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下)-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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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粮食,让他们将公粮挑上一百里,交到县里去。”
大家明白杭九枫真敢这样做,这也是粮管所的厉害之处。
由于闹了一个月的春荒,粮食又变得金贵了,县粮库下了几次通知,要将天门
口粮管所的部分粮食调拨到别处。真正调运成功的只有春荒闹得最厉害时那一次。
二百多人来回跑了两趟,被调走的五万斤粮食,勾起了杭九枫沉重的回忆:一九三
二年秋天,张主席只想着让御林军一样的主力部队更加强大,蛮不讲理地将独立大
队的精锐骨干全要走了。要不是那番拆散,残余的独立大队就不会那样弱,就不会
()
有后来的全军覆没。杭九枫将历史教训用到粮管所的管理上,谁来找他调拨粮食,
都得听他将独立大队的兴衰史从头讲一遍,最后还要对方参加进来,没完没了地讨
论其深刻教训。那一阵,各地相互参观检查很频繁,出了多少铁,产了多少粮,搞
了多少放卫星的科学发明。天门口粮管所的粮食多,自然成了让人参观的地方。不
管有没有人请杭九枫说话,他都要对进到关老爷庙的那些人进行考试。
所问问题千篇一律:“一座粮管所,什么最重要?”
答案是:“同当年独立大队在这一带浴血奋战时一样,战斗力最重要。”
接下来又会问:“什么才是粮管所的战斗力呢?”
答案还是:“只有粮食才能形成粮管所的战斗力,粮食越多,战斗力才能越强,
才能打胜仗,打天大的胜仗!”
参观者第一次面临这样的问题,那些与答案不同的回答,总是受到杭九枫轻蔑
的反驳。
因为有人参观的缘故,侉子陈也变得喜欢粮管所了,也不愿意将天门口的粮食
调走。
粮食越多,晒粮时需要的劳力也就越多。这就成了新的矛盾,侉子陈同所有地
方官员一样,哪怕是死了亲娘或者是家里遭火烧了,也要以烧炭炼铁为重。梅雨季
节一过,大别山区的天气就从以阴雨为主变为高温少雨。在天堂气象站每天发布的
气象预报面前,杭九枫欢喜侉子陈发愁。一个说天晴好晒粮。另一个说俺又不能牵
几只狗来当成劳动力用。有时候,侉子陈也会埋怨南方的气候,在北方这样的问题
是不存在的,北方的天地到处都很干燥,只有闲得百般无聊时,才会将仓库里的粮
食翻出来晒太阳。
侉子陈从来都在提防天门口人,万不得已了,才找段三国讨教:“真有撒豆成
兵的神仙就好了。”
“有这种本事,刮一阵风就能将英国的钢铁厂吹到中国的土地上,下场雨就可
以将美国的航空母舰冲到长江里,还用得着搞‘大跃进’吗?”
面对段三国委婉的批评,侉子陈奋力辩解:“可我得将一个人掰成两半才够用
呀!”
“其实有些土方法并不比洋科学差。辛辛苦苦地晒粮食,无非是要除去里面的
水分。我们可以顺着这个道理想一想,难道除了用太阳晒,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吗?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供你参考,能不能将木炭吸潮的道理充分加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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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平时,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可现在,因为大办钢铁烧了那么多的木炭,只要将
木炭暂时集中起来,堆在粮仓四周,说不定就会出科学效果的。”
段三国这番意味深长的开导,让侉子陈足足想了三天,随后又在小教堂和关老
爷庙内开了几次诸葛亮会,越讨论侉子陈的信心越足,越觉得农业生产空前发展后,
对粮食保存问题的研究可以大有作为。侉子陈很快就将这个方案付诸实施。从七大
队开始,到六大队结束,十二个大队的木炭全送来了。一篓一篓的木炭绕着关老爷
庙里三层外三层地一直堆到屋檐下。经过于湿计的测定,完全符合粮食保管要求。
侉子陈不放心,拉上杭九枫在阁楼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爬起来时,两个人
嘴唇都裂开了几道血缝。没过多久,天门口粮管所的经验就在报纸上登载出来了。
杭九枫破例在报纸上绘声绘色地说:“木炭太能吸潮了,我们睡在其中,感觉有许
多比蚊子脚还要细小的手,灵巧地撑大了一个个毛孔,安上最先进的微型抽水机,
将身体里的水分使劲往外抽。天亮后起床,一口气喝五大杯凉水,还不解渴,又让
大食堂专门做了一脸盆鸡蛋汤,也是喝得一滴不剩。
一些思想右倾的人,说什么也不相信,哪有粮食不用晒,入了库后就会自动变
干燥的好事。我们就有意让其中最顽固的三个人在存放粮食的仓库睡了一夜,真是
实践出真知啊,天刚亮,他们用嘶哑的声音就在里面叫开门,不仅连声表示服气了,
还主动在群众大会上作了自我批评。“
为着这不用晒粮食的方法杭九枫的确有话要说。第一批参观者到来之前,侉子
陈找了几个人,演戏一样让杭九枫先将想要介绍的经验试说一遍。杭九枫说,人进
到粮库后,身子里面的那种渴,开始时,很像马鹞子用美人计来诱惑他;到了半中
间,那感觉就像年轻时突然发现自己非常喜欢阿彩,要拢身又拢不过去;最后则成
了当年打伏击战,眼看着冯旅长的保安旅或者马鹞子的自卫队到了伏击圈的边缘,
急不行,不急也不行,那时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而是一条条沙狗头鱼,要么往心
里钻,要么往喉咙里钻,要么往卵子里钻,都是让人最难受的地方。侉子陈觉得这
样说不合适,让杭九枫改。杭九枫哼了一声,真到介绍经验时,依然我行我素,想
说什么就说什么,还如实相告,那几个被选来做试验的人,夜里都干燥得流了许多
鼻血,被侉子陈编成笑话,说是“大跃进”搞得太猛了,男人也可以像女人那样来
月经。侉子陈管不来杭九枫,便将参观粮管所的时间缩得很短,等回到紫阳阁后再
按照自己的想法介绍经验。
秋天说来就来。交征购粮的人从天堂下来时,一律在扁担上插着那种带紫色晕
边的燕子红。顺山而下的风从身后追上他们,吹在燕子红上,发出女人细细的嗓音。
整个夏季风调雨顺,侉子陈有理由要求各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承认比去年秋
收更高的产量。杭九枫没有再出面干涉,段三国也没有从中仲裁。侉子陈自然也不
敢太夸张,只比去年的九百九十九斤多要求了一百斤。十二个大队的几十名干部,
仿佛丁点反骨也没长,侉子陈一说大家就同意,弄得侉子陈后悔没要求增加二百斤。
实际上,除了那些让人参观的试验田和试验地实行了精耕细作,由于主要劳动力都
去大办钢铁了,大部分田地上的劳动接近刀耕火种,同去年相比,收获的粮食不仅
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不少。从自报产量到根据产量征购粮食,表面上一切都很顺
利,大家的情绪却不正常。高音喇叭里播放的歌曲也没有人像烧炭化铁时那样,一
句不落地跟着唱和。
那一天,段三国难得出来在街上走一走,正好碰到七大队的人来交公粮。一个
个像家里死了人,低着头只顾往前走。
段三国客气地问:“交公粮呀?”
好不容易有一声难听的回答:“交性命!”
七大队的大队长过来后,段三国叫住他:“将粮食交给国家是好事,不能这么
死气沉沉的。学学雪家,日子好过不好过都不管,每天采点花摆在家里,也可以安
慰自己的心情。”
七大队的人再来时,扁担上就插上了一朵朵燕子红。侉子陈看见后,先是一怔,
随后马上去见段三国,再三再四地感谢他悄悄地做了这么重要的思想工作。
公粮还没交完,新来的报纸上又有了了不起的新闻。
“广西环江县的红旗人民公社城管大队已收的一亩零七厘五中稻田,获得亩产
十三万零四百三十四斤十两四钱的惊人纪录。
这个纪录是怎样创造的呢?今年中稻插秧进入尾声的时候,河南省放出了小麦
卫星,给当时领导搞试验田的领导于部很大鼓舞。
他们说:一亩小麦能产四千多斤,水稻为什么不可以产更多些呢?
他们提出亩产一万到一万五千斤的计划,开老农会时,一位老农想起,二十多
年前,为生活所迫,曾将佃地主的一亩二分田的已经抽穗的禾苗移到自己的五分田
里,结果亩产三千四百斤。现在要亩产五千斤,将十二亩合并成一亩,不是有六万
斤了吗?八月二日晚上,全社八百多人组成犁耙、拔秧、运肥三个大队,连夜突击。
移植后,又派了六个人专责护理,又将喷雾器改成鼓风机,通过安插在田里的穿孔
()
的竹管将风打进禾苗中间,由十二人日夜负责轮流鼓风,并且每日用竹片将禾穗拨
动一到二次,使禾苗能得到充足阳光,加速禾苗灌浆黄熟。在施肥方面,也碰到困
难,化肥和草木灰无法施放进去,放人粪尿又有渣子积在禾叶上。但他们又想出了
根外施肥的办法,凡是施化肥或草木灰、人畜粪尿时,都冲水拌匀,并用纱布滤过,
用洒水壶和竹管接洒水桶来喷洒。在移植的头六天,每天做一次,六天后隔二三天
做一次,直到黄熟为止。为了防止倒伏,移植的时候,就在田的周围和田的中间,
打上许多木夯,搭好竹架,使得禾苗紧紧地靠住架子,不倒下去。“
侉子陈正读得起劲,忽然听不到高音喇叭的响声。取而代之的是杭九枫的破口
大骂:“哪有这样的报纸,连月经纸都不如!是不是眼睛让卵屎蒙住了,才说出这
样的瞎话!”
杭九枫骂得正起劲,侉子陈爬上了小西山:“是谁将高音喇叭破坏了?”
“是我和俺!”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想不让群众听到‘大跃进’的喜讯!”
“这里正好有刚交来的十三万斤公粮,我将它们全摆在晒场上了。”杭九枫领
着侉子陈走到晒场上,“这里面每只麻袋装了两百斤粮食,一共有七百五十只。”
侉子陈放眼望去,不大不小正好一亩的晒场上,密密麻麻全是麻袋。
“你说报纸是月经纸?”
“不,我说报纸连月经纸都不如。”
“是呀,这报纸为什么连月经纸都不如了?”
侉子陈眼睛里充满困惑,十三万斤稻谷,在一亩田里,少说也能铺上两尺厚。
他在心里嘟哝了几句,该不是吹牛吧?真的在吹牛,就太像当年的国民政府了,前
前后后地宣传,挺进大别山的第三野战军被他们消灭了十几次,总共只有十几万人
的队伍,被击毙击伤和俘虏的前后相加起来竟然达到一百万人,最后被消灭的却是
他们自己。
一三七
慢慢地将水汽凝结成露珠的西河右岸,夜晚的炉火更亮了。
又高又远的地方轮廓分明的天堂格外阴郁。相互看得见的十几座土高炉,将密
密麻麻的火星连绵不断地抛向空中。不时地,黑黝黝的天空上出现一片细细的窟窿,
像是透出了躲避在后面的阳光。
天黑之后,家在紫阳阁附近的人几乎全都听见了,被区公所秘书叫来接电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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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九枫将电话重重地摔在办公桌上,然后跳着脚发誓,要在粮管所门外的大路上埋
上地雷,将所有敢来天门口调运粮食的人炸得人仰马翻。半夜过后,七大队食堂的
闹铃准时响了。这是夜班人员即将开饭的信号。被惊醒的伙夫从灶间潮湿的地面上
爬起来,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不敢相信汪汪摊在地上的许多血是从自己
身上流出来的。屋外传来突击队员们下夜班时故意炫耀的歌声,伙夫拿起锅铲将煮
得半生不熟的米翻一翻,又往还没完全熄灭的灶膛里添了一把松柴。突然间,伙夫
一扔手中的火钳,没命地朝门口跑去。
“马鹞子!马鹞子回来了!”
伙夫恐怖的叫声,将十几个下夜班的突击队员吓坏了。秋天的夜幕很薄,十几
个嗓门一喊,就被震得七零八落。
住在粮管所里的杭九枫,因为夜里与丝丝有过一场交欢,加上喜欢沉醉在粮食
芬芳里,睡得太死而没有听到山下的异动。较早赶到的侉子陈,刚一露面就有人向
他建议,如果真是马鹞子,必须请杭九枫来对付。经过一阵抵制,侉子陈妥协了。
本应该第一个得到消息的杭九枫,反而是最后一个赶到现场。杭九枫一来就将食堂
里面的人全部赶到外面,独自对着那摊尚未变黑的人血,像狗一样伸长鼻子,在空
气中狠狠地嗅着。杭九枫表情的变化,让挤在门口观望的人心里阵阵发紧。“是马
鹞子吗?”杭九枫没有立即回答。因为肚子疼,伙夫将灶里塞满片柴后,便去厕所
里蹲了一阵,回来时发现有个戴着旧草帽的人正在偷剩饭吃。伙夫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