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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伤心小箭-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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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炭又成功地挤出一粒痘子的脓来,干笑道:“谁教你急、人家可没你的急!”

唐宝牛只好死声死气地说:“那我我……我就请教你嘛。”

“那么不情不愿的,”方恨少气盛地说,“我不说了。”

“我是真心请教的啊!”唐宝牛可叫起撞天屈来。

“那你请教什么?是哪一段?哪一章?哪一行哪一句?嗯?”方恨少“不怒而威”

地道,“可一点诚意也没有。醒些少当帮忙吧!可好?”

“他在暗示你不妨从刚才他的话头儿问起。”张炭挑通眼眉地说,“你就问他:女人有些什么特性儿嘛!开正他的鬼胎,保准听得你舌尖生垢!”

“啊,你真是他大便里的粪虫!”唐宝牛兴高采烈地说:“我一向比你聪明六十五倍,但这两天我不大舒服,大方那种种心眼儿我没你通透,谢谢提点,下次我再救你狗命十七八次,不欠你情。”

方恨少听了大皱眉头,啐道:“说得这般难听,有失斯文!噢,真有失斯文!”

张炭也左眉高右眉低地说:“你救我?你能救我的时候我已先救过你二十三次了吧?

德性!”

唐宝牛不再理他,只向方恨少央道:“你说下去、说下去嘛。”

方恨少清一清嗓子,看他神情,仿佛唱戏唱到了台上殿前,下面有五六千人齐伸长了脖子,俟他语音一落就拍烂了手掌似的:

“女人,不管多愚笨、多聪明、多丑陋、多漂亮的女人都一样,”方恨少头头是道地道,“她们常常无由地感动和自足,感叹上天为何赐她如此美貌、如此幸福、如此好运;但有时又莫名其妙地自怨自艾,埋怨上天为何要让她遇到种种的不惬意,等等的不幸,样样的差强人意。”

大家都听得津律有味,只差没吮手指头,都等他说下去。

方恨少也觉得自己作结论的时刻到了:“所以,女人是一种喜怒无常、爱恨无故的动物。”

大家拍手。

唐宝牛举手。

“请问吧。”方恨少表示“孺子可教”,“我最喜欢造就人了。”

“你说了那么多,”唐宝牛瞪着一双牛眼,脚踏实地地问:“我还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办是好。”

“你天资鲁钝,我不怪你。现在医道高明,什么奇难杂症,只要一口气在,都多能救治,惟有愚笨一症,决不可治,没有一种药能吃了之后,教人聪明。“方恨少”自我牺牲”伟大地说,“我刚才意思是说:女人在自我陶醉的时候,很需要一个知己;而在自我感伤之际,又需切一个伴侣。你是要能适当地把握时机,而又扮演了适当的角色,这机会我就包你成功,是为:‘包机’。”

唐宝牛听到末一句,顿时笑逐颜开,道:“当真?”

方恨少满怀自信:“当真。”

唐宝牛雀跃无比:“果然?”

方恨少一口咬定:“果然!”

唐宝牛心花怒放:“哈哈。”

方恨少沾沾自喜:“哈哈。”

两人一时都觉得心想事成而又从心所欲,一齐击掌笑道:“哈哈哈。”

唐宝牛笑完了三声之后,忽尔沉静下来,正色问:“要怎么进行,说真的,我仍旧不知道呢!”

方恨少顿时为之气结。

气得鼻毛都歪了。

三十五、良机

朱小腰成长后第一次痛哭,不是因为亲逝(那时她双亲仍然健在),也不是为了情逝(她跟一般女子一样,曾喜欢上几个男人,当然也有好几个男人喜欢上了她,但最后这些感情都“无疾而终”),而是为了一场舞。

她有一次,在一个豪门的夜宴里,得以看了一场“关门舞集”演出的一场舞:

跳得那么好,那么美,那么有力,那么像一场风流人不散、风华绝代、曼妙的舞、美绝了人寰……

她很感动,把脸埋在手心里,轻泣。

她觉得她是属于那一场舞的。

她的生命本来是一场舞。

她的才华也在于舞:她的腰那么纤细,也为了跳舞;她的手脚那么灵便,也是为了舞蹈。她的样子那么好看,就像是一场舞从风姿楚楚舞到了绝楚。

她应宁舞而生,不舞而死的。

她这么爱舞,可是她自生来就全无学舞的机会。

她家穷。

更重要的是:她家人——父、母、叔、伯、婶、姨、姊皆认为女子跳舞,是极不正经的玩意儿,那是富有人家用作淫辱女子的东西,他们非但不许朱小腰学,甚至连看都不让她看。

每次朱小腰提出有关舞蹈的要求:不管是看或跳,至少都会惹来一顿臭骂,严重的还会招来一场毒打。

不过,这家正经人家后来的下场都不怎么正经:朱小腰父亲家道中落,却仍然嫖、赌、饮样样上手,终于债筑高台,好好一个家,变卖得零星落索,到头来,朱小腰也给卖到青楼子里去了。

这时候,朱小腰就有机会学“舞”了。

可是那是淫俗的舞。

这些“舞”只有肢体的淫亵动作,完全是一种取悦、满足、勾引乃至与客人意淫的方式来做出动作。

——那当然不是朱小腰心目中的“舞”。

但这种狼狈、淫乱的舞,朱小腰却非要跳不可。

否则得挨龟奴的棍子。

这几乎完全毁碎了朱小腰理想中的“舞”。

直至有一天,颜鹤发上来了“香满楼”。

他很喜欢朱小腰。

他一眼看出了她的丽质天生,看出了她的不平凡。

她告诉他喜欢“舞”。

他就带她去看“花满楼”里的一场“暗香舞”。

——“闭门舞社”那一场舞,居然舞出了香的味道来。

而且是不同的香的味道。

他们跳“暗香舞”的时候,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先“流”出来才“动”的,当跳的是“天香舞”之际,一个手势一个风姿都变成了“飘”下来之后才“水落石出”般的“动”。

——像花之飘落。

她又感动得哭了起来,而忘了拍掌。

颜鹤发老于世故。

他自然观察到这女子对舞的感情。

——就像他当年对“炼丹”的热诚一样。

他一直驻颜有术,靠的是丹药。

但他一直也都有个遗憾:

他炼不出“长生不老”的药。

他外号虽然叫做“不老神仙”,外表不老,或者老得很少,老化得很慢,但在身体上的“老”,他总是可以感觉得出来。至少,他的指掌已瞒不往年龄,苍老得特别明显。

——像对这小女孩,他就常常觉得自己“老”,时时觉得自己已“无能为力”了。

就是因为这样,如果跟她在一起只为一夕之欢,恐怕到头来迟早成陌路。

所以他决定为朱小腰赎身。

但他不让她学“舞”。

只教她学“武”。

就像他炼丹的结果还是专心去了练武。

他不住地说服她:

——武,也是一种舞。

——舞,其实就是武。

就像从前上香叩头拜神,其实都是一种气功的仪式一样。古人“舞”、“武”本就分不清、分不开来、同时也没有分际的。

这算是朱小腰能够“翻身”的“良机”,但仍不是她学舞的“良机”。

“良机”本来就是有分类的:

对甲的良机,对乙来说,可能是厄运。反之亦然,相同的,对某件事可能这正是良机,但对某件事却仍时机未成熟。

鹤颜发感动于她对“舞”的赤子之心。

但他洞悉人情:知道让她习舞,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可是练武又不同。

——至少可以帮自己的忙。

他不想“老而孤独”。

要不一辈子“孤军作战”,就得要训练的助手、弟子、接班人。

他决定培训朱小腰。

朱小腰也没有令他失望。

她知道既然颜鹤发不高兴,她就只练武,不习舞。

武术天地大。

她以半途出家、女流之辈来习武,能有所成后,分别又受到其他高手、圣主的提点,她以舞蹈的天份与禀赋来练好她的武。

从此她自成一派。

不再受人欺侮。

可是舞蹈的希望她就完全放下了、放弃了,而且,她年岁渐大,再要重头学起,也来不及了。何况,单是练武,已占据她全部时间了;人,有几个能同时做好学成几件完全不同的事。

毕竟,世上许多事,都得要把握青春好时光,才能适时而作。

故尔,对朱小腰而言,舞蹈,只是她一个淡忘了的梦想,一段伤心史而已。

直至这一次。

这一回,她本只是受邀去参加“发梦二党”中“梦党温宅”的杂耍夜宴。

她本也不想去,可是温柔和何小河也要去,并也要她去,她就去了。

结果她在随时浅酌小食之际,忽听笙乐齐鸣,眼前一亮,新一代“开门舞团”的子弟纷纷起舞,还是一阙她最想听的“飘香舞曲”,化成彩衣翩翩,羽衣翻翻。舞到末了,舞者的师父“蝶及轻”汪泼大师,还出来亲自说明了这是为她寿辰而编的舞呢。

朱小腰这才记起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打探后方才得悉。

原来这一切都是唐宝牛的悉心安排。

她自己的生辰,在关七的“迷天七圣盟”、苏梦枕“金风细雨楼”、王小石的“象鼻塔”的资料里都有纪录,并不希奇。

她自己的心愿,却在闲谈时,告诉过温柔和何小河。

何小河跟方恨少交情“殊异”。

温柔与王小石也有“过人”的交情。

王小石和方恨少都是唐宝牛的好友。

朱小腰是聪敏的人,当年她在一见颜鹤发时就懂得把握良机,脑筋自然不差;她只略一寻思,便弄清楚了唐宝牛居然、竟然、赫然替她安排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舞大师汪泼是舞者。

一个舞者在江湖上往往要遇上许多浩劫,何况这舞者还领着一群舞者。

他一定受过唐宝牛或是王小石等人的情。

汪大师还在台上公然要收朱小腰为徒,把毕生绝艺传给她。

大家都为朱小腰拍掌。

喝彩。

这是朱小腰一生梦寐以求的事。

唐宝牛也在他那一伙兄弟的“推动”下,怏怏地走上前来,对她说:

“朱姑娘,汪大师很少肯收徒的,他而今要收你为衣钵传人,你对舞蹈又那么有天份、才华,良机一去不再,何不把握这——”

朱小腰却倦慵地、摇头。

“不了。”她说,“我练舞的年龄,已经过去了。”

在唐宝牛的错愕中,她又说了一句:“我学舞的心,也已经死了。”

在大家的失望中,她末了还这样说:“不了,谢了。”

总之,她推却了。

三十六、军机

“打动不了朱小腰,”方恨少“军师”仍十分“军师”地说:“感动她。”

“对对对,”张炭把握时机调侃他,“买对猪腰送给她,感动不了她至少也惊动她。”

唐宝牛只觉这种佛偈式的对白令他十分“迷惘”,只苦着脸问:“她连舞都不跳了,却是如伺感动她?”

“山人自有妙计。”方恨少仍顾盼自得,“本公子自有分数。”

“耗子自有猫耍。”张炭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我们的唐巨侠可给你整惨了。”

“我整他?你没见过一个恋爱中的男人坐立不安的样子?”方恨少火道:“我是在帮他。”

蔡水择忍笑道:“你怎么帮他?”

“我把对方也变成恋爱中的女人,让她也试试恋爱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方恨少故作狰狞地吟道:“天机不可泄露哩,而且,这可不止是天机,所谓情场如战场,这还是一级军机呢!”

“军机!”大家都为之咋舌:“好严重!”

颜鹤发死了。

他的尸首仍然给抬了回来,王小石将他厚葬了赖蕉花园。

他的坟前草青青。

草不高,向有修茸。

种有花,也时插着鲜花。

香火常见。

——准确一点说,是初一十五有人上香、每天早上有人送花来。

送花来拜祭的人自然就是腰儿高高、腰儿细细、腰儿长长、腰儿纤纤的朱小腰。

其实,一直要到颜鹤发死了之后,朱小腰才觉察到自己对他是有点真情的。

——那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如何分类?一时可也说不上来。

最分明不过的,就是没有颜鹤发,就没有今天的朱小腰。

至少,朱小腰还是感激他的。

她深知颜鹤发,看来犹如闲云野鹤,其实却很怕死,甚怕孤独,更怕没有人理睬。

她现在就来理他。

——再怎么说,他也是一手把她自污泥里拉拔出来的人,就算她也付出了极高的代价,但颜老予她的,还是足够偿还她应得的。

所以也常来拜他,为他坟前清理一下芟杂草,有时,也在他坟前说话。

包括目下她的困扰和烦恼。

“老颜,现在,你可安安乐乐地休歇了,你这一撒手,可什么都不理了。”朱小腰半晒笑半自嘲喃喃地说“我可烦了,有个大肉包子老是打了过来,我不吃,他缠着烦;要是吃了,怕哽着了。有你在,你来出面,好应付。现在你去了,你说说看,大家同一伙儿,又不好拆破了面,我用啥来搪着?”

说着,她也有点警省起来。

这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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