿中贤臣助力,你何必如此忧惧。”
“此中内情,一言难尽!”李佑答道。关键是再不念就来不及了……
这次不能在路上磨蹭,让李佑步行前往了,于是都察院用一辆马车载着李佑去了皇城。在长安右门外,李佑下了车,又入承天门进了宫中,到了文华殿,立在外面阶下等候。
过了片刻,便见有几个小太监抬着担架到他身边,那担架上躺着包扎数处、重伤在身的惜薪司黄公公。
李佑扫了几眼没有说话,瞧黄公公这模样,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句“矫情”、“装相”。
两边静静的等待,期间别人三三两两的进了殿。不知过了多久,殿里内监传话道:“传李佑、黄庸上殿!”
听到天子传召,李佑与被担架抬着的黄公公一起拾阶而上,步入殿中。并向宝座上的天子行礼,当然黄公公是先被人扶起来后才在担架上行礼。
李佑偷偷打量殿中,朝臣没有什么稀奇的,按照正常班位排列,但天子宝座两侧却多了几个人,都是司礼监巨头、包括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司礼监秉笔太监段知恩、吴广恩,以及稍差一等的随堂太监王启年等人。
景和天子在李佑与黄庸之间,看了几眼,大概是觉得遍体鳞伤的黄公公甚为可怜,便垂询道:“黄庸!从前事情如何既往不咎,只说你与李佑如何冲突的,如有虚言,严惩不饶!”
黄公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刻叫屈道:“奴婢去煤市,欲征买泰盛煤铺煤炭,那李佑不但抗拒不从,还放纵豪奴殴打,使奴婢深受重伤!恳请陛下为奴婢做主!”
众臣听在耳朵里,没有什么人同情黄公公。李佑殴打内监,虽然说起来理亏,但李佑并非无的放矢的莽撞之人,必有其原因。随即将视线转向李佑,且看李佑怎么说。
只见李佑上前一步,对景和天子奏道:“黄公公欲谋夺我泰盛煤铺煤炭,确实该打。此事别有内情……”
真正戏肉到了!殿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李佑爆出猛料。但却见李佑皱起眉头,又道:“臣无话可说,请陛下降罪于一身!”
又是这样,众人忍不住齐齐低呼一声。这李佑不知道这两天犯了什么糊涂,招认过罪名却又闭口不言,刚才几乎都以为他要在御前将各种辩解之词用天花乱坠的手法讲述出来。谁知他还是停住了嘴,好似心中有许多秘密事情不可泄露。
天子好奇的望向李佑,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会辩几句的,不该任由黄公公一人独角戏。怎么又是一副低声下气的认罪模样?
此时天子身边的司礼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