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纱乱-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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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今夜“春梦”花筵酒家抢尽了别家的风头,在陈塘唱起了主角。几乎所有的饮客,均是奔着“春梦”打通厅的大宴会而来。
“哟!吴老板赏脸,赶紧里边请……华老爷,您这身子不是硬朗着吗,前几天那话把我吓得不轻哟,赶快,扶华老爷进去歇着……”
何仙姑站在“春梦”闪闪发亮的招牌下,一脸的春风得意兼应对自如。这女人,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红艳场面,享受着千人吹捧万人瞩目的无限快感。
何仙姑用了一年的充足准备,终于开了这家“春梦”花筵酒家,跻身于陈塘之中。此时陈塘已形成“流觞”、“咏春”、“群乐”、“大观园”、“宴春台”、“京华”等花筵酒家六足鼎立之势,实力相当,各有各的背景,各有各的熟客,谁也难分胜负。“我偏要来个秦始皇并吞六国!”何仙姑知道要跻身于六家不易,要立于六家之上更是难于登天,只是她已没有退路,只有迎难而上了。“要拉客,唯有出新招。”她在接客礼节上打起了小九九,经过一番认真的策划,最后干脆来个新花样,闹闹陈塘。她把所有的积蓄都投在了“春梦”上,可谓要多豪华就有多豪华,要多排场就有多排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然我就难以翻身,下半辈子要喝西北风去了。”而她押的最后一张牌,就是月眉。
“何老板!多日不见,想不到你我相逢于陈塘而不是谷埠啊,久违久违!”
何仙姑侧身一看,是曾经的熟客刘大阔。刘大阔在广州上层很是吃得开,主要靠洋人的扶持做烟草生意,他门道比较多,人称“路路通”,其实就是发乱世财。听说他还与广州特别市党部里的官员打得火热,靠着种种便利渠道私底下还贩卖军火—但亦只是听说而已。
“还不是刘老板喜新厌旧,上了岸就干了身,进了陈塘就认不得谷埠的路了……”她半嗔半娇道,朝刘大阔身上靠去。
“不不不,这叫风水轮流转,‘昔日谷埠红牌阿姑入驻陈塘,创明日万紫千红!’可喜可贺……”刘大阔扶住她,顺手往她屁股一捏,尔后淫秽一笑。何仙姑的翘臀弹性依旧,他禁不住春心荡漾,抓住那只白皙的手问:“你这个‘打通厅’是个什么新鲜玩意儿?”
“死鬼,一个‘昔日’就把我定为明日黄花,哼!你心里有几条淫虫我还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何仙姑心里在骂,脸上仍是笑吟吟。“今天是‘春梦’的开张之吉,亦是月眉的‘开苞’之喜,月眉的客人盛情宴请大家,我也是推不过,只好打肿脸充胖子撑起这个脸面,鬼佬们带过来的那句是什么来着,哦,顾客就是上帝,我们还不是围着你们这些上帝团团转……”
“月眉?哪个月眉?有你这般娇美吗?”刘大阔伸手往何仙姑脸上一摸。
“别急嘛,机会有的是……”何仙姑躲过了,朝他抛了个媚眼,小声暗示。刘大阔笑着进去了。
客人越来越多,何仙姑演着一场又一场打情骂俏的戏,终于聚集了满场看客。
“春梦”花筵酒家的格局是一楼大厅二三楼厢房饮厅,这与其他花筵酒家无异,只是何仙姑把二楼厢房饮厅的隔栏换成可活动的,关上即隔离,打开即连通,而这一连通,整个楼层阔绰无比,顿显阵势。这,就是何仙姑想的新招—“打通厅” 。
何仙姑在“春梦”开张的第一天亮出“打通厅”一招,不能不说是费尽心机,当然亦出奇制胜,陈塘别的酒家都空空如也,客人们都跑到了这边厢,看这“春梦”到底演的哪出戏。
以何仙姑的实力,她当然撑不起这么大的门面,一切全仗着她的温心老契—广州本地富绅陈伯坤。陈伯坤本不是小气之人,念着何仙姑和自己相好了那么多年,算是给她撑撑腰,顺便露露脸。再有就是他亦被这个有着一肚子心眼的女人的话语打动了,什么“接客礼节”、“打通厅”、“打茶围”、“出毛巾”等等新名词,对这个久泡妓院的男人来说有着按捺不住的心动;另外,他见过月眉,那个要在“打通厅”里由他开苞的妹仔,白净秀气,颇合他的胃口;再加上何仙姑说她琴棋书画样样俱能,是红牌阿姑的料,于是拍板敲定,这头啖汤由他陈伯坤来尝。
陈伯坤今晚红光满面,如祥云笼罩。这个五十多岁的矮胖男人,穿着香云纱富绅服,辫子梳得整齐而滑亮,笑得合不拢嘴。他突然有种感觉,新郎哥的感觉,这不是大摆喜宴迎娶新嫁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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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第二章 通厅大宴(2)
何仙姑见十六桌酒席都坐满了人,她事先安排的二十名阿姑亦按计划分别入了座,且已与客人调笑开来,不禁略微宽心。
“承蒙各位老爷赏脸,何仙姑先请礼了!”何仙姑站在大厅中央,嬉笑作揖道,“今天是陈老爷的恩德,‘春梦’才得以在庆典之日请得各位老爷光临……”
陈伯绅在一旁笑道:“哪里,哪里……”
下边有人喊话:“我们先敬陈老爷一杯!”“对!敬陈老爷!”一时喊声四起,觥筹交错,酒尽人欢。
饮罢酒,又有人喊:“快请月眉出来啊!”“就是,别冷落了月眉……”“月眉在哪……”众人又叫喊起来,四处张望,到处寻找。
“哟,看你们是比陈老爷还着急呢!还真分不清今天是哪个‘打通厅’了呢!”何仙姑手绢一挥,媚态尽显,“放心,跑不了,怎么着也得先过了大家这关,不然更别说陈老爷那关了,是吧?先把菜吃好了,酒喝好了,我再叫月眉出来给大家敬酒助兴……”她手绢又一挥,下人排着队把菜肴端上,一会儿就摆满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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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接话道:“仙姑这话说得是,不然大家都饿着肚子,还不一口就把月眉吞到肚子里去啊,哪里还有陈老爷的份呢!”
“哈哈哈……”众人笑起来,尔后吃喝划拳声陆续响起。
这边厢热闹得如同炒豆子般炸开了锅,那边厢二楼最东头关闭的厢房里,月眉正忐忑不安地思量着自己该如何出场。这间房是何仙姑特意安排给月眉的,因一心要把她捧成红牌,故与其他阿姑区分开来,让她独占一房,不似那些台脚普通的阿姑要两三人同居一室。从今夜开始,她便是这间房的主人了。
月眉坐在镜子前,芳姑正给她收拾昨天才做好的烟花烫。芳姑三十多岁,一直是何仙姑的贴身侍女。她用刨花胶把月眉前面的头发弄得服服帖帖的,再把后面的鬈发定型好。
“美得胜过新媳妇!”芳姑贴在她耳边对着镜子笑道。
月眉羞涩一笑,脸上的脂粉显得更红艳了,只是心里却轻松不起来。这几年,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确切地说是这一夜。不慌张,不害怕,不逃避,因为知道终究要到来。到了将近的这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丝担心,担心今夜,担心明天,担心以后。只是作为她这般女子,一个即将在红尘里打滚的女子,戏才刚刚开幕。
门“吱啦”一声响,月眉从镜子里看到何仙姑走进来,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左瞧右看,尔后满意一笑。
何仙姑挽着月眉的手一出现在众人面前,便赢得满堂喝彩声。众人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直往她身上转,每个眼神里都有着不同的惊喜与艳羡。月眉三分羞怯七分大方,迎着众人或赞赏或挑剔的眼光,随着何仙姑走过一张张酒桌,最后来到陈伯坤的面前。
“拜见陈老爷!”月眉深深作揖。她抬起头,看到那张肥胖的脸上已是春花绽放。然后又看到他朝身边的人一努嘴,便有人把一个漆着金的盒子递到自己面前,上面绑了根红色的丝带。她伸手接过,解开红丝带,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串珍珠链子,粒粒大如龙眼。
“哗!”众人发出叹声,直说“陈老爷出手够大方!”“月眉好福气!”之语。
“多谢陈老爷!”月眉又作揖。然后端起一杯酒,送到陈伯坤面前。陈伯坤乐呵呵地接过,一饮而尽。掌声四起。稍后,月眉敬众人三杯酒,接着便在大家的调笑声及议论声中由何仙姑带回了房。
“呼!”刚进房间,何仙姑便大吐一口气:戏终于演完了。月眉的表现让她很满意。“真没辜负我对你的苦心。”何仙姑看着月眉那张水灵而俏丽的脸蛋,轻轻一笑。
“都是仙姑教导得好!”月眉淡淡地说。其实她刚才心里一直很害怕,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只是她知道自己必须得撑住,天塌下来也得撑住。这也成了她后来人生的信念,以至于任何时候都倒不了台。
“真是块好料子!”何仙姑酸酸地说。何仙姑也搞不清自己此刻心里的滋味,看到月眉有着当年自己的影子,是欣慰,还是自己红花不再而她正当娇艳的嫉妒?或是想到将来她也许也落个如同自己这般悲凉下场的同情?都有吧。女人对女人,不是酸滋味,难不成还有甜滋味?她撇撇嘴,手绢一挥,不再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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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第二章 通厅大宴(3)
“好好歇着,等陈老爷过来。”
“仙姑,我,我害怕……”
“别怕,记住我教你的那些……”她看到月眉眼里闪现的恐慌,劝道,“月眉,女人啊,总有这么一天,无论是好人家的,还是烟花巷的。这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你要仔细思量,以后的日子是好是坏,就看自己的了,谁也帮不了你。仙姑能做的就这些了。无论你今后是恨我也好骂我也好,我能做的就这些了……”仙姑摸着月眉领口上的那朵梅花,毫无表情,又似喃喃自语。沉默了一会儿,她把手往上移,捏着月眉颈脖后光滑的皮肉,勉强笑笑,然后转身出去了。
芳姑点了烛火,燃了檀香,房里慢慢亮起昏黄而好看的光晕,升起袅袅馨香。似梦非梦,月眉的心倒一下子不那么揪了,九年里耳闻目睹的欢艳片断在脑中慢慢回旋。仙姑说得对,这第一个男人,一定要做得好看。虽然他老了点,没有自己幻想中的那么年轻高大英俊,毕竟也是男人啊。至于那些排场,她没去多想,那只不过是仙姑的一个“安排” ,当了红牌,还愁没这些吗?当然,这并不是说她自己愿意或者喜欢做红牌阿姑,没得选择,就如被卖入青楼,当红牌阿姑,亦是她身不由己……
忽然炸开一个响雷,然后倾盆大雨“刷刷”而下。月眉见芳姑已不在屋里,便去关窗。只见夜空漆黑无比,只是偶尔划过的闪电把密集的雨线瞬间照亮,而那大雨滂沱得要把天下崩似的。她还未来得及把窗户关上,便听到身后的门“啪”的一声被用力撞开了,她如受到惊吓的小鹿般猛一回头,目光撞及被灌得醉醺醺的陈伯坤。尽管远远已闻到了他满身恶臭的酒气,她还是定了定神,调整好笑容,准备恭迎上去。只是那早已迷醉的矮胖男人,眯着色色的双眼盯着眼前花容月貌的小女子才三秒便失了身份,一声“心肝宝贝”便扑了上去,然后不顾她的挣扎往床上一压,手忙脚乱地撕扯起衣衫来。她所接受的所有礼仪、所有教导、所有技巧,都成了废纸一堆,对第一个男人的憧憬、对第一次Xing爱的幻想,全都幻灭于伴着巨雷的那一阵疼痛的叫喊声里……
天蒙蒙亮,月眉从昏睡中醒来。下体隐隐作痛,手脚酸痛而沉重。肥猪般的陈伯坤仍趴在她身上呼呼大睡,酒气与体味的混合物浓重而恶臭,充斥着房间。
“男女之事这般痛苦难堪,怪不得仙姑每日里骂爹咒娘的,还满身的这病那病。那我这一辈子,又该怎样才熬到头?”月眉抬眼望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光线,两行清泪悄然滑下。
身边的男人突然翻向一边,嘴里嘟囔了一句。月眉没听清他说什么,但赶紧趁着空当抽手拭去泪珠,轻轻地问:“陈爷,醒了?”
等了两分钟,陈伯坤终于睁开了眼睛,伸手捏月眉的脸蛋,“醒啦!心肝,昨夜弄疼你了吧。”然后又笑着闭上了眼,过了半炷香的工夫才说了句:“叫仙姑给我来壶上等的龙井。”
月眉一听,这才放心地穿上衣裳,下了床。
半眯着眼看着月眉走出门去的纤细身影,陈伯坤头略一歪,看到身旁的床单沾上了红色的血迹,满意一笑,哼起了小曲—
“妹妹你爱哥哥,哥哥我爱妹妹,一把揽住妹妹腰,亲都亲不够……”
何仙姑简直一宿没睡,担心月眉不懂侍候,担心陈伯坤不够满意,又担心陈伯坤过于满意。听到月眉那声地动山摇的厉叫,她像被招了魂似的,一下子头大了,脑空了,一颗心被吊在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