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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在寂与寞的川流上-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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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神智再度清醒过来,睁眼,只看见车窗外掠过的街灯,一团橘黄从浓黑夜色的划过。  我一个人静静靠着后座,身上盖着温暖的外套。

开车的是老范。

我问他纪总呢。

老范头也不回,不知什么时候和我说话不再像从前一样亲切随意,变得客气疏离,“程总开车送他,他让我先送你回去……前面就快到了,你再休息会儿吧。”

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上)

新公司的筹建进展很顺利。

这次和纪远尧一起过来,检查完筹备工作,一切都已就绪。

明天纪远尧将飞回总部,向董事会做最后一次报告,得到通过之后,两地新项目的合作性协议即可签订,新团队核心成员的人事部署也将确定。

一个新的开拓时代就要真正开始了。

晚上纪远尧又看了一次报告,提出有个地方还不够细致,需要完善。

已是十一点,我连夜加班,按他的要求修改。

纪远尧坐在一旁,将他的想法告诉我,一边讨论一边调整方案。

他想法中的闪光点不断跳出,我集中精力才能抓住,不妥的地方也挑出来与他再商榷,在讨论中把设想一点点打磨精细。和有默契的人一起工作,真是种享受。

酒店寂静的房间里,灯光柔暗,说话和敲字的响声都格外清晰。

小小的工作台坐两个人有点挤,纪远尧只能将一只手臂支在桌沿,倾身过来看屏幕,时而皱一皱眉;每每侧首,都能清晰看见他的鬓发和眉峰,无处不在传达着让人安稳的力量。

忙到凌晨一点,终于将报告全部完成。

如释重负又兴奋莫名。

我催促纪远尧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一早的航班。

“这个时间已经睡不着了。”纪远尧笑着摘下眼镜,拿起桌上矿泉水瓶。

“有热的。”我伸手抢过,知道他不喜欢喝冷水。

纪远尧被我拿走瓶子,空着手,无奈地笑。

我倒好热水递给他。

他目光柔和,“这段时间把你累得够呛。”

“但是累得很开心。”我笑着。

“开心吗?”他看着我,半开玩笑半感慨,“这工作太消耗人,这么熬下去,你会很快变老,变不漂亮……到时候耽误了嫁人,公司不会负责任的。”

“不工作也是要老的,人人都有那一天,变老有什么可怕。”我笑着回答,“结婚太遥远了,等我老了再说吧。”

“婚该结还是要结的。”

“那你为什么不结婚?”

我脱口说出这句话,顿时后悔唐突,笑着打圆场,“我倒觉得,一个人生活也蛮好。”

他笑着说,“不,这样不好。”

温暖昏黄的灯光和他的笑容,驱散了尴尬,让我索性有了刨根问底的勇气,“那为什么你还一个人,工作忙得连结婚都没时间吗?”

纪远尧失笑,“我真的这么像工作机器?”

我笑着点头。

他笑着摇头。

“你有过喜欢的人吗?”我大起胆子问。

“有过。”他回答得毫不迟疑。

我噤了声,想着被他喜欢的女人,会是什么样。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淡淡说,“是读书时的同学。”

“是很优秀的女孩子吧?”我忍不住问。

“嗯,她很出色,自小到大都是佼佼者。”说起以前的女友,他语气平缓,带了点笑,“她给自己名字也取作Victoria,做任何事都不服输,上进心很强烈。毕业之后我们一起去德国工作,发展还算顺利。”

“后来呢?”

“后来,我的养母病了。”

我专注等他说下去。

纪远尧神色平静,“养父去世的时候我没来得及回去,知道养母病重后,就赶紧回来了,这才知道她患帕金森症已经很多年,从没有告诉我,当时已严重到生活不能自理。”

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孤零零在国内,无亲无故,这境况我实在不忍去想。

“她病得连我也不认识,只是一步也不肯离开和养父生活了一辈子的旧屋。”纪远尧缓缓说,“我就在那个不大不小的城市留下来,做了公务员,一直做到送她走完最后一段路。”

他神情很克制,语气里没有太多感□彩,只在提到养母时流露憾色,而曾经的感情仿佛已变成不关痛痒的陈年旧事。

不必再问也知道后面的结局。

如果跟随他一起回国发展,只能是那个女孩做出牺牲。

走到那一步谁都不容易,要放弃,要牺牲,岂是仅仅一个“爱”字就能解决。

看着橘色灯光下,这个沉默里显出格外温雅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女人会被他吸引,却没有一个入他的法眼,是还爱着当年女友,宁肯孤独至今?

“因为这个,你不打算再结婚?”我不由自主问。

纪远尧笑了笑,“前几年压力比现在大得多,公司一切从空白开始,精力全都在工作上,忙起来没有别的闲情,也很少接触工作环境之外的女性,除了同事就是同行。一个比一个更强势的职业女性,作为工作伙伴无可挑剔,作为伴侣并不理想。”

他说得坦白,我听得哑然。

说不上意外或讶然,这的确符合传统大家长式男性的思维——纪远尧不就是这样一个骨子里透着传统的大家长式男性么。

谁能一厢情愿地要求,优秀强势的男人必须欣赏和他同等水准的女性。

男人真正的想法远比这个现实。

可我只想问,“职业女性难道就不是女人,八小时之外又有什么不同?”

“不在于八小时内,还是八小时外,在于女性为自己选择什么样的角色重心,是社会属性大于家庭属性,还是刚好相反……虽然我欣赏工作中独当一面的女性,但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总要有所取舍。现在的中国社会本身是一个功利型社会,年轻女孩子走出校门就被送到险恶的环境中磨砺压榨,慢慢变成精明成熟的女人,被职场锻造得越来越功利和自我。如果一段婚姻中,男女双方都野心勃勃,只顾事业发展——那是希拉里和克林顿,他们的婚姻怎么样,全世界都知道。”

这么一番话,把我们这些身受职场磨砺,由可爱女孩堕入凡尘而成的世故女人,寥寥数语就剥得干干净净。或许此刻在他眼里,我尚算可爱边缘,也许迟早有一天也要变成他口中不那么可爱的成熟精明女人。

“所以,你们欣赏鼓励的是一种人,娶回家做太太是另一种人。”我笑着,半真半假,半调侃半不屑,“男人就是这么虚伪。”

“是,我也是虚伪的一份子。”他也不反驳,目光坦直而又意味深长,“男人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浪漫,对于婚姻,或者伴侣,男人的要求很实际。要在柴米油盐里生活一辈子的人,往往并不是最符合爱情理想的那个人。”

我无言以对,错开目光,只能沉默。

或许惘然,或许失望,或许又都不是。

他慨然,“红酥手,黄藤酒,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可梦想成真了就不再是梦。”

谁是梦里的红酥手,谁又将是未来的黄脸婆。

纪远尧看着我,以一种复杂难懂的神色,“有的女人愿意过一辈子安逸日子,有些女人天生不甘愿被局限,重视挑战和成就胜过安逸……你是后一种人,有天赋,有上进心,有好的起点,条件都已经铺设好了,没有理由能拦住你的发展。”

他话里话外的表达,已如此清晰。

面对这样一个坦白真实的纪远尧,不得不随他目光沉浸,不得不在他的话里,心情忽高忽低,忽凉忽热,渐渐历转成凉凉的平静。

他的目光却如此诚挚,“职场让一些女孩渐渐分不清自私和自立,这是你的长处,你一向有对人、对企业的服务精神,以后也不要丢掉。”

他谆谆叮咛,像师长,像父兄。

这些话,在别处不会有人肯传授,我多么幸运,能有他耳提面命。

他让我少花费许多时间去摸索,直接告诉了我答案。

“谢谢你。”我望着他,“你的话,每一句我都会记住,走到哪里都会记住。”

纪远尧注视着我,目光深湛,“那么,你愿意留在现在的团队继续发展,还是去打拼一个新天地?”

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却终于还是来了。

如果只问私心里的意愿,我愿在他身边,一直有他的指引,在他的背影和光亮中,心无旁骛往前走,不担心方向,也不害怕路径,只因有他在前方。

直到有一天,他将我放下,放在需要的地方。

这一天我以为还很遥远。

我真笨,总是忘记时间的存在和溜走。

他已经漂亮完成了从一个层面到另一个层面的跃进,董事会给他的考察期已经结束——他不会再驻足于现在的位置,前面的平坦大道已经铺好红地毯,准备迎接胜利者的脚步。

而留在他身后的我,也要有新的起点了,他已不再需要我继续做个亦步亦趋的小秘书。

三年,快得好像一眨眼,猛然回头看去,曾经的领路人都已走远,剩下我站在分岔路口,再也不是起初的小丫头,再没有人来包容,面前只有更沉重的责任与更开阔的平台。

留在熟悉安适的地方继续发展,或者,赤手空拳去打拼一个新天地——去成为当年的纪远尧与穆彦——在没有指引者的路上继续走下去,从一无所有的平地上,开辟一片新市场,建立一支新团队,亲手搭起自己的梦想之塔。

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下)

纪远尧正式升任执行副总裁。

连番的人事调整随之而来。

程奕升至分公司执行总经理,徐青任营销总监,康杰的职位由一位副经理顶上。

除了原地上升的一批人,另一批则被调往新公司当开荒牛的,包括财务部一位副经理、研发部门一位主管、销售部一位主管,最后是苏雯和我。

恰好大半是女性,这被同事们戏称为娘子军精锐尽出。

每个的人司职都恰如其分,苏雯依然负责新公司的行政,惟独我的任职出乎所有人预料。

都以为我会和苏雯继续在行政、人事上平分秋色,但最终宣布的任命是——我从总经理秘书,直接调至新公司市场部副经理。

有人认为,我是被降了半级。

按我现在的位置资历,调往新公司,可以轻松和苏雯平级,一个行政部经理,一个人事部经理,是最正常的安排。而我调任市场部,跨了一个大步,以前做穆彦助理和在销售一线的经验有优势,但毕竟是跨界了,职位降个半级,算留下可进可退的空间。

即使是这样,也足以引来诸多质疑之声,无外乎“她凭什么”和“她能做什么”。

这些声音算不上困扰,我知道我有足够的时间和平台来回应。

从此之后,真的要一个人前行了,再没有谁的背影在前方指引。

绕了一个大圈,我终于跨回到最初梦想萌发的地方。

这是纪远尧临别给我的一份最贵重的礼物。

他成全了我一个方向。

从此以后说远不远,还在一个公司,还能每天看到他的消息,兴许一年也还能见上几面;然而说近也不近,空间的距离,层级的隔阂,再没有从前朝夕相对的亲近。

给纪远尧饯行的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识到他真正的酒量。

所有人敬来的酒,他来者不拒,那种喝法叫我看得心惊。

以前他没有机会这样痛快喝酒,以后或许更难有了。

这些一路随他走来的工作伙伴,和亲手建立起来的一切,是他全部的感情和心血。

我也喝了不少酒,今夜也算是给我们这些将要调任的空降部队践行。

耳边萦绕不绝着恭维热情的声音,我被笑脸包围,团团的看出去,都是鲜花着锦。

这是应了水涨船高的老话,纪远尧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红人,我是他眼前的“红人”。

用方方的话说,跟对了Boss,就等于坐上了直升机。只是途中多少人等着把你从直升机上拽下去,Boss也可能一朝翻脸把你踹下去,或自己糊涂起来跳下去,最惨是这架直升机飞到一半掉了——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

几分醉意上来,我端着酒杯一个人发笑。

看着眼前觥筹交错,往事纷纷绕绕,缠得人喘不过气。

都走了,我也要走了。

纪远尧往总部赴任,穆彦还在这里,我却要去往陌生的“新大陆”。

离开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城市,离开我熟悉的晨昏冬夏,方方、小威、穆小狗……暂时都要分别了,要等我自己安顿下来,才能接来小威;方方也有她自己的生活,最好的朋友也不能永远腻在一起;而穆小狗,从此要再戳到它圆鼓鼓的大脑门,会很难了吧。

再美好的记忆也要留在身后,转身各奔东西,从白茫茫一片里重新开始。

记忆不肯放过这个怅惘的夜晚。

往日里早已淡去的印象,纷纷回到眼前——第一次走进三十五层、第一次怯生生坐在穆彦面前等待面试、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的纪远尧、第一次顶撞穆彦、第一次发现纪远尧的温暖笑容……太多的第一次留在那两层办公区里,平常来来去去从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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