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之梦-第4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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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明明是个丰年,每亩地都多收了三五斗,本来想着卖个好价钱,把欠的印子钱还掉一点,可是这个米价也太低了吧?”
“谁说不是啊,自打光复5年以来,咱们四川的米价就一年比一年贱,上好的精白米,一石都不值一块半了……”
“还不是连年丰收闹的?听说不止是咱们四川丰收,湖南、湖北那里也是大熟,安徽、江苏的粮食更是多的吃不完。还有大海船源源不断从东北运来米粮。本来咱们四川的粮价比下江要便宜,现在反而是四川天府之国的粮食比下江贵了!”
“我看还是奸商压价!成都城里面的米商个个都不是好东西,一边从下江买米,一边压我们川米的价钱,良心都被狗吃了!”
“刘老爷,这事您可不能不管,您可是咱大邑县公局的议员,连县太爷都得听您的话,您就去跟县太爷说说,让他下个命令,别让下江米到咱们四川来卖了!”
听大家说得热闹,刘宗英矜持地板着面孔,长长唉了一声:“你们以为王县令是皇帝老子啊,一声令下,下江的米就不来了?就算是下江的米不来,今年咱们四川的粮价也好不了多少。”
聚集在这里的小农们或许不知道四川粮价连年下跌的真正原因,不过身为大农场主的刘宗英是在清楚不过了。四川的粮价,其实是被四川地里面长的粮食给压下来的!实际上,只要去安仁镇外看看那连成一大片刚刚收割完的300多亩水浇地的情况就知道了。
那是安仁刘家几个兄弟的土地,原本有四分之三是租给二三十家佃户耕种的,现在全部收回,由刘宗英和他的三个兄弟共同经营。他们三兄弟还有几个半大孩子当然种不了300多亩水浇地了,自然是要雇工耕种了。而在雇工的同时,刘家兄弟还出资铲平田垄,挖掘灌渠,购买耕牛、农具、良种和肥料,还修了几架灌溉用的水车。好一番投资,足足花了刘宗英小两千银元,一开始他自己的钱还不够,又向大邑县的立信银行贷了笔款子。可是这样的投资,却是有丰厚回报的!虽然这300多亩水田上投入的劳动力,还不到原来的15%,但是每亩产量却和小农精耕细作的农田基本持平,而且随着大规模种植的方法渐渐被农业资本家们所掌握,大农场的每亩单产正在迅速追平甚至超过小农户!刘宗英就觉得自家田里面的亩产,很可能比邻近的小农还高了那么一些,而且还有提升的空间!
而在整个四川,不知道有多少个安仁镇,不知道有多少刘宗英这样的农业资本家,在整个大明汉地,大规模种植的方法正越来越普及,优势也在逐步显现。因而造成了整个汉地粮食产量出现了缓慢的增长——这个结果有点出乎朱济世的预料,不过想想也正常,种地这事儿不仅有力气就行,还得有脑子有资本,要是比力气,两个刘宗英也不如一个杨老白,但是比脑子比资本,一百个杨老白也抵不上一个刘宗英。
不过单是汉地农业的缓慢增长,还不至于造成粮价连年下跌。但是随着大农场的出现,大量破产失地的农民的被迫迁徙,造成汉地人口的不断流失!虽然没有多少数字显示过去几年到底有多少人口自汉地迁出,但是现在东北、婆罗洲、交州等地的人口总和已经突破了1200万,其中的大部分肯定是过去几年从汉地迁来的。如果再算上移民到南洋其他各国、澳洲和美洲的汉人,自光复元年至今,自汉地迁出的人口肯定已经超过了1500万,很可能达到了1800万。另外,太平天国运动和反清复明战争,也造成了汉地人口的损失。
此消彼长之下,本来紧绷的汉地粮食供应开始变得宽松起来。而自东北和交州流入的大批廉价粮食,则让汉地日渐宽松的粮食供应一下子陷入了小幅供过于求(当然是低水平的供过于求)。粮食价格连年下跌,虽然跌的不多,对刘宗英这样的大农场主基本没有影响,但是对那些租种土地或者只拥有小块土地的农户来说,无疑加重了他们的苦难。
一个满脸都是皱纹,抽着旱烟的老农叹了口气,“明明是多收了三五斗,这日子却愈发的不好过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呢?”
就在这时,一个胖子穿了一身红袍子,脖子里面挂着个算盘,手里捧着本账簿,一边笑着,一边大摇大摆走来了,这人正是安仁镇的镇长张道升张老爷。
“今年丰收,张某人先给诸位乡亲到个喜,然后呢……大家也知道张某人是替皇上办事情的,今年的秋税,麻烦大家及时缴清了,每家每户该交多少,张某已经算好了……”
这个张道升是大邑县城里的读书人,和刘宗贤同科中的秀才,因为分数比较高,所以就当了镇长。不过这个张镇长有点烂好人的性子,没有什么官威,镇里面得罪人的事情都是刘宗贤和一个名叫王威的治安官出面。现在刘宗贤还没有回来,他只好自己出来收秋税了。
刘宗英很爽快地回答道:“好的,一句话,刘家在安仁镇一共有应纳税农田320亩,其中下田180亩,中田80亩,上田60亩。另有新开垦坡地40亩,按例3年免税。光复7年应缴赋税银元208块,还有大邑县上的教育摊派12块,一共220块。对不?”
“对对,和本官计算的一样。”
“这是支票,您收好了。”刘宗贤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支票,双手递给了张道升,好一个诚实纳税的好臣民,不过他们老刘家的320亩水浇地怎么会有中田、下田呢?那可都是最好的上田啊!原来四川实行宪政之时也查过一次田,基本上把那有势力的大户人家的田都查成了中田下田,把贫下中农的地都查成上田了!
当然,四川那些大户人家应纳的田赋还是比清朝时候要高,毕竟没有什么短价和注缓了,而且官府下了乡,也不需要通过所谓的士绅征收税赋,他们也失去了一个从中渔利的机会。但是对四川地主的既得利益,朱皇帝的反动朝廷还是予以了一定的照顾,并没有如东南八省和中原一样,已经开始实行统一的田赋税率。这也是反清复明“革命”在四川进行的不彻底所造成的。
“那你们这几位什么时候把税交上啊?”张道升一转脸,看着几个只有小块土地的贫下中农,满脸的堆笑还在,但是在一票老实巴交的农民看来,却是比老虎还可怕。
“张老爷,咱们是多收了三五斗,可是今年的米价又跌了……”
张道升啧啧着嘴:“可不是嘛,怎么又跌了……可是这个税还是要交的!要是交不上,本官只好去请王治安来拿人了。”
王治安官是安仁镇上的治安官,治安官不在本地人当本地官的范畴,所以他不是四川本地人,而是湖南人,是个退役的明军小兵,朝廷给他在安仁镇分了四十亩地,还让他在安仁镇当治安官(这是朱明朝廷加强地方政权的一个办法)。这位爷是战场上杀出来的,据说打死个十八个鞑子兵,杀人不眨眼!镇上没有不怕他的……
第848章 绵羊和老虎
“哟嗬,张老爷您也在呐?下官给您缴秋税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来的是凶名赫赫的治安官王老虎,走路跟量地似的,步伐周正地踏了过来,只有一条胳膊,另一条丢在战场上了,因此才提前退役当了个治安官。他的腰间鼓鼓囊囊的,揣着一把柯尔特左轮手枪。
晒谷场上的农户们都站了起来,有人还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都怯怯地看着王老虎。
王老虎摸出一个钱袋,从里面取出几张花花绿绿的汇丰行钞票,递给了张道升,张老爷连忙收下,当场给王老虎开了收据。王老虎没有离开,他扫视了一众垂头丧气的农户,然后就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席地而坐,开始闭目养神。
张道升则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各家各户该缴的税,本官已经算好了,现在就把单子发给大家,限月底之前缴清。不得拖欠,不得短缺,也不收实物,一律用汇丰行发行的铜元、银元、钞票缴付。如果有不想麻烦本官的,可以自行去汇丰银行大邑县分行缴纳。如果逾期不缴,第一是罚款,逾期一日罚款一分(应缴税费的1%);第二是锁拿流放,田产没官,逾期一个月未缴,就是这个下场了!
不过流放的目的地也不错,下黑龙江和外兴安,都是好地方啊!大家真觉得在四川过不下去,不如早早把田地房产卖了报名参加集体农庄。在那里每人可以分到15亩上田,不用缴租子,三年免税,皇上还会借钱给你们盖房子垦地买农具,还家家发洋枪,既打鞑子又打猎,多好啊?”
黑龙江,外兴安……这种地方能好吗?
那些个守着几亩被登记成上田的下田还借了债的农民,却哭丧着脸把目光投向了刘宗英。这位刘宗英刘大老爷人送外号刘扒皮和刘阎王,前者是给他家扛长工的雇农起的,后者则是借了他放出的印子钱的农民起的。如果缴不起税,又不想去黑龙江和外兴安,也就只能向刘宗英借高利贷或是给他家扛长工了……
而刘宗英看着他们的双眼,则是闪闪发光,像极了正在注视着一群绵羊正准备一口将它们吞下肚子的猛虎!
……
外兴安城。
天色凄暗阴湿,一上午都在下雨,到了下午,雨虽停了,仍然乌云密布,见不到太阳。这样的天气说明,外东北的寒冬就要来临了。因为天气不好,已经穿上六品官服的刘宗贤没有领到任务,而是一头钻进了北兴安城北门边上的小酒馆,想用刚刚领到的俸禄把自己灌醉。酒馆里面有几个女人四下转悠着“兜生意”,陪酒陪睡都行!她们都是被俘的旗人女子,她们的男人多半已经殉了祖宗江山,而她们还要在绝望和屈辱中活下去,为了自己和孩子的食物而卖身……
酒馆的大厅里面挤满了人,大部分是怨声载道的红袍子。在北兴安服役的军人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四十亩功勋田还有没月五块钱的菜金和各种各样丰厚的奖励,让他们对大明王朝忠心耿耿。另外驻扎北兴安城的军人们正在紧张备战——他们将在冬天到来以后出击清剿老林子里的鞑子和毛子!
刘宗贤已经喝得醉醺醺了,他和一个山西来的红袍子坐在一块儿,一杯杯喝着东北这里特产的烧刀子一边说着各种各样的牢骚话。他们怎么都是读圣贤书的,对于皇帝老子穷兵黩武对外扩张,在心底里面是不认同的。天下刚刚大乱过一场,正是应该与民休息的时候,可是当今天子却偏偏好大喜功,以百万大军出击俄罗斯,又强使汉地平民迁徙边境,所作所为,都快赶上汉武帝和隋炀帝了……
刘宗贤发着感慨,“太苦啦,老百姓太苦啦!比起伪清那会儿都不如!那个时候还可以安安稳稳当个顺民,哪里像现在这样被人赶来撵去的,真是比狗还不如!”
那个山西官员哈哈一笑,“比狗还不如可未必!刘兄,你别看那些民人被押过来的时候个个都是老老实实的顺民,可只要在东北这个地方呆上两年还没死,可就都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咱们这些红袍子都不在他们眼里了……”
“哈哈哈,阎兄真是会开玩笑,民就是民,到哪儿都是怕官的!”
“玩笑?老刘,你在外兴安再呆上半年就明白了。”
“半年?怎么可能?11月份就能离开了。”
“他们是不是扣着你押送移民的路费,说是11月份再结清?”
“是啊,你怎么知道?”
“因为3月份的时候他们和我说6月份结帐的,你看我不是呆到现在了?”
“啊!”
就在刘宗贤张着个大嘴一脸惊诧模样的时候,一个穿着毛皮衣服的老百姓走了进来,还扛着两头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尸体。这个老百姓似乎对一屋子的红袍子熟视无睹,径直走到酒店掌柜面前,把肩膀上的动物尸体往台子上一丢。
“老板,收不收野味儿?”竟然是女声,还带着些川音。
“收,收的,您等着,我这就给您钱。”掌柜的声音客客气气。
“再给我来壶好酒,两个小菜。”说着话,那人就大摇大摆走到刘宗贤所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刘宗贤的脸色已经阴下来了,虽然宪法上面规定臣民平等,但是一个“短衫子”什么时候可以和“红袍子”平起平坐了?还有一点规矩吗?
“掌柜的,掌柜的,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娘们给我轰出去!”借着酒劲儿,刘宗贤刘大老爷猛地一拍桌子恼了起来。他恼得很有道理,别说他现在有六品官身,就是之前的九品芝麻官,堂堂的安仁镇副镇长,也不是寻常小老百姓可以与之平起平坐的。况且,这一屋子正在喝酒取乐的,全都是红袍子!这个脾气别说在眼下资产阶级专政的反动大明,就是在日后无产阶级专政的人民国家也是发得有理。人人平等是不错,但是上下还是要分的。
那女子似乎愣了一下,抬头望着刘宗贤。刘宗贤也看着她,这是一个相当丑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