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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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些时间,渐渐地天亮了,那五人的口供均已写好,并都画了押。李佑拿着口供随意翻了翻,便往公案上一摔,大喝:“人证俱有,关员外还有何话!”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开眼!关员外愤激的觉得比戏里的窦娥还冤。他知道李佑这两日不在巡检司里,今夜又是侄子当班值夜,便觉得万无一失,捞了这一大票就收手,以后李佑也不能把他怎样。
想的很好,如果这样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但关员外又不放心别人,怕被占了便宜,想着没什么风险就亲自来码头盯着卸运盐货。谁料到突然有官兵来围捕,他体胖跑得慢,被捉个正着。最后别人都没事,就他要倒霉。
“李家小儿你公报私仇天理难容!”关员外忍不住喊道。
此人性子鲁直的缺心眼么?这般状况了还不知道低头求饶,嘴硬就能怕了你?李佑喝道:“人赃俱获,犹敢咆哮公厅!左右上夹棍!”
下意识伸出手去却摸了个空,这不是县衙,他也不是知县,公案上更没有签牌和惊堂木……
旁边兵丁也为难道:“老爷,本司没有夹棍。”
巡检司只是个巡查抓捕机构,最多可以简单初审,没有断案判刑的权力,所以常见刑具也不齐全。
这哪里难得住李巡检,夹棍没有棍棒总该有的,便又命道:“依照律令判罚,惯例有脊杖一百!本官做主,先罚了此刑,而后上解县衙。县尊责怪下来,有本官一力承当。”
李佑的确是个很会机巧变通的人……即便关家有门道告到天上去,查下来最多一个署理巡检李某行为偶有失当,罚一年半载的俸禄。贩了两千斤私盐该流放三千里的犯人哪有什么人权。
“不要!”关书吏突然从侧门冲进来,跪在地上哀求道:“念在同一乡里的面上,求大人放过属下这叔父!我肝脑涂地也要报答大人恩德!”
一个大男人高喊不要……岳父这都找的什么心腹?不过也就胆小懦弱的人才能叫岳父这种人放心罢,李佑不屑想道。
又听关书吏说:“大人和我叔父之间嫌隙,也是由老巡检而起,当初老巡检也是答应过代为说和,不如先问过老巡检。”
关书吏这真是急的糊涂了,正说到李佑新官上任的忌讳处。
小小书吏也敢拿岳父这前任来压我,真以为我好说话?李佑突然有意大声道:“关先生你是举报有功的,说定查到私盐后分给你的数量不会变,但请放心。这时候就不要管你这触犯国法的叔父了罢?又不是你的亲父。”
李佑蓄意挑拨的话出了口,那边关员外听了心里一想,难怪李佑今晚突然出现坏了好事,再次怒从心头起,破口大骂关书吏道:“吃里扒外的狗贼!老夫瞎了眼才找上你这奸人出主意!你出卖长辈,家法族规不会放过你的!”
“大胆人犯!竟敢当堂辱骂本署的用员,左右何在!还不行刑!”得逞的李佑喝令道。
眼看堂上的兵丁持棍棒就要打下去,关书吏连滚带爬的护住叔父,却被叔父唾了一脸,也顾不得擦,对李佑叫道:“大人!属下愿做媒人,将叔父家里堂妹说与大人为妾赔罪,恳求大人放过叔父!”
关书吏还是有几分心思的,他知道李佑和叔父的仇怨因何而起。俗话说得好,解铃还真须找到那个系着铃子的人。小女子反正都是要给别人的,还是救出叔父划算,私盐够了两千斤可是要流放三千里的!
“狗贼!狗贼!狗贼!”听到侄子这话,关员外神色极度狰狞的对他骂道:“你害了老夫还不够,还要去害我女儿!丧尽天良!无耻!无耻!”
李佑微微一愣,脑子里又闪现出那张惊鸿一现的容颜,具体细节可能有所模糊了,但记忆里那份端庄沉静的神韵却是十分深刻,在他见过的女人里独此一位(这厮出身太低见识过于单一)。若要让他自己挑妻子,不看家庭背景,这个才是心目里的最佳人选。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已婚巡检李佑把杂念抛出脑外。
欺男霸女这个词,前半段他倒是可以去干。但后半段还是有点心理障碍,用强容易坏了风流名士的美誉,谁听过那个风流才子明着(暗中不知道)抢民女的?这年头带色的消息传的最快了,遮掩都遮掩不住。再说这方面他也真不缺,还是算了。
李佑的想法是,打了一百杀威棍,别让全镇人说李家没本事连个关家都报复不动。以后关家若是有眼色,服了软尽管去县里打点,本巡检也就不追究那杖责一百之后流放三千里的刑罚了,显出与乡里为善的宽容大度来。
倒不是李佑心软,实在因为过犹不及,本土乡里之间的口碑还是注意点好。打一百棍子没什么,估计镇里舆论会说李家有本事,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但真要把关员外充军三千里,或者强行霸占人家女儿……全镇舆论风向就变了,大家真拿李家当土豪恶霸看了。这土豪恶霸做得太绝,不见得像小说里那样爽的,例如,长辈不幸挂了,镇上人人侧目,都不来抬棺帮衬,冷冷清清的怎么出殡?也就严老爷那样的大地主,成村连片都是自家佃户,根本无视恶评才真正具备了鱼肉乡里的条件。
不过一百棍子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关员外撑的住?
关书吏眼看拦不住了,急的直往外看,他那堂妹在叔父家向来是能主事的,怎的到现在也不见个救人动静,到底是怎么了?
第81章 巾帼不让须眉
又扯远了,却说兵丁拉开了碍事的关书吏,便开始行刑。一口气连打了几棍,关员外此时倒也硬气,咬着牙不吭声,不愿呼痛让李家小儿看了笑话,真不知道一百棍打完会成什么样。
这时忽然厅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关书吏以为来了救兵,伸脖子看去却见李佑的长随张三飞快的跑进判事厅,气喘吁吁的叫道:“太老爷有话!”他称呼李佑为老爷,太老爷自然就是李佑父亲。
李佑感到蹊跷,刚刚发生的案子,父亲怎么得知的?难道他神通广大到在巡检司里有内线?
执刑的兵丁看这样子,心里估计有变故,便自发停了手,等待巡检老爷重新示下。
张三直接到李佑身边耳语道:“老太爷说打完了将人解到县衙,可以让县衙那边不认同巡检司刑罚的有效,为维护官法威严重新杖责一遍。”
狠的够无耻……果然是父亲的作风。李佑问:“父亲如何晓得这事?”
张三又解释道:“关家大小姐去了家里求情,老太爷便知道了。”
这让李佑十分意外,一般人遇此类事情,都是先拉起亲族好友壮声势,挟裹一两个秀才,然后上官署衙门看看状况,顺便设法求情营救。
他又仔细一想,却觉得关家小姐不入公门直接去找李佑父母,倒是真聪明。一来既避免了闺阁女儿众目睽睽下抛头露面的羞耻,又因为李父李母作为相识的老人,她如何卑躬屈膝都不丢脸。即便在家里给老辈跪拜求饶能算个什么,总比到公厅上放下身段苦苦哀求李佑来的体面罢。
二来这件事本质上就是李家的面子问题,李父自然比李佑更能做主,紧急之间她能见识到这一点,李佑都不得不暗暗佩服。
聪明归聪明,但有用么?李父可不是见了女人哭鼻子就心软的善男信女,比李佑更加记仇。
抬眼忽见执刑兵丁还在呆着看,李佑便喝斥道:“哪个叫你们停手了?继续!”
这才打了几下,又有匆匆脚步声传来。这回进来的是小厮义哥儿,远远大呼小叫道:“主母有话!”他口里的主母是李佑的母亲。
看来又有情况……执刑兵丁这次不敢住手了,麻木的一下又一下打着。
义哥儿一边好奇的看着杖刑一边来到李佑身边低声说:“主母有话,暂且停手,将关老爷好生看待着。”
李佑狐疑万分,问道:“父亲怎么说?”
“没有反对。”
以父亲为人,一不做二不休才是正常,看来这是关家小姐出了什么心动价码,现在正在讨价还价吗?
义哥儿也不清楚,却指着关员外道:“不能再打了……”
李佑抬头一看,关员外已经神色迷离了,喝斥道:“住手!一点眼色也没有么!”
厅内寂静下来。
但只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李佑一口茶都没有咽下去,便再次听到匆匆脚步声,又有家里人过来紧急传话了……是那义哥儿的父亲,老仆郑叔。李佑很担忧,家里下面再要传话,还有人选么?
公厅众人都无语了,李家这是学说岳评书里的十二道金牌么?眨眼间就是一道又一道传话,比那十二道金牌频率还快。
郑叔对李佑耳语一番。然后众人只见李佑惊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情不自禁起身站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由衷的对关员外赞叹道:“你有一个好女儿。”
此言却吓得准备昏死过去的关员外立刻复活,须发皆张,瞠目欲裂,大喊道:“我愿领罪!甘伏国法!此罪不及家人,与我女儿无关!”他以为李佑打算对她女儿下手了,宁可自己伏法也不能叫女儿牵扯进来。但……
李佑收到的最新消息为:关大小姐认了李佑母亲作义母,同时愿意委身给李佑为妾。
郑叔又道:“主母说,两家也没有生死大仇,人家服软到这个地步,恩怨就此作罢,好好把关员外送回家。”
李佑心里真不是一般的震惊,倒不是因为美色上门,他早不稀罕这个了。吃惊的是,以这个时代女子的心性,很难有关家小姐这样坚毅、果断、聪慧的。
她对形势有很清醒的判断,知道掉哭哭啼啼的眼泪解决不了问题,毅然将自己委身李家来赔罪,可见其果断坚决,而且这也恰是李父李母能做主而欢迎的事情。
关家小姐还能看出李母朱氏对她的好感,就顺势认朱氏作义母。能当一个正式认了婆婆为义母的妾室,已经是在很被动的局面下,用各人皆大欢喜的方式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了,更见聪慧。这下她以后不仅仅是妾室,还是李家的义女,如果再生个儿子,母以子贵的传统下怕是地位比正室妻子也差不了多少了,而且这个概率很大。
说一句题外话,李母确实一直很喜欢美貌能干的关家小姐,估计有点原因是生了两个放野的儿子但没有贴心女儿的缺憾。况且李母为了李佑妻妾都不育的事情,早就想再给李佑纳个正常点的妾室。
想了许多,最终李佑心里也不得不夸道,这位关小姐为了救出父亲,一时半刻之间屈身做到如此地步,真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大孝女。而且在绝对不利情势下,能不失尊严争到最大好处又不惹人反感的办妥事情,更是难得。
不过她不会是以为要把她父亲流放三千里罢,本官名声哪有如此狠辣……这一定是父亲的恶劣名声引起的误会,本官真没有这个打算。
天地可鉴,委身救父是她自愿的,没人强迫……所以不算强抢民女。李佑一边想一边随手把口供笼进袖子里,摇头叹曰:“可怜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关书吏在底下看出点苗头,他知道他那堂妹不是一般女儿家,颇是敢作敢为的,这必然是在外面用了什么手段。不管怎样,事情解决了就好。
“关老员外,你可以走了。”李佑挥手道。
乍闻喜讯,关员外简直不敢相信,就这样轻飘飘的绝境逢生了?
但关书吏却敏锐的觉察到,李佑对他叔父的称呼加了个老字以示敬称,其中必有八卦。但也顾不得问,赶紧要先扶着叔父出去,虽然行刑紧急叫停了,但叔父却已经实打实的挨了过了棍子。
关员外看着靠近的侄子,仍是以为被他出卖的,狠狠斥道:“滚!”
李佑忽然出声说:“老员外,不是贵侄举报的你,恰好我遇到了而已,方才与你说笑,不必在意。若闹得族中不和,便是我的罪过了。”
关员外也听出李佑话里的客气了,半信半疑没再排斥侄子,任由关书吏扶着出了巡检司而去。
李佑目送这个被自己打了一顿的准丈人离开巡检司官署,他回去后得知了消息会是个什么心情呢?那位关小姐会甘心么?
第82章 你窘我窘全都窘
一夜未眠,李佑感到有些困倦,便给手下们交待了一番,自己要回家补觉去。轿子还在县城没有回来,李巡检又亲自动腿了。以后巡检司该常备两顶轿子,李佑想道。
喧闹嘈杂的商镇清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没什么可注意的。
正低头走路间,长随张三忽然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指着前方一处巷口欣喜道:“老爷快看!”
李佑抬眼望去,见到个两个膀大腰圆的健妇立在那里,一黑一白宛如两大女金刚,遂评价说:“你这贼才的品味也忒独特了,还不快走。”
“她们是给关小姐抬轿子的仆役。”
李佑这才注意到,二位女金刚身旁有一顶墨绿小轿,便问道:“那是关小姐的轿子?”
张三道:“是的是的,想必她们刚从老爷家里告辞出来,也路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