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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圣天门口 (下)-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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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个稀奇古怪的法国人名字从洪红宏的嘴里冒出来,远比先前的内容更受
欢迎,每念一个名字就能赢得一阵掌声。
    只有一省不高兴,好几次当面诘问洪红宏,将那些法国人的名字记得烂熟于心
有何意义?天下的外国人只需要记住马恩列斯四个人就行!洪红宏哪会听一省的。
    一天傍晚,演讲完的洪红宏突然邀请雪荭到河边走走!雪荭的意志不起任何作
用,洪红宏在前面走一步,自己就在后面跟一脚,到了西河左岸,洪红宏在沙堆上
坐下来,她也不由自主地坐在他身边。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洪红宏就将雪荭搂
在怀里,一个长长的吻,将两个人亲密地联系在一起,从晚霞升起时开始,到晚霞
消失后还没分开。
    “我找了你许多年,没想你却躲在天门口!我不当红卫兵了。
    你愿意去武汉,我就带你回武汉。你不愿意,我就留下来,像你们家的其他人
那样!“
    雪荭擦掉许多眼泪后,也主动地迎上去,吻了洪红宏:“我也等了很多年,没
想到等来的是你!”
    二人相互依偎着坐在沙堆旁,洪红宏的手指一直在雪荭胸前扣子上徘徊。天色
彻底黑下来后,雪荭抓住那只手轻轻地握了握。
    随后稍一用力,两个人就站了起来。沿着原路往回走,两只手始终牵在一起,
丝毫不回避那些同点亮的灯盏一起射过来的目光。洪红宏清楚地告诉雪荭,明日早
上,最迟也是上午,而不会拖到下午,他就会当面请求,让雪柠将女儿嫁给他。
    回到家里,雪荭还没开口,雪柠就问:“遇到爱情了?”
    雪荭大大方方地说:“是的,我找到我的柳先生了!”
    雪柠说:“我要是你就不会这样说,那会让人觉得,世界上更好的男人全被我
一个人嫁了。”
    雪荭说:“这样想就好,不然我会要担心你醋意大发。”
    母女俩说说笑笑到很晚。
    夜里的梦越甜蜜,早上醒得越晚。雪荭刚刚睁开眼睛,便迫不及待地问洪红宏
来了没有。
    听说没有,雪荭才放心地爬起来,将自己梳理清爽,同往常一样先去小东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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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观测室,再去西河左岸上的雨量室,将每天的第一遍数据收取全了,回到家里,
还没见洪红宏来。
    雪荭越等越心焦,雪柠想去问问,她却不让。母女俩在气象站和家里的窗边看
了很多次,从武汉来的红卫兵都露面了,就是不见洪红宏的踪影。
    临近中午,街上爆发起阵阵吼声。从武汉来的红卫兵正在开饭,独立大队的人
突然层层叠叠地将他们包围起来。一省亲自宣读了一份最后通牒:从武汉来的红卫
兵是铁卫队的支持者,必须在十分钟里离开天门口,摆在他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是
自动离开,二是强行驱逐。
    雪荭不管这些事,她在人群后面盯着看,还是没有洪红宏。
    从武汉来的红卫兵不是强龙,哪能斗得过地头蛇。
    十分钟一到,他们就背起背包打着红旗,唱着革命歌曲,经上街口往中界岭方
向走去。从武汉来的红卫兵一字排开,一眼就能从头看到尾。
    “小洪呢?红宏呢?洪红宏呢?”雪荭从头跑到尾,从尾跑到头,没有人回答
她的问题。当年从别处转移过来小住的工农红军第四军、第四方面军、第二十五军、
第二十八军以及由傅朗西指挥的独立大队,每逢转移或撤退时,也像他们一样,脸
上的表情虽然不乏迷茫,主要情绪却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坚毅。雪荭在一个红卫兵的
眼角上发现一片潮湿,她心里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你们把他怎么啦,是不是送他回武汉了?”雪荭大声问。从武汉来的红卫兵
都不回答。雪荭一路追到鬼鱼潭附近,那位眼角上有片潮湿的红卫兵才喃喃地动了
动嘴唇。没有声音飘散,雪荭却听得出来,那是在说:“你不该爱洪红宏!”
 一五一
    有云挡在天上,冷冷清清的太阳看上去并没有影响天门口。
    从武汉来的红卫兵刚走,独立大队就成立了一支文艺宣传队。
    十几个青年男女整整齐齐地出现在小教堂外面,跳的舞,唱的歌,都远不如从
武汉来的红卫兵,天门口人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杭九枫没有往前挤,在人群后面看了一眼便说:“做这种事,还是阿彩内行。”
    杭九枫后来又说过两次。一省听见了就问:“你是想让雪荭参加宣传队吗?”
    杭九枫还沉浸在回忆中:“要不是小曹同志来天门口搞肃反,那一年我们就能
实现傅政委的理想。一想到阿彩那时候的样子,我就有些后悔,不该总也改不了口,
非要叫她癞痢婆。我要是不叫她癞痢婆,她就不会一次次地要离开。”


    一省又说:“那就让雪荭向阿彩妈妈学习!”
    杭九枫用手掐着自己的额头,没有做出明显的回应。一省也不多说,马上派人
去通知雪荭参加文艺宣传队。
    杭九枫后来明白时十分生气,质问一省是不是忘了当初所说的:“你要是敢朝
雪家女人抛一个媚眼,我就要替你做主!你不是说七大队的好女人死于非命的太多,
剩下来的苕女人没人要吗?我是你父,我要是找一个苕女人回来给你做妻子,你也
没理由不接受!”
    骂归骂,杭九枫也没有逼着一省将雪荭撵出文艺宣传队。不只是杭九枫,雪荭
得到这个消息后也很吃惊:“不是说不准家庭成分不好的人参加红卫兵吗?”雪荭
不想去,雪柠要她去,所以她不得不去。
    排练场就设在小教堂。文艺宣传队所排演的节目大部分是从被撵走的武汉红卫
兵和突然失踪的洪红宏那里学来的。因为只有记忆,十几个人时常为了一个动作分
成不同的两派甚至是三派。
    第一个节目是歌舞,第一句歌词是“远方的大雁请你快快飞”。唱远方的远字
时,大家应该排成菱形,身体向左前倾,重心落在左脚上,右脚轻踮,头部高高昂
起,深情地仰望天空。接下来手捧红心的动作,是落在大雁的雁字上,还是从请你
的请字开始,就出现分歧。争论半天,坐在一旁没有派角色的雪荭说,她记得洪红
宏独自站在右边领唱,每逢唱请你的请字时,轻轻一抬脸庞,眼睛里就有泪花闪烁。
雪荭一说,大家的意见就统一了。随后唱“捎个信儿到北京”,大家又对十几个人
如何聚在一起做看信状各持己见,好不容易过关了,在结尾的“革命造反派想念恩
人毛泽东”一句上又爆发更为激烈的争论。因为要在前半句表现出革命造反的含义,
后半句又体现想念恩人的深厚感情,不仅动作之间有很大的不同,就是在唱同一个
字时,大家的动作也有所区别。这些问题都是雪荭解决的。雪荭丝毫不差地帮助大
家重现了洪红宏站在众多武汉红卫兵中间,从举着拳头带领大家宣誓,到挥动手臂
指挥众人横扫一切害人虫,最后是从高到低一字排开的弓箭步,同时无一例外地舒
开双臂,怀抱着远方的红太阳。雪荭的指导都有根据,都能将洪红宏当时的模样复
述得十分完整。那些这个记得这一点、那个记得那一点的人,经雪荭一说,纷纷服
气地连连点头。
    文艺宣传队排练时,一省只来看过一次。发现一省坐在旁边观看,雪荭立刻觉
得不自在,教给别人的那些动作自己却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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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省不管对和错,只要动作做得不整齐,便批评别人没有以雪荭为标准。看过
这一次后,一省就离开天门口,去白莲河参加英山、浠水、罗田三县红卫兵大会。
    雪荭刚进文艺宣传队时,谁也没想到她竟然能将洪红宏朗诵的《巴黎公社第十
号公告》完整地模仿下来。不是雪荭故意不显露,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对洪红宏
的记忆会是如此深刻。
    一台可以演上两个小时的节目排练好了,文艺宣传队就去十二个生产大队巡回
演出。在樟树凹时,正好住在梅外婆和杨桃被日本人害了后曾经住过的那户人家里。
因为是为独立大队先后死了六个人的特殊烈属,婆媳三代共有四个寡妇的女人们都
敢说话。
    特别是年近八十的婆婆,开口就说她家的男人全都是受了傅朗西的骗,头一个
人死了,以为第二个人能够继承事业,第二个人死了,若不让第三个人去又担心幸
福到来时没有人在场会吃亏,就这样直到家里的男人都为独立大队战死。熬了那么
多年,除了比别人多几份烈属证明书,过年时有人送一块不要钱的猪肉,再也见不
到任何好处。年纪最小的寡妇则说,她一家越来越觉得,还是梅外婆说的那些话,
做的那些事,才是真正让人获得幸福的道路。这么多年来,读书看报听广播,雪荭
也了解傅朗西他们当年发动民众时,所告诉人们的理想与未来。年近八十的婆婆最
后还恨恨地补充说,可惜白送将傅朗西抓回来,却没有开大会批斗,她都做好了准
备,爬也要爬上台去,批判傅朗西让所有人吃苦,而供他一个人享福。
    正因为是有感而发,雪荭在屋外的大樟树下,眺望虚无缥缈般的天门口,信口
学了一句:“巴黎不要统治别人,而要自由——”
    从此便一发而不可收,在同伴们的哄抬之下,雪柠竟然做到了洪红宏所能做到
的。在樟树凹的那天晚上,她就朗诵了《巴黎公社第十号公告》全篇,并马上成了
文艺宣传队的保留节目。一圈转完,回到天门口,雪荭更是穿着柳子墨遗下的西装,
打上领带,头发也专门打理一通,突然站到白炽的汽灯下面,放声朗诵起一连七个
以巴黎二字为开头的排比句,和三十七个法国人的名字。知根知底的天门口人不敢
相信自己的文艺宣传队里竟然有一点也不比洪红宏逊色的演员,大家疯狂地鼓起掌
来。文艺宣传队一连在小教堂前面演了两个晚上,还不能满足大家听雪荭朗诵的愿
望。
    第三天傍晚,伤痕累累的一省从白莲河回来了。白莲河两岸三县红卫兵大会,
成了他身上挥之不去的疼痛。文艺宣传队演出之前,一省作了一个简短演说,因为

()
林大雨的历史问题而笼罩在白送头上的阴影,被巴河一司的一号勤务员一笔勾销,
继续当他的得力干将。所谓红卫兵大会,看上去一像项羽为刘邦而设的鸿门宴,二
像张主席对第四方面军痛下杀手的白雀园,三像遭到小曹同志和五人小组血洗的天
门口。实际上是白送在施展借刀杀人之计,想借巴河一司之手,让所有零散的红卫
兵组织归于他的铁卫队属下,最终反客为主,掉转头来吃掉虎||穴暂栖身的巴河一司。
一省刚刚流露出抵制的念头,就被人在酒里面下了安眠药。一省被那些人捆起来拷
打了很久,白送才假惺惺地出面放开他,摆酒压惊。一省上桌便摔破一只碗,像杭
九枫当年有过的壮举,用一块残破的瓷片对准白送的喉咙,获得了一条返回天门口
的生路。
    “独立大队决不能重蹈当年高政委覆辙,也决不会让高政委的悲剧在天门口重
演。天门口是独立大队的天门口,独立大队是天门口的独立大队。林大雨的儿子只
会使阴招。我父才是真的英雄!白送永远是只狗卵子!”
    一省英气逼人地说了许多很响亮的话,然后像从前杭大爹听董重里的说书那样,
坐在专门留给他的最好位置上。前前后后演了十几个节目,只要雪荭出场,一省必
定会带头鼓掌,有一次他还站起来领着大家喊口号:“向文艺宣传队学习!”一省
正在高兴,报幕员又出来了:“最后一个节目,朗诵英特纳雄耐尔经典文献——《
巴黎公社第十号公告》!”一省有些吃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猜出站在面前西装革
履的男人,是由雪荭女扮男装的。雪荭没有像洪红宏那样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那
种听上去很古怪的语气,让大家想起前几年借口来天门口寻找传教士的遗骨、其实
是想将华小于等人弄到法国去的前俄罗斯人乌拉。节目演完时,大家情不自禁地喊
着:“乌拉!乌拉!”一省也跟着喊,也跟着热烈地鼓了许多掌。
    “是哪个演的,让我看看尊容!”已经退场的雪荭以自己的本来面目,重新回
到汽灯下。因为杭九枫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一省突然变得怒火中烧:“文艺宣传队
的都去小教堂开整风会!”
    一场整风会开下来,朗诵《巴黎公社第十号公告》的节目没有了。文艺宣传队
新添了一个自己编排的说唱剧,并由一省亲自点名,让雪荭出演其中那位代表资产
阶级的坏女人。雪荭很委屈,每次排练回来,都要在雪柠面前狠狠地跺一番脚。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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