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最终的欲望初夜-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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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了,该明白怎么在这个社会做人了……”林雯瑛又要涛涛不绝给长女上政治课,这具过于美艳的娃娃让林雯瑛坐立不宁,它更像一枚包裹着糖衣的炮弹,放在家里不知何时会爆炸,蝶来赶紧捂住肚子称肚子痛,去浴室锁上门躲开母亲的唠叨。蝶来坐在抽水马桶上,痛感这个家,只有这块方寸之地可以令她不受干扰地遐想。
《初夜》8(2)
“我最反对你和徐爱丽你来我去的,她为什么送礼给你,她这人又精明又小气,不会白白送东西给你……”蝶来从浴间出来后,林雯瑛继续唠叨,在她看来来自于徐爱丽的礼物充满不祥之兆,或者说,她不知这件礼物会给女儿带来什么恶运,且不说徐爱丽的礼物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林雯瑛怎么都无法安下心来,不把它清除出去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为了这个刚得到便又给母亲强迫归还的洋娃娃,蝶来竟然哭了一通。第二天阿三获知缘由,二话不说便去找徐爱丽出钱买下了娃娃再送还给蝶来,竟也不顾忌这一来他俩的关系会曝光给徐爱丽,也因为阿三的购买行为启发了徐爱丽,令她找到一条自谋生计的道路,私底下做起了娃娃买卖,因此种下祸根,当然这都是后话。
蝶来虽然重新拥有洋娃娃,却又不想将它带去农场,也不能放在自己家,和阿三讨论半晌,决定还是存放在阿三睡觉的亭子间,是存放而不是摆放,因为即使房间属于阿三,他母亲也有权进进出出,无疑的,这个完全是资产阶级形态的漂亮娃娃同样会给阿三惹来麻烦。他的母亲可是比林雯瑛还要严格守住政治正确的界限。于是,阿三就想了个藏娃娃的办法。他的房间放着一只一尺多高的毛泽东的石膏头像,头像里面是空的,娇小的娃娃完全可以躲藏在空心的头像内层。
就这样,神圣伟大的革命领袖头像内层成了妖艳玲珑的西洋娃娃最不受打搅的躲藏空间,这可是比什么都安全都讽刺的隐匿方式。那天收藏好洋娃娃,蝶来和阿三相视大笑,这个行为所包含的荒诞感令他们释放了之前的压抑和郁闷,并为彼此的幽默笑声,享受着心与心豁然相通的快感。
那天蝶来是怀着占有的满足离开阿三家,虽然她把娃娃留在他处,从此见到它并不容易,或者说,她与心爱的玩物相处的时间其实很有限,然而,恰恰是难得相见才衬托了她对它占有的满足,而它还是阿三送的礼物,这礼物就跟他们的恋情一样,因为必须埋在地下而显得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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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夜》9(1)
一星期很快就过去,假如见好就收事情可能比较简单,然而,年轻的贪婪使他们总是力图阻止好日子的结束。阿三又为他俩各开了一星期的病假。
于是,麻烦来了。
阿三的团支书女友找上门来,在他的卧室看见他和蝶来的合影,她把这张合影拿给阿三娘看,阿三娘拿着照片直接去找蝶来母亲林雯瑛,于是蝶来家掀起轩然大波,这时候蝶来的第二个星期的假期也只剩两天了,有一件事再清楚不过,那就是阿三不可能弄到病假了。
阿三娘当然要插手此事,她怎能允许儿子与一个户口已迁到崇明岛的女孩建立关系,要是最终走向结婚怎么办?但是阿三娘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说法就比较婉转,她告诉林雯瑛,据她了解,农场每年有上调上海的名额,名义上是给表现好的职工,所谓表现好的第一要求便是不能有恋爱关系,无论这关系是在农场还是在上海。
林雯瑛并不想探究阿三娘的潜台词,在她看来不是蝶来配不上阿三而是阿三配不上蝶来,她非常气愤的是,自己的长女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就和家门口的男孩好呢?蝶来应该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她倒是没有想过,因为太早,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临时的,因为蝶来的未来至少不会平庸到跟里弄支部书记的家庭有任何瓜葛。这一点林雯瑛跟她丈夫看法高度一致。
蝶来是应该做出一番事业的女孩子,这是父亲的期待。
那天父母和蝶来谈话到半夜,主题是关于前途和恋爱哪个重要。
蝶来不愿回答这个问题,这些日子,她天天和阿三粘在一起,为了避开邻居目光,他们去遍不同区域的公园,以及下午场的电影院,蝶来和阿三有了肌肤之亲,与阿三相处的时光安慰了她的失落感和对于青春蹉跎的焦虑,然而在蝶来的内心,她并不认为这是在和阿三谈恋爱,恋爱该是一桩激动人心、轰轰烈烈的事件,是一生的高潮,可是面对阿三却找不到这样的感觉,好像连心跳都不曾有过,当蝶来掂量这段关系时,竟心犹不甘。
有些白天,乘阿三娘到街道开会的时候,蝶来便溜到阿三家,将心爱的洋娃娃从领袖石膏像里面拿出来,她的手伸进娃娃的裙子里,托住娃娃的颈部,就好像它是站立在她的手上。她对着手上的娃娃久久地观赏着,不如说是对着娃娃做白日梦,这卷曲的金红头发,这雪白的像睡莲般舒展蓬起的长裙,这细腰这酥胸,她想像中的华美灿烂,所有与美丽有关的画面辞藻都浓缩在了这件玩具上,它简直就是另一种人生的象征。
那时候阿三坐在她身边欲望难抑,他把蝶来揽向自己的怀里试图吻她,但是蝶来把他推开了,她正被绝望委屈的情绪罩住,这情绪正在毒害她对阿三的热情,她告诉自己,她心目中的理想爱情也不该是这样的,是什么样呢?她也不清楚!
所以现在面对父母的责难她感到可笑,她有些不耐烦地告诉父母,她和阿三只是一起玩玩,这张合影也是拍着玩的,不用那么紧张。但父母要她向阿三娘保证与阿三停止交往,蝶来非常反感,做这类保证有羞辱的味道。
见蝶来不肯答应,父母便苦口婆心地教导她,要她给自己设立目标,她去农场时父亲给她买来半导体和广播英语教材,父亲给她的短期目标是学英语,但广播英语选用的是报纸上的大批判文章,十分枯燥,虽然父亲能阅读英语,但他因为耳聋,发音不准,在蝶来的耳朵听来简直是怪诞,所以每次他要教蝶来英语,蝶来开始总是愿意学的,但一听到她父亲读课文便都会笑到肚子痛,教课的效果大打折扣,这一次父亲为她弄来一套英国剑桥版的Essential English(基础英语),要求她在农场先自学,父亲向她许诺,下一次回上海一定帮她找一位发音纯正的英语老师。
上海最后一天假日,蝶来与阿三的相处有了几分悲伤的意味,双方父母对他们交往的阻挠、明天就要回崇明面临分离了……等等等等,他们彼此相视时眼里有了泪花,并且互相被对方的泪花感动,蝶来的悲哀里有一些满足,至少现在的气氛更接近她向往的恋爱。
《初夜》9(2)
次日清晨,阿三把她送到十六铺码头,这是外滩的南端,周边是贫困拥挤的棚户区域,加上密度很高的人流在码头外嘈杂着,等船等退票送客乞讨,这里拥挤着底层的人,他们蹲着坐着甚至躺着,吃饭睡觉喂奶把小孩尿都在这里进行,每个人的周围都是大捆行李,那些行李本身便是一堆堆破烂,用塑料布和棉布条胡乱捆扎起来的被褥铺盖,放在粗麻袋里的米、蔬菜,也不知是从上海带去乡下还是从乡下带来上海。拉链锁起来的人造革旅行袋放的就算细软了,无非是毛巾肥皂衣服雨具也许还有云片糕之类的小点心,这一大堆人和行李要多乱就有多乱,而且乱得这般卑微这般琐屑,蝶来再一次痛心地意识到,她的青春就要在这般卑微的乱世中蹉跎而去,她的手不由地去抓住阿三的手,抓得那么紧,手心里都渗出汗来了,好像她将乘上一艘正在沉沦的船,阿三的手臂是她唯一抓得住的支撑。
这段正在使力的手臂终究给了她些许安慰,她的心才不那么凄惶不那么焦虑,是的,与阿三相爱缓解了她那似乎与生俱有的焦虑,她的总是无所依存的心有了抛锚的地方,空虚的生命终于有了意义,虽然这意义那么飘忽模糊。
无论如何,这一段蝶来自认为并不是经典恋爱的交往因为双方父母的干预而有了张力。回农场后,两人开始了书信往来,阿三不善于文字表达,写来的信就像电报,诸如“想你!”“要见你!”“想看到你对我笑。”“你的笑令我的身体都烧起来了!”“要你!” 直接简短透彻,就像强心针,注入蝶来正在变得冰凉的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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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蝶来的身体也热起来了,四肢感官都是表达的渴望,这一刻都汇集到笔端,夜晚,蝶来坐在农场八人宿舍的床上拉下蚊帐,伏在叠起的被上给阿三写信,信纸和信封都是从上海带来的,那些千篇一律印着红色双横线、纸张薄成半透明的文具店信纸单调乏味到愚蠢,有着和时代一致的风格,但现在竟成了蝶来书写自己美丽人生的载体,她怀着珍惜的心情用笔尖润滑的圆珠笔小心地在又轻又薄的信纸上滑动。文字是蝶来涂抹想像世界的颜料,而现在她终于有了一个抒情对象,所以她的信必定写得很长,投入许多诗意,书写情书比和阿三相处让她觉得更像在谈恋爱,因为写着写着,已经不是对着阿三,而是心中一个抽象的恋人。
《初夜》10(1)
在蝶妹临毕业的那个学期,发生一件事情,蝶妹瞒着父母报考苏州的曲艺团学馆,并先斩后奏带上简单行李住到那里。蝶来接到父亲告急信从农场赶回上海,再从上海赶去苏州把妹妹拽回家,那一次出行由阿三相陪。
当然,陪伴是秘密的,对于他们俩是这是一次相当于蜜月旅行的甜蜜旅程,那时候他们已经交往一年,除了在黑了灯的电影院和公园的树林深处提心吊胆地接几个吻,就再也没有机会伸展他们的身体爱。事实上,蝶来对此的欲望远没有阿三那般清晰强烈,她更喜欢谈情说爱而不是Zuo爱,十九岁的她还不知道有Zuo爱这个词。
蝶来向父母保证她一定把蝶妹带回家,但她们可能会在苏州过一两晚,既然已去了那里。而她和阿三已迅速做了安排,他们将先去苏州郊区的一个水乡过夜,那里有一个珍贵的佛像泥雕收藏馆,四周景色古典,小桥流水人家,窄窄的河流好像一步就能跨过去,却奢侈地拱起一座座小石桥。
由于那里的河流如织纵横交错,交通不便,长途车需绕远路且班次少,需从苏州坐小船进入,阿三有一批爱好摄影和绘画的朋友,他们中曾有人进去过,据说镇上有一家招待所可以留宿,事实上,有关水乡之行阿三和蝶来早已有过讨论,只是蝶来每次回上海时间短促匆忙,一直没有动力去那里。
蝶来和阿三坐在那种看上去体积很小但坐进去底部很深顶上撑有涂过桐油而变黑色的竹蓬的小机动船也称小火轮缓缓进到水乡,这天是礼拜天,小船间中在好些个村庄停留,它是乡民们互相走亲访友的唯一的交通工具,坐船的多是妇女,脑后一律梳着髻,毛蓝布罩衫外围着四周镶红边的同色半截绣花围单,也许这还是她们的出客衣服,她们的手腕都挽着个布包裹,完全就是在什么连环画上看到过的水乡女子的打扮。
在小发动机“突突突”左拐右转地突进中,小火轮终于在目的地靠岸,那时已近黄昏,天下起小雨,白瓦黑墙的江南旧屋站立在窄小的河流两边,在雨中醒目而富于风格。
蝶来没有心情欣赏美景和风土人情,她随着阿三寻找招待所时心里十分不安,且将蝶妹的事搁一下,光是想像和阿三同住一晚的景象便给她沉重的犯罪感,当他们两人走进小镇时,几乎受到全镇人的注目,窄小的台硌路两边是一家紧挨一家的小店铺,每家店铺门口都站着人,就像被夹道欢迎。透过店铺面向河流的窗口,还看得到对岸的窗口挤着人头也在了望,目光惊奇快乐还有些猥亵,这里的河流如此之窄,似乎两边人家开了窗就能讲悄悄话,相信这样的小镇传播流言飞快。
而现在这两个城市年轻男女宛如正进入某种戏剧境遇,全镇人在观看剧情的发展,或者说,蝶来和阿三从进入小镇开始,便是在向全镇人预告今晚他们俩的同居节目。这时候的蝶来只希望阿三找不到招待所,他们可以立刻就离开这么一个无聊猥琐的小镇。
但招待所就在镇街的顶端,蝶来和阿三站在柜台前订房时,才知道一间房有八张床,他们必须把八张床都租下才能拥有整间房,好在每个床位收一元钱,一间房八张床便是八元钱,阿三还能承担。
但是一男一女住一间房要出示结婚证明,于是蝶来又在另一间女子房间租了一张床,算是名义上不在一间房。守柜台的是个老男人,一眼看穿他们的打算,说了一句让蝶来和阿三恐惧了一晚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