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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盛唐风月-第3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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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xing端详着刘张氏那恳求的表情,不禁叹了一口气:“杜明府虽说年轻,却洞察人心。他说听得大德尼寺清规戒律严明,而你除非背井离乡,否则已经无处可去,若是可以,请贫尼今后亦是收容你在寺中。不过你自己想好,要留下并非能够立时剃度,三年清修期满,亦要口试佛经,贫尼这才能够去向官府申请度牒。而在此期间,如你所说的种田洗衣做饭也好,一切都要靠自己的手。而且……”
    她顿了一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进了大德尼寺,便没有一个人离开的。世间虽大,已没有我等出家人的容身之处。”
    “愿意,我愿意!”刘张氏抓到这么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想都不想就挣扎着向善xing磕头道,“多谢主持,多谢主持!”
    “唉,你起来吧!”善xing伸出双手把刘张氏搀扶了起来。摸到她那粗大的手指骨节,粗糙的皮肤上赫然留着一个个老茧,她原本最后一丁点犹豫也消失了。看来,真的如杜士仪所说,这个妇人固然糊涂透顶,但确实是勤勤恳恳的人,大德尼寺收容这样一个可怜人,也是应了佛祖慈悲之语。
    于是,等到把刘张氏重新扶了上床坐下,她方才说出了杜士仪另一句话:“虽说佛家有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你此前既然已经告到了官府,事情总得先行了结。杜明府明察秋毫,为人公允,必定会给你一个公道。正月初七便是公审之ri,县廨已经命人来说过,届时我会派人送你去。”
    当时在散花楼下,头破血流的刘张氏固然生出了求公道之心,可如今过去这么久,又知道自己的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她不禁有些退缩,嗫嚅着没有说话。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善xing便正sè说道:“知恩图报,人之大善!杜明府不因你这乃是家务事,又已经为人有意挑起客户居人之争,竟然愿意公审,你若是退缩不前,怎对得起杜明府,怎对得起天理公道?要知道你那男人无赖卑劣,父兄又贪得无厌,你这诊金和药钱,全都是杜明府替你出的!”
    “我……”刘张氏张了张嘴,想到那时候被酒醒之后,四周围到处讥嘲的目光中,却也有为自己说话抱屈的人,更有当头棒喝让她醒悟的那位成都令杜明府,她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主持说的是,没有我这个苦主反而退缩的道理……我去,初七那天,我一定上堂!”
    正月初七这个ri子既然被杜士仪早早露了出去,除了民间看热闹的百姓,悄悄紧锣密鼓做准备的却也不在少数。至于民间第一次见识这等拈阉旁听的,为了图个新鲜,到衙门报名的足有几百人,这十中取一的几率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能够去旁听的无不喜气洋洋,就仿佛自家得了多大便宜似的。
    更有那些看到过之前张家村争地案子一波三折,你方唱罢我登场那一幕一幕的人,全都盼望着今次这案子还能再现当时针锋相对的jing彩场面。因而,甚至有人特地小心翼翼去益州大都督府打听益州长史范承明可会去旁听,而和成都四大家有些沾亲带故的,也都出言试探过,结果无不讨了个没趣。
    如此一桩家务事案子杜士仪偏向哪一方,都会彻底得罪另一方,如此客户居人之争可以直接拿上台面,范承明固然乐见其成,届时他这益州长史也有了出面的理由,可现在这时候他却绝不会蹚浑水。至于四大家的家主们,则更是旗帜鲜明了——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和他们何干?
    在这纷纷乱乱之中,须臾便到了正月初七。县廨之外挤满了不能进去看热闹的人,而县廨里头获准旁听的,认识不认识的都在交头接耳。当形容憔悴的刘张氏被一个女尼送进来,继而又有妇人带着其上了公堂的时候,众人更是无不伸长了脖子。果然,就只听得杜士仪尚未升堂的大堂之上传来了一声怒吼。
    “你这恩将仇报的贼妇人,我和你拼了!”
    刘良哪曾想到,懦弱蒙昧的刘张氏竟会突然这般胆大包天,因而看到她现身上堂的一刹那,尽管在牢里已经有人给他递过消息给过保证,但他仍是恶向胆边生,扬起巴掌就往刘张氏的脸上狠狠扇去。然而,就当他以为和从前一样,那个只要挨过他的打,就必然会吓得唯唯诺诺的妇人,这一次却并没有倒在他的巴掌下。
    因为从旁边伸过来一只强有力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他原本还想挣扎两下,却不想那粗壮大汉骤然用劲收紧,只觉得手腕上传来一阵钻心剧痛的他登时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嚎。面对这样的情形,同样上了堂的张家父子三人虽说心头暗自解气,但发觉那之前见过的jing壮从者如此凶狠,他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明公升堂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无效婚姻
    升堂之际,杜士仪仿佛根本没看到捂着手腕在地上抽搐的刘良,径直到了主位坐下。而县丞于陵则,主簿桂无咎和县尉武志明全都陪坐在侧。王铭挂冠而去的前例让前两者都赔足了小心,至于武志明,面对杜士仪的给钱给人给信任,出身剑南道,又是流外起家的他索xing就一心一意地跟着这位新任成都令。就连此次的案子,他也悄悄地提醒了杜士仪不少细节。
    坐定之后,自有人将此前刘张氏请县廨令史代书的状子高声诵读了一遍。等到这言简意赅的状子读完,外间旁听的便起了一阵小小的sāo动。因为在这状子之上,刘张氏除了把刘良诱骗其离家私奔,之后又打骂不休,靠妻度ri,最终打落其腹中胎儿之外,也把其离家私奔的缘由说得清清楚楚。
    原是父兄要高价将她卖给年已六旬的行商换钱!
    尽管这等事情自来并非罕见,可关于刘张氏此前私奔的传言太多,最初那为父兄变卖的理由反而并不占优势。此时此刻,张家父子三人登时气急败坏,也顾不得刘良捂着手腕呻吟不绝,张家老大便立时怒喝道:“哪有这话,是这贱妇自甘下贱,放了我们给她找的大好婚事不要,竟然与人私奔,害得阿爷和我兄弟颜面大失……”
    话还没说完,他就只听得一声惊堂木乍响,接下来那骂骂咧咧的话顿时断在了口中。这时候,杜士仪方才淡淡地说:“刘张氏,所陈之情可有证据?”
    尽管答应了善xing,今ri会豁出去上堂为自己这么多年的苦ri子讨个公道,可面对父兄犹如仇人似的冷眼,面对昔ri良人的狰狞面目,刘张氏个xing中的软弱不知不觉又占了上风。就在她呆呆愣愣的时候,猛然间听到啪的一声厉响。她打了个哆嗦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杜士仪那严厉的眼神。
    “有!”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声答了一个字,接下来竟是用前所未有的快速语调说道:“我父兄要卖我的事情,街坊尽皆知情,甚至还有人看到过他们拿着一纸卖女书去买新宅!至于刘良,左邻右舍全都是见证!”
    刘良终于从手腕的剧痛中回过了神,当即骂骂咧咧道:“当男人的管教女人,天经地义!我一直不在家,她在家里勾三搭四,天知道那孽种是谁人骨血!”
    尽管已经看透了那个男人,但听到这样的污蔑之词,刘张氏立刻眼圈通红,竟是怒骂道:“你说一直不在家,是在外头行商,还是种地,抑或是与人佣工?这么多年,你可曾拿回家里一文钱?没有!我念在你当初曾经救我脱离苦海,含辛茹苦种菜洗衣,甚至给人缝缝补补,这些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全都给你赌光了!你还有脸说孽种……家中四邻全都可以做见证,倘若曾有半个男人进过家门,让我永堕阿鼻地狱!”
    这凄厉的赌咒让刘良登时打了个哆嗦。第一次见刘张氏如此和自己抗争,他很想故技重施用拳头威吓,可一抬头看见赤毕那张冷冷的脸,再加上手腕上仍然一阵阵传来的剧痛,他立刻打消了这个主意,却是冷笑道:“这些鸡毛蒜皮,你也敢拿到公堂上来说?这是家务事!”
    看到张家父子暂时偃旗息鼓,分明是想等着自己先审刘良,杜士仪便哂然一笑道:“你是说,律法管不着你这家务事?”
    刘良闻言顿时心中咯噔一下。果然下一刻,杜士仪便从容说道:“永徽律疏上斗殴律中,写得清清楚楚。诸殴伤妻者,减凡人二等;死者,以凡人论。可不曾提到,殴伤妻子便是无罪!”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来人,带人证物证。”
    在刘良又惊又怒的目光之下,他只见堂外几个自己见过的街坊邻居一一上堂。虽则在他的怒目以视下,有的不自然地躲开了他的目光,但大多数人都根本无视他的怒视。几个人参差不齐地磕了头后,便一个个说出了各自证言。又看到刘良对刘张氏拳脚相加的,有人看到过他直接用竹枝抽人的,甚至还有人看到他用过马鞭,在这各自不同的证词之后,更有一个老妪拿出了一件血衣。
    “这是刘张氏腹中胎儿落下时穿过的血衣……那时候,只差一丁点,她就连命都没了!”
    “大娘……”刘张氏见到这一个个替自己说话的街坊邻居,不禁泪盈于睫,甚至连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这是串通好的!”刘良此刻已经为之词穷,却还sè厉内荏地嚷嚷道,“这些人证物证我要多少有多少?”
    “那便把你的人证请来,物证拿出来!”
    杜士仪一句话问得刘良猛然噎住,尽管他很不愿意受那个苦,可还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就算是我曾经打了她,可这些人证物证都是时过境迁,真假莫辨!按照手足殴人,不过笞四十,夫殴妻减二等就是二十!我认了罚就是,娶了这种失德妇人,算我倒霉!”
    笞杖最细,二十下他自忖挨了也绝不会伤筋动骨。可是,正暗自思量着回去怎么好好收拾那贱妇的时候,他却不料想耳畔又传来了一记重重的惊堂木声。
    “笞二十?不想你一介庶民,却还通晓律法!”
    杜士仪心知肚明有人想故意把这案子上升扩大化,因而刘良此前羁押之际,也必然有人里外捎带消息,可别有计较的他却压根没有去费神阻止。揭破了这一点之后,听到堂上堂下果然为之窃窃私语,他便冷着脸说:“只可惜,你要说她是你的妻室,有何凭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书为凭,这三者你有哪一者?”
    刘良没想到被人突然抓着这一条,登时面sè剧变,而刘张氏则是发起怔来,整个人都呆住了。直到听见杜士仪说,“既无婚书,则所谓成婚自是无稽之谈,所谓刘张氏,应为张氏时”,她这才猛然醒悟到,自己竟是真的能够摆脱这个恶棍,一时眼泪夺眶而出,丝毫没发现张家父子三人同样为之狂喜。
    “明公怎能如此武断,我和她有夫妻之实……”
    “拐骗在先,殴凌在后,如是种种皆为极恶,所谓的夫妻之实,莫非jiān人妇女了,也要算作是夫妻之实?”杜士仪不等刘良再辩解,就重重拍下了惊堂木,随即声音冷冽地喝道,“所谓伤者,见血为伤,更何况活生生殴落胎儿,以至于其险些殒命?律法有明文,伤耳鼻双目手足者,徒刑一年至一年半不等,腹中胎儿虽不是人脏器五官,其罪下徒刑一年一等,当杖一百!来人,立时架出去决杖!”
    刘良已经把别人向自己通风报信的那些斗殴律条都硬生生死记硬背了下来,可杜士仪竟是硬指他这婚姻无效,他这着实措手不及。当差役上前架了自己的时候,此前还犹豫不决的他立刻把心一横,高声叫道:“我是杨家放良部曲,如今家主正任蜀州司户参军,若无家主在,这些罪名我决计不认!我娶妻之事,自有家主为证!”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而张家父子三个对视一眼,张老翁立时哭天抢地了起来:“这杨家明明只是外籍的衣冠户,如今他们放良的部曲竟然也欺压咱们本地居人,这天理王法何在?我苦命的女儿……”
    见父亲骤然如此作势,想想长兄刚刚对自己一口一个贱妇,刘张氏只觉得心中又是轻蔑又是凄凉,却是一声不吭冷眼看他们惺惺作态。这边一个把杨家的名头掣了出来,另一个则是口口声声地外籍衣冠户纵容部曲欺压本地居人,杜士仪却仿佛毫不在意似的,听任张家人和刘良唇枪舌剑。
    直到外间通传进来,说是杨家人来了,他才吩咐了一声请。然而,登堂的既不是杨钊,也不是此前就去了蜀州的杨銛,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拄着拐杖的他上来之后先是颤颤巍巍一个长揖,便站定了说道:“老朽是河内杨氏杨伯峻,因蜀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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