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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盛唐风月-第4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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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带到了一座看似和别的木屋别无二致的屋子面前;在门前站定说道:“阿爷;外头来了一位云州杜长史;说是要见你”
    足足好一会儿;里头方才传来了一声长叹:“多少年没听到过云州长史这个官名了?老朽腿脚不便;杜长史可登门直入与我说话否?”
    “自无不可。”
    那大汉不料想自家父亲竟然肯直接见杜士仪;诧异地挑了挑眉后;见杜士仪答应了;他想了想便上前开门;但等到杜士仪一进去;他也自个跟了进去;毫不客气地在父亲下首盘膝坐下了。而杜士仪在微微眯起眼睛适应了室内外的光线变化之后;便看到了主位那张矮木榻上坐着的老人。只见其须发几乎一片银白;面上除却刀刻一般的皱纹;还有一条从左到右;几乎横贯整个面部的狰狞伤口;看上去异常可怖。
    那老者也同样在细细观察杜士仪;待发现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面上不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失望;口气也冷淡了下来:“云州好歹也是下都督府;长史位在从五品上;杜长史还真是年少有为啊”
    从对方口气中;杜士仪知道这竟然是一个熟知朝廷官阶的人;当即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年十七而状头登科;进士及第;奉旨观风北地;足迹从太原府一直到幽州;曾经和固安公主在奚王牙帐力拒奚族三部兵马;回朝之后举知合孙吴科第一;因拜万年尉;而后升门下省左拾遗;进丽正;又出为成都令;先后判成都两税使及茶引司事;又授殿中侍御史;转中书省右补阙;如今出为云州长史;判都督事;借绯服银鱼;老丈还觉得我资历不足否?”
    对这种长居山中的老者;资历也是一种震慑
    那老者本是因杜士仪的年纪而生出了这云州长史名不副实之叹;可听到杜士仪报出这一连串履历;发觉这已经是杜士仪的第六任官;他面上的轻视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凝重:“敢问杜长史可是京兆杜陵杜十九郎?”
    “正是。”
    得到了这肯定的答复,那老者方才露出了振奋欣然之色:“请恕老朽不识风流人物京兆杜陵杜十九郎之名,老朽虽居于白登山中却也听说过一二。敢问杜长史此来云州,随员几何,兵员几何?“兵员不过一百,随员不过录事参军一人,如今还在朔州尚未启程。“不等那老者开口,杜士仪便直截了当地说道,“观之老丈,似是不仅仅识文断字,应是明理识大体的人。今容我再问一句,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孰轻孰重?

第五百四十六章 利害之下的决断
    年二十出头愤而隐居白登山;如今已经四十余年;自己垂垂老矣将近七旬;子子孙孙在这白登山中繁衍生息;再加上陆陆续续在此安居乐业的其他人;老者何尝不想就此回归中原?然而;从高宗到武后;再到中宗睿宗;当今天子李隆基;四十余年中;大唐江山经历了一阵又一阵腥风血雨;再加上父亲当年沉冤未雪;如今家乡父老恐怕都早已忘记当年那位曾经独当一面的才俊了;担负着这里几百条性命的他又怎敢轻举妄动?
    所以;听说杜士仪此来竟不过属官一人;健卒上百的他;原本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失望;可听得杜士仪最后一句话;他不禁心中一动;想了想便诚恳地说道:“杜长史;老朽年事已高;免不了昏聩;愿闻其详。”
    见一旁那中年汉子只是皱眉却不做声;杜士仪却并不回答;而是突然反问道:“我甫一至白登山便通名道姓;而老丈父子却都不曾道出姓氏名讳;这未免有失待客之道。我杜十九不想和藏头露尾之辈剖心置腹”
    此话一出;那大汉登时大怒:“谁是藏头露尾之辈?我祖父曾经官居岚州刺史;为国死难;可朝廷非但不抚恤忠良;甚至以我祖父为败军之将;夺其秩位;让我子孙后人尽皆寒心你以为我们是想住在这白登山中?哪一个住在这里的人没有自己的血海深仇?哪一个住在这里的人没有体会过冬天大雪封山;冷彻心扉的痛苦?哪一个住在这里的人不想回归中原;可天下之大;没有我们容身之处你既然不想剖心置腹;那你走;立时就给我下山去”
    “八郎;你给我住口”老者见儿子竟然掀开了自己这一家人的底细;甚至于在杜士仪面前咆哮了起来;他登时嘴角抽搐;突然暴怒大喝了一声。见儿子满脸忿然地站起身来;就这么甩手出了门;他方才脸色复杂地摇头叹道;“杜长史;犬子虽则冲动;但所言却也是老朽多年来的心结所在。”
    “永淳元年那一战;我也曾听说过。”杜士仪坐直了身子;诚恳地说道;“那时候骨咄禄势大;自立为可汗;先攻并州;而后杀岚州刺史王德茂;分掠定州;北平刺史霍王元轨将其击退。而后他又率兵攻妫州;围单于都护府;杀司马张行师;攻蔚州;杀刺史李思俭;执丰州都督崔知辩。至于这云州;则是其弟默啜攻破。尽管朝廷诏程务挺程大将军备边;但对战殁的人却恩赏抚恤不一。既然刚刚令郎说岚州刺史便是他的祖父;老丈应是岚州王使君之子;我说得没错吧?”
    当年的战事;杜士仪做足了功课;一番话听得老者眼圈渐红。最终;他微微点头道:“没错;我便是岚州刺史王德茂的三子王培义;可怜先父和二位兄长全都在岚州城破之际战殁;可最终却因为家叔在朝为天后不喜;而后罢黜死在路上;以至于父兄战殁却并未得到任何抚恤。我一怒之下;便带着妻儿部曲隐居山间;而后因为朝中动荡;投奔此地的人越来越多;而河北英杰得罪了当地豪户的;也多投来此地;故方才有如今的规模。”
    “忠臣烈士之后;如今却困居这汉与匈奴曾经连番剧战的白登山;实在可嗟可叹。”杜士仪嘴里这么说;眼睛却没有放过王培义的神情变化;突然词锋一转道;“王公可知道;我之前在山下与令郎说过什么话?”
    见王培义面露犹疑;他将此前乱臣贼子那番话复述了一遍;眼看其神色大变;他方才重若千钧地说道:“我知道;老丈心头放不下当年王使君战殁却不得追封优恤的心结;然如今你想要当今圣人重提旧事;还令尊一个清白;那么;我不妨问一句;令尊诚然战殁忠烈;尔父子二人于国有何微功否?陛下登基以来;确实曾经再次下诏求当年蒙冤的贤良忠烈之后;但是;却也并非任凭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中那些冒封的宗室就是流的流;贬的贬。令尊战殁之事虽则毫无疑问;但他能得追封;避居白登山多年;即便盗匪之事只是针对那些外族人;可终究于国无益的尔父子;在圣人心中又会得什么评判?”
    “这……”王培义二十出头便隐居在这冬日苦寒的白登山;外间消息尽管还会听说过一星半点;但哪里说得上对当今天子有什么了解?当杜士仪说起当初他的恩师卢鸿应召到洛阳面圣时;曾经在御前的一番答问;意识到天子对于避而不仕的人并没有什么好观感;王培义只觉得后背心渐渐有些出汗。
    卢鸿尚且因材施教;带出了那么些弟子;可他呢?
    他竭尽最后一点镇定;勉强笑道:“杜长史的意思是;陛下对不能为国尽忠的人不以为然;眼下不能为先父上书求抚恤追封?”
    “令尊忠臣烈士;我可以上书;然则;若是尔等仍然避居在这白登山;那么;陛下追封之后;其他恩惠恐怕只会惠及令尊原籍的其他晚辈;哪怕支脉已远所谓优抚;圣人优抚的是那些愿意效仿令尊为家国为朝廷出力;而不是独善其身的人”
    说到这里;杜士仪便站起身来;淡淡地拱了拱手:“于圣人如此;于我也是如此如今云州正在用人之际;倘使不能为我所用;反而还要平添掣肘;那便恕我上书言事之际;将此间情形如实上奏了要知道;虽说云州都督府属官不全;但陛下许我于当地临机辟署;事后按功呈报”
    当杜士仪转身出门;眼见得那阳光照在了那一身刺眼的大红官衣上;王培义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当年为刺史时;如此一身大红官服的情景。父亲浴血死在城头;他从死人堆里逃出生天;在白登山这种地方苦苦煎熬;一直到今天;难道真的要把子子孙孙都丢在这种荒僻的地方?四十余年了;整整四十余年了;朝廷甚至都起意要收回云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不成他就一直逃避下去?
    “阿爷;那个只会嘴皮子功夫的什么长史终于走了我让人带他下山;下次绝不放他再上山;阿爷你就放心吧”
    不多时;之前那中年大汉气咻咻地进了门。他是王培义的长子王芳烈;当初取名字的时候;王培义便是想到英年早逝的父亲;故而取了流芳千古的芳字;忠臣烈士的烈字。至于排行;取的都是族中排行;他何尝不想重归故里?可如今见长子那粗豪犹似山野粗汉的言行举止;王培义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给我住口”见长子为之大愕;王培义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立时去追上杜长史;言说我王氏满门忠烈;自当为国为云州效犬马之劳。如今杜长史奉旨判云中都督事;我便遣你及山中健儿二十人;随侍左右;牵马执蹬;听候调遣”
    “什么;阿爷;你竟然要我听那乳臭小儿的调遣?我不去”
    “你若是不去;从今往后;我就没你这个儿子我到时候祭告了你祖父;就将你族谱除名”
    王芳烈简直以为父亲是疯了。他怎么都想不通;杜士仪才和父亲交谈了多久;这就能够让最是固执的父亲改变了主意。他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额头青筋都禁不住爆了出来;最终怒不可遏地说:“阿爷;你这是失心疯了他给了你什么承诺”
    “什么承诺?他给了你阿爷我最想要的东西;提请朝廷追封你的祖父;然后优抚王氏子弟你想在这白登山中一辈子;你问过你的兄弟你的子侄们是否愿意?你若是不愿意;叫你的弟弟他们来”
    “他竟然答应了这个?”王芳烈心头的怒火猛然之间消解了一多半;但还是有些不相信地说;“他年纪轻轻;若真的有那般本事;怎么会到云州来?”
    “无知正因为云州复置关乎重大;方才派他这样年轻却又有实绩的人来。杜十九郎开元八年状头及第;如今不过是开元十六年;短短八年间便已经是第六任官;此等资历便是那些名相也难能企及。宁负白头翁;莫欺少年穷;更何况他是少年得志你转告他;我不但派你等随从;这白登山地势险要;而且距离白登道不远;我愿意合这数百儿郎之力;为云州东部屏障。八郎;我再问一句;你可随从他下山否?”
    “我”王芳烈犹豫再三;最终把心一横道;“好;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欺世盗名之辈要是他敢虚言诓骗;我立马带人回来阿爷;我先去挑人”
    眼见王芳烈风风火火地转身出了门去;王培义方才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正如杜士仪刚刚所说的;骨咄禄兵锋最强大的时候;整个河东河北几乎都陷入了战火。父亲王德茂被杀;单于都护府司马张行师被杀;蔚州刺史李思俭被杀;丰州都督崔知辩被擒……从高宗末年到武后年间;对外战事几乎都是败绩居多;处处狼烟;处处战火;而架不住的是武后对于武将的疑忌之心极盛;从程务挺到黑齿常之;一个接一个被重用;立功;然后被诛;朝中文官亦是朝不保夕。
    所以;他信不过朝廷;实在是信不过可现如今云州重归大唐之际;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当杜士仪已经下山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连声呼唤。一转头;他就只见起头那大汉带着一行人健步如飞地追了下来;到他面前时摆了摆手吩咐之前那向导先行归山寨;随即就冷淡地拱了拱手道:“某家王芳烈;奉家父之命;带二十健儿护送杜长史回云州;并在帐下听候调遣家父还说;白登山中这数百人;愿为云州屏障”

第五百四十七章 诱敌之计
    以利害动之,杜士仪笃定王培义必然会做出合乎逻辑的选择,此刻见王芳烈满脸不情愿地说出这么一番话,他不禁微微一笑。。
    “云州去白登山不远,更何况我自有随从,不用偏劳了。”
    王芳烈不料想杜士仪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登时勃然大怒。可还不等他开口一泄心头激愤,杜士仪便又接着说道:“若是真的诚心诚意相送,只要有尊驾一人便行了。如何,王郎君可敢和我到云州一行?”
    “去就去,不过是区区云州,难道还是龙潭虎穴不成?”
    王芳烈本就好强争胜,此刻立时想都不想地答应了下来。然而,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回去之后,当到山脚下那座封住了上山路途的大门之际,他举目眺望杜士仪那些远远等候的随从,突然用挑衅的语气问道:“杜长史刚刚在家父面前侃侃而谈,甚至语多不逊,难道便以为我白登山无人?你就不曾想过,倘使我就此把你留在白登山,那结果会如何?”
    “你可以试一试,但那样做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白登山上那座已经存在了四十余年的山寨被连根拔起,二是你们就此流亡异域投靠突厥,亦或是奚族契丹。”杜士仪见王芳烈再次气急败坏,拳头甚至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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