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奸-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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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冬菊果然猜透了林振海的心思。
朱打铁被抓,保安团立时就炸了锅,那些一同随林振海下山的土匪都很重情义,大都是拜了把子,喝过鸡血酒的。从当上土匪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就没想囫囵个儿地活着,活一天,找一天的乐子。在林振海没有上山前,朱打铁是他们的老大,林振海上山后就和一伙土匪争夺地盘,两伙土匪火并起来,朱打铁受了伤,是林振海背着他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的山路,找了个中医才把他救活了。那以后,朱打铁就伤了元气,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于是,他就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了林振海。
土匪有土匪的规矩和情义。整日里把命都别在腰上,风里雨里,饥一顿饱一顿的,能让他们团结在一起,也就是靠了个义和情。
林振海眼睁睁地看着朱打铁被李彪他们带走,最初他也想过殊死一搏,可朱打铁毕竟在李彪的手里,他只要一开枪,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朱打铁。为了保全兄弟,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人带走。
弟兄们围着林振海七嘴八舌地说:老大,咋的也要把朱二哥给救出来。你去找千木大佐,让日本人帮咱一把,救不出二哥,咱们活着还有啥意思?
林振海皱着眉头似听非听。
说话的这些人大都是朱打铁的旧部,对朱打铁的情义远比自己要深,他如果不设法救出朱打铁,就会失去威信,整个保安团也就会散掉,剩下他一个光杆司令,在日本人的眼里,自己也就失去了分量。
他冲七嘴八舌的兄弟们挥挥手:八路军是冲俺来的。救不出朱打铁,俺就把自己交给八路,换回朱打铁。
众人就齐齐地给林振海跪下了,异口同声地喊道:老大,你就吩咐吧,为了救出朱二哥,上刀山、下火海,你一句话。
林振海知道,在救朱打铁这件事情上,是指望不上日本人的。在日本人的眼里,他们这些保安团的人比一群狗也强不到哪里。现在日本人还能给他们一张笑脸,那完全是因为日本人在对付县大队上还用得上他们。
但在动手之前,他还是想听听日本人对朱打铁这件事的看法。
于是,他带着几个人,穿街走巷地来到日本军营。
卫兵通报后,过了半晌,才有一个日本兵领着林振海往里走。跟着的几个兄弟,本想一同随着进去,却被日本兵给喝住了。林振海回过头,冲几个兄弟说:你们等着,俺一袋烟的工夫就出来。
林振海见到了千木大佐。
以前来时,千木大佐都是笑着接待他的,还让卫兵倒茶,端点心。
这一次,千木大佐的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不仅没有,还背一个后背冲着他。
千木大佐正在研究一张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标着村名。林振海就在心里,冲着千木大佐的后背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鬼子。
骂过了,嘴上却说:大佐君,俺来了。
=文=脸上也漾满了笑着,腰也自然不自然地就弯了下去。
=人=千木大佐这才慢悠悠地把身子转过来,脸依旧是阴沉着。
=书=林振海低声下气地喊了声:大佐君,俺来了。
=屋=千木大佐终于拧着眉头道:朱打铁的让八路军的捉了?
林振海点点头:大佐君,俺就是为这个来的。
千木大佐忽然提高了声音:你们保安团的,让八路军自由地出入,什么的干活?死啦死啦的。
说完,狠狠地拍了一掌桌子。
林振海忙说:俺失职,没有抓住八路。
千木大佐抽了抽鼻子,又道:你们中国人都是一群猪。
林振海听了千木大佐的咒骂,脸上的笑意就一点点地消失了。他直愣愣地望着千木大佐,心里又千遍万遍地把鬼子骂了,然后忍着说:大佐君,俺今天来,希望皇军配合保安团,把朱打铁从八路的手里救出来。
千木大佐又抽了下鼻子,不屑地说:配合?让大日本帝国去救一个猪?他被八路捉去,就让他去好了。
林振海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但他还是要来。此时,他恨不能抽自己一个耳光,但在千木大佐面前,他还是忍住了。
千木大佐又拍桌子,又瞪眼睛地说:你们保安团的,放走八路,都是死啦死啦的。你的记住,再有一次,保安团统统地去死。
林振海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被千木大佐骂了一遍,只能灰溜溜地回来了。
一走到门口,他就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脆响,竟吓了自己一跳。
等在门口的几个兄弟不知深浅地问:日本人同意救朱二哥了?
他没有说话,灰着脸往回走。
朱打铁的事他不能不管,他知道,朱打铁是替自己被抓的,锄奸队是冲自己来的。此时的自己在八路军的眼中是最大的汉奸,可日本人却不给他这个大汉奸一点脸面,看来要救朱打铁,只能靠自己了。
县大队为朱打铁的事又开了一次会,刘猛在会上把白冬菊利用朱打铁做诱饵,引蛇出洞的想法提了,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很快,县大队就开始做起了准备。先是特意在村头一户人家的院子里,设了岗哨,把朱打铁关了进去。然后在白天组织群众,召开汉奸批斗大会,让朱打铁站在台上,胸前挂个牌子,上面写着:汉奸朱打铁。名字上还打了鲜红的叉。
对于朱打铁,群众是不陌生的。当土匪的时候,他没少祸害乡亲,烧杀奸抢的,比日本人强不了多少。群众批判朱打铁的热情很高,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
县大队这么做,就是为了造声势,让林振海知道朱打铁还活着,并故意暴露关押地点。几天后。村子里果然出现了几个陌生人,一副神神鬼鬼的样子。
这些人正是林振海派来的。
林振海对打听到的情况还是满意的。侦察回来的人说,八路军没打也没骂朱打铁,只是白天不停地开会,对他实行控诉。晚上就关在村头的一间空房子里,看守得也并不紧,门口只有一个岗哨。
林振海终于行动了。
出发前,他又到日本军营里看望了一次爹娘。
爹娘见到他照例别过脸去,不理不问的样子。
他跪在爹娘面前,磕了一个头,又磕了一个,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后,他抬起头,看着爹娘说:爹、娘,俺这辈子不忠不孝,等下辈子吧,俺还给你们做儿,一定让你们高兴。
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娘转过脸来:你要干啥去?
林振海每一次出城,几乎都要来向爹娘告别,但每次告别时都轻描淡写的,说一声:俺和日本人去扫荡了。
这次却不同,一副有去无回的样子。娘的心最先软了。
他立在那儿,看着头发日渐花白的爹娘,心里忽然有些发颤。爹娘近在咫尺,可他却觉得很远,看得见,摸不着。此时,他真想扑在娘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声,所有的委屈和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见娘这么问他,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俺去救人。
爹怒气冲天地说:救啥人,帮着日本人去救人?
他低下头,嗫嚅道:救俺一个兄弟。前几天给县大队的人抓去了。
爹冲地上吐了口痰:该!你们替日本人卖命,最后的下场就是早晚让县大队抓了去,千刀万剐。
他仍低垂着头,在爹娘面前,他不想申辩。也不能申辩什么。
娘颤抖着伸出手,举到半空中,又收了回去。他多么希望娘的手能轻轻地落在自己的头上,就像儿时一样。
娘终于说:就不能不去?
他是俺兄弟,俺不能不管。他小声地说。
爹背过身去:你去吧,最好是别回来,只要不替日本人卖命。
他抬头看着爹的后背,自言自语道:县大队也不会要俺的,俺犯了死罪。
爹别过去的脸上一阵老泪纵横,他拍着大腿说:老天爷呀,俺上辈子做啥缺德事了,你这么作践俺呢。
娘见老伴这么说,也抹开了眼泪。
林振海退着走了两步,一边退一边说:孩儿要是还能回来,一定来尽孝。
爹咆哮起来:你别回来了,就让县大队把你抓了,活剐了你。
后来的一切,果真被爹言中了。
林振海带着十几个弟兄,在傍黑前出了城。
这十几个人都是林振海精挑细选出来的。在山上时,这些人就是骨干,个个身手不凡,夜走山路,如履平地。他们也都是朱打铁的兄弟,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此时为救兄弟,心情也是视死如归。
林振海一出城,就被县大队的侦察员盯上了。
林振海一干人先在树林子里熬着时间。
天黑下来的时候,有人就把一坛子酒打开了,又有人拿出一只活蹦乱跳的公鸡,递到林振海手中。
林振海接过公鸡,一只手就从身后摸出了刀。手起刀落,鸡头飞了出去,鸡血汩汩地冒出来。
鸡血被有声有色地滴到酒坛子里后,他第一个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又递给下一个人。
如此这般地喝过鸡血酒后,几个人就有了酒气和杀气。
最后,那只空酒坛就又回到了林振海的手里。他举起坛子,奋力摔在石头上。
坛子碎了。
林振海低吼一声:弟兄们,出发!
一行人,一闪身,潜进了夜色中。
远远地,就看见了关押朱打铁的村庄了。
夜极静,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模糊不清的狗吠。
县大队和这个村庄似乎都随着夜色沉沉地睡去了。
林振海有些兴奋,他甚至想如此容易地把朱打铁救出来,他会感到缺少了些什么。
走到村口时,他派出一个小兄弟摸进村里。
很快,人就回来了:老大,整个村子就跟死了一样。
林振海想了想,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冲几个人说:老五、小三,你们两个守在这里接应,其他的人跟俺来。
说完,他一弯腰,带着七八个兄弟,钻进了村子。
他们先是趴在村头关押朱打铁的房外,林振海低声问:是这儿,没错吧?
俺踩的盘子,错不了。
林振海定睛望去,见屋外连岗哨都没有,顿时又起了疑心:怎么连个站岗的人都没有?
身边的人插嘴道:八成找地方睡觉去了。俺踩盘子时,这里还有两个人站岗,看得可紧了。
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林振海一挥手,七八个兄弟随他冲进了院子。
林振海在门外轻声唤道:老二,你在吗?
老大快走,你们中埋伏了。屋里的朱打铁喊了起来。
林振海想撤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愣神的工夫,院子四周聚满了人,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把他们围住了。
几个亡命之徒正待举枪,却被子弹击中,一头栽倒了。
这时有人举起了火把,整个院子登时被照得通亮一片。〖Zei8。Com电子书下载:。 〗
刘猛微笑着,一步步走到林振海的面前,伸出手,就把林振海腰间的枪抓到了自己的手上:林团长,你还不想缴枪吗?
林振海闭上了眼睛,突然,他冲屋里喊了一声:老二,弟兄们陪你来了。
朱打铁就在屋里凄厉地嘶喊:老大,你们不该来啊!
林振海被抓了,他终于见到了日思夜念的人。
当白冬菊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盯着白冬菊不错眼珠地看,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努力挣了挣被绑住的双手,才发现这一切竟是真的。
白冬菊走过来,“啪啪”地就打了他两个耳光。
他却一点儿不觉得疼,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白冬菊咬着牙道:林振海,你也有今天,现在你得还俺清白。
林振海似呻似唤地说:菊,你是清白的。
这话你不用在这儿说,你给我到白家庄,冲那儿一千多口子人说去。
林振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他看了眼白冬菊,又看了一眼,脸上有些甜蜜,白冬菊却是一脸的怒容。
李彪出现在林振海面前时,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才说:抓到你了,锄奸队也可以解散了。
林振海咽了口唾沫,哑着声音说:兄弟,这回你如愿了。俺有个请求,等枪毙俺时,你来执行。哥这样走得踏实。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眼里滚过一串泪珠。
半晌,他又睁开了眼睛:城里还有俺爹娘,要是日本人不杀他们,以后爹娘就靠你了。
李彪听了,突然一阵心酸,往事一幕幕地又呈现在眼前。好半天,他才说:这个你放心,我会像对亲生爹娘一样对待两位老人。
这俺就放心了,要杀要剐由你们去吧。罪是俺犯下的,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李彪在林振海面前默立了一会儿,就走了。
朱打铁一见到林振海便扑上来,鼻涕眼泪地说:老大,你们不该来呀,来了就是送死啊。
林振海似乎横下一条心,慢慢地嘘出一口长气。他闭着眼睛,靠在墙上:这回算踏实了,用不着担惊受怕了。俺也可以睡个踏实觉了。
朱打铁扯着他的衣服喊:老大,你就真的不怕死?
林振海抬起了眼皮:人早晚都得一死,怕死就不死了?死了倒踏实,啥也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