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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饥饿的盛世-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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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统治风格剧变——孝贤皇后之殇

乾隆的诸多世界第一中,有一个很有意思:他是世界上产量最多的诗人。他一生作诗41863首,而《全唐诗》作者2200多位,一共才48000余首。乾隆寿命89岁,折合成天是32000多天,除去童年,能用来写诗的不到30000天,平均每天写诗超过一首。世界第一,当之无愧。

一 长恨歌

作为中国历史上最多产的诗人,乾隆作诗,确实“下笔千言,倚马可待”,有时一天可以写十几首。比如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游览昆明湖,他不到一小时就写了8首诗,平均7分钟一首。他专门写了一首诗记载这个小小纪录的出现:“舟行十里诗八首,却未曾消四刻时。”(《御制诗二集》)然而艺术作品的质与量往往成反比,从血管里流出来的是诗,从自来水管里一拧就出来的,只能是自来水。由于平均每天写两首诗,乾隆皇帝一生的大部分诗作不过是“分行的日记”,随手记心情、记风景、记事件而已。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中有这样一个片断:乾隆率大臣们游园,诗兴大发,顺口吟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吟到这里,突然卡壳了。幸好刘罗锅在侧,继上一句“飞入草丛都不见”,才完成了一首御制诗。事虽夸张,却惟妙惟肖地摹写出乾隆许多“御制诗”的“创作”过程。事实上,为了记日记方便,乾隆皇帝什么时间都可以写诗,什么事都可以入诗,为了押韵对称,任意增词减字,创作出了不少中国诗歌史上最没有诗味的“诗歌”。比如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他曾经写下了这样一首一般人无法读懂的“诗”:

阁报例应隔日至,均称二寸雨欣滋。

然斯乃谓十八彼,料彼未知旬九斯。

头两句,对历史特别熟悉的读者也许能猜出大概意思:在巡幸路上,内阁每隔一天送给皇帝一次阁报,通报国家大事小情。今天的阁报上说,十八日北京下了二寸的雨。可是后两句如果不看诗注,任您知识多么渊博,也不可能读懂:过几小时,皇帝又接到了河北地方官的报告,说十九日河北下了四寸的雨。北京所报是十八日的事情,看来当时他们还不知道第二天的雨势更加喜人啊!

当然,任何事情总归会有例外,在写作四万多首平庸作品的过程中,乾隆皇帝也捎带着写出了一些情真意切的感人之作。不过,这些作品大多围绕一个主题,那就是“悼亡”。比如下面一首:

其来不告去无词,两字平安报我知。

只有叮咛思圣母,更教顾复惜诸儿。

醒看泪雨犹沾枕,静觉悲风乍拂帷。

似昔慧贤曾入梦,尚余慰者到今谁?(《御制诗二集》)

一个独眠之夜,皇帝突然梦到了死去的妻子。悄然而来,蓦然而去,只是告诉皇帝,她在那个世界里过得很平安,嘱咐皇帝不要惦记。除此之外,就是打听婆婆和孩子的情况,→文¤人·¤·书·¤·屋←叮咛他用心照料。一觉醒来,皇帝已经泪透枕巾,只听到风吹帷幔的声音,更衬托出子夜宫殿的寂寞悲凉。皇帝不禁悲问:当初慧贤皇妃去世后也曾入我梦,不过好在梦中哭醒后,还有你在身边温柔地劝慰。如今,再也没有你这样的人可以安慰我,我只能一个人在漫漫长夜承担痛苦……

这首哀婉动人的诗,真切朴实,不输于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其中透露的情味,更像是愚夫愚妇相濡以沫的平淡至真,而不像拥有三千粉黛的皇帝所作。这首诗证明,乾隆确系一深情之人。

这首诗,就是写给他的结发妻子孝贤皇后的。

爱情是突如其来的。

雍正五年(1727年),雍正心中未来的继承人弘历虚岁已满17。如果生活在今天,不过是高二的学生,然而在清代,这正是皇子结婚的最佳年龄。为弘历选妃,其实就是为大清挑选未来的皇后,雍正煞费苦心。

理所当然,新娘出身名门。她比乾隆小一岁,姓富察氏,在汉语里又被译作“傅察”“富尔察”,女真最古老的姓氏之一。有清一代,这个姓氏名臣辈出,为清王朝的建立和繁荣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富察氏的远祖旺吉努追随努尔哈赤,在统一战争中颇有战绩,曾祖哈什屯是顺治皇帝的亲近大臣,深得皇帝信任。祖父米思翰在康熙朝主掌一朝财政,父辈兄弟四人皆身居高位:二伯父马齐一度是康熙朝最有权势的满族大臣,大伯父马斯喀也曾任平北大将军,屡立战功。只有官至察哈尔总管的父亲李荣保在兄弟当中官位最低。

至于富察氏本人,郎世宁为她所绘的油画大像存留至今。从画像上我们可以看到,她皮肤白皙,目光清澈,算不上妖艳夺目的国色天香,可称得上平正端凝的中上之姿。画像上的她神态温婉平和,毫无张扬骄矜之气,显示出良好的风度和修养。

她独一无二,仅仅是因为她是第一个。第一次永远是最美好的,它不可复制。即使富察氏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然而由于她与乾隆携手经历了人生的那么多新鲜,她也注定会成为乾隆心中的唯一,永远无人可以取代。就像小王子的那朵花确实是独一无二的,虽然事实上她处于五千株和她一模一样的花儿之中。原因就是因为她是他的第一朵:“她比你们所有的花总合起来还要重要得多。因为我给她浇水。因为我把她罩在玻璃罩子里面。因为我用屏风把她保护起来。因为我是为了她才杀死那些毛毛虫的。因为是我在谛听她倾诉哀愁,或是自夸自赞,或是有时甚至一声不吭。因为她是我的玫瑰。”(《小王子》)

更何况,富察氏绝非一个平凡的女子。她是草丛中的玫瑰,鸡群中的凤凰,她的出类拔萃一目了然。正像八字所说,“占得妻星最贤最能”,乾隆确实是古往今来难得的幸运之人。

作为一个有深度的男人,乾隆对女人的要求当然不仅是外表,他更在乎的是内涵和性格。在门第、外表和性格这三大因素中,富察氏最为突出的就是性格。富察氏是一位既聪明透顶,又天真烂漫;既精明过人,又大气温柔;既识大体,又重小节;既善解人意,又有原则;既含蓄婉约,又可以笑唾檀郎的女人。在乾隆忙于事业时,她以自己的精明协调管理后宫,安排照顾皇子的生活和教育,让他不致分心。在他遇到困扰情绪烦躁之际,她如同一朵解语花,迅速读懂他的内心,恰到好处的轻轻一握手,亲手递过来的一片小吃,不声不响在他颈后的一个深吻,能给他极大的安慰,让他的心境迅速走出阴郁。当他心情极佳,精力无处发泄时,她又能陪他纵情玩嬉,陪他在围场纵马奔驰,甚至偶尔也一试挽弓射箭。

史书关于富察氏的生平细节记载极少。因为体例所限,《清史稿》只为她留出了数百字的位置。幸运的是,就在寥寥无几的刻板文字当中,我们依然能读出她的特别:富察氏虽然是大家闺秀,却从来不爱在自己的脸上精耕细作,也厌恶金银珠宝之类的华丽恶俗,成为皇后后仍然如此。《清史稿》说,皇后母仪天下十三载,平居恭俭,不过以通草绒花为饰,不御珠翠。

皇后非常善于体会皇帝的心情。一年秋天,在塞外行围,皇帝无意间和皇后聊起,祖宗们在关外之时,艰难创业,非常节俭,衣袖上用鹿尾绒毛缘个边就算很好的装饰了,哪像今天这些八旗子弟争相夸奢竞富,镶金戴银。皇帝顺口说了这么几句话,没想到皇后却记在心里,回京后,特意亲手做了一个用鹿尾毛缘边的放火石的小囊送给皇上,以示与皇帝相互勉励,不忘俭朴本色。皇帝十分喜爱,一直带在身边。

皇后为人大度,处事公平,办事有条有理。庞大的后宫,被她处理得安宁静谧,上上下下的宫人对她都心悦诚服。

对皇帝的生活起居,皇后更是关怀备至,事必躬亲。有一次乾隆身上长了个疖子,经医治初愈,百日之内须经常换药。富察氏特意把寝具搬到皇帝寝宫侧室,每天亲自奉茶倒水,照料皇帝换药,从无懈怠。直到皇帝完全康复,才回本宫。(《清史稿·后妃传》)

最能体现皇后贤惠的,就数她对待皇太后的态度了。众所周知,太后出身卑贱,一开始不过是个粗使丫头,年纪虽长,仍然终日大说大笑,不改本色。而皇后出身名门,知书识礼,一举一动,都透出骨子里的高雅。这娘俩气质风度迥异,按理说相处起来有点难度。可是皇后从心里把婆婆当成妈妈,关心照顾无微不至。正因为太后出身低微,所以她在太后面前特别注重礼貌,遇到太后吃饭更衣,她都亲自照顾,不让别的宫女伸手。太后微有不适,她彻夜不眠,在跟前伺候。想不到大家闺秀出身的皇后能吃得了这份苦,后宫上下对此都十分佩服。因此,婆媳关系处得异常融洽,老太太一日也离不了媳妇。对于以孝为天的乾隆,这一点确实给了他极大的安慰。

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的人并不容易,对每个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即使对于皇帝来说也是如此。弘历为人,既志大心雄,才华横溢,又自命不凡,不自觉地高己卑人,是一个极度挑剔的完美主义者,能被他看得上眼的人没有几个。然而对这个结发妻子,他却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登基之后,进入后宫的年轻妃子越来越多。在皇后容貌褪色的同时,她们如同一朵朵含露的花朵,竞相绽放。然而皇后却依然深深地吸引着皇帝。皇后的魅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益增加,就像一坛芬芳的酒,岁月越老,就越醇香。富察氏是他永远的大后方、大本营,永远的温柔港湾。随着岁月流逝,皇帝日渐觉得皇后的娴静、温柔、持重,不急不躁不妒,像一块贴身的玉石,时刻调适着他的政治体温。共同生活的时间越久,他们相处得越谐和,相互能读懂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知道彼此的内心需要。正是因为有她在,他才能精力充沛地处理国务,把大清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时期。

然而,“天道忌全”,特别完美的事物,总有特别不完美的一面相随。

传统社会中,女人幸福与否,一半决定于她有没有儿子。

有人说,一个男人真爱一个女人的标志,是特别想和她生一个孩子。

弘历就是这样,从结婚的第一天起,他就盼着富察氏能给他生一个儿子。一方面,他深知只有儿子才是女人根本的依靠;另一方面,他坚信他和她的结晶一定是天底下最完美、最聪慧、最有福气的孩子。

结婚一年又三个月后,富察氏顺利地生育了长女。虽然是女儿,皇室上下也兴奋异常,因为这证明富察氏生育能力正常。

可惜的是,这个女孩只活了十四个月。虽然那是一个婴儿死亡率极高的时代,此事还是给了弘历夫妇十分沉重的打击。令人感到安慰的是,此时富察氏已经再次怀孕,对下一个孩子的期盼冲淡了人们的悲伤。

雍正八年(1730年)六月二十六日,弘历的嫡长子出生。这是一件特大喜事,连雍正皇帝都为之喜形于色,亲自为之命名为永琏。琏者,宗庙之器也。古代祭祀时盛黍稷的尊贵器皿,夏朝叫“瑚”,殷朝叫“琏”。敏感的弘历看来,这显然暗寓承继宗庙之意。

更何况这个孩子太惹人喜爱了。他正如人们所期望的,综合了父亲和母亲的优点:脸形轮廓和嘴巴像父亲,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秀挺的鼻子则像母亲。随着一天天长大,这个孩子的聪明可爱也越来越引人注目,才三四岁,弘历就开始教他读书识字,他居然过目不忘,不到五岁,就认识了数百个字。乾隆后来说,这个孩子“为人聪明贵重,气宇不凡”。

也许是永琏这个名字带来的运气,仅仅十个月后,皇后又生下了第二个女儿。儿女双全。

乾隆元年(1736年)七月初二,刚刚即位不久的皇帝迫不及待地办理了立储大事。他召集重臣,宣布仿照皇考成式,秘密建储,将皇储之名亲手密书,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之后。

斯时皇帝年纪不过二十又六,这样早就建储,显然是因为太钟爱某个儿子了。虽说是秘密建储,储君为谁,却是个公开的秘密。

一旦一个人感觉自己太幸福了,那么灭顶之灾就可能从天而降。就在初登皇位的乾隆踌躇满志,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际,乾隆三年(1738年)九月月底,九岁的嫡子永琏患上了感冒。一开始谁也没有注意,孰料几天之后病情转重,高烧不退,竟于十月二日死去。

这完全是一个晴天霹雳。

第一个女儿去世,乾隆和富察氏虽然悲痛,却并不致命。这个儿子的去世,却几乎摧垮了富察氏。她大病一场,体重骤减,几天之内,形销骨立。皇帝十分担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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