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5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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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嵩对此自是纳闷不已:“只看考功司负责京官考的乃是考功郎中;就可知京官考选历来重于外官。君礼你上任不久;正好可以借助监京官考立威;缘何却选择外官?”
“相国;正因为我刚刚从外任回京;于如今在朝京官并不熟悉;所以这监考二字着实无从谈起。反而我在外官任上;曾任过成都令;因茶引之事;足迹遍及江南;而后又先后在云州和代州任长史;外官情弊了解更深。与其当个有名无实的京官监考使;不若一心一意监外官考。”
杜士仪说得坦然;萧嵩听到最后;也不得不认为杜士仪所言不差。然而;他更希望的是杜士仪能够制衡一下一手把持吏部的裴光庭;于是想了想又和颜悦色地问道:“考课之事;从前你为县令时;应该主持过;并不陌生。但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今年又是大考之年;你若是有什么额外要求;尽管说就是。”
前日去拜会裴宽的时候;杜士仪就已经从裴宁这位兄长口中;得知了萧嵩有意让自己这个中书舍人去当监考使的事。一回京便经历了生离死别;他本就心情不佳;再加上被人算计的恼怒;他在权衡再三找到突破口后;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大于一场;因此萧嵩此言无疑正中他下怀。
“相国既然垂询;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因我第一次任监考使;能否许我入吏部调阅考簿;参看往年的考绩?”
所谓考簿;就是记录考绩、考第的簿册。考绩、考第两者誊录在簿册上入库存档;日后铨选和升迁时用作检勘;素来都是保存在吏部考功司;闲人不能调阅。萧嵩原本面露难色;可一想到难得的好机会能够动一动裴光庭的禁脔;他就嘿然笑道:“虽说不能把考簿调到中书省来;但让你入库去检勘;应该并无问题。我这就行文裴相国去讨个信。你放心;他要是不同意;我就去陛下面前说;想来他也不愿意闹成如此”
正如同萧嵩盘算的那样;尽管裴光庭对杜士仪的要求有些不满;但考簿并不是什么不能公开的东西;更何况杜士仪要看的是外官而非京官的考簿;他在思量再三;又和李林甫商议过之后;便同意了。本来;吏部尚书之职除却每年铨选时主持尚书铨;日常工作基本上都是吏部侍郎的责任。
而得到了查阅之权的杜士仪;这天上午于完自己身为中书舍人知制诰的职责之后;一下午都泡在了考功司那文牍堆里;直到傍晚酉时过后方才回到了观德坊的私宅。从门上得知鲜于仲通已经来了;正在书斋等候;他点了点头就径直入内。
还未进书斋大门;他就听到里间张兴和鲜于仲通正在那辩论春秋大义;不禁在门口驻足倾听了片刻;这才脱鞋进入;微笑着说道:“进士科之难;冠绝诸科;纵使不少名闻天下的名士也有不少折戟而归;仲通却连试三科便金榜题名;经史策论的扎实可见一斑;奇骏不妨多多请教。”
鲜于仲通连忙起身相迎道了一声不敢。这时候;杜士仪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用客气寒暄;自己在主位上坐下之后;便沉声说道:“你们大约还不知道;年底的大考届时会由我监外官考。仲通;奇骏;我给你们一份名单;你们给我立时三刻去各州进奏院设法打听;这几个人前三年的考课究竟是什么考绩和考第。”
杜士仪随手拿过一张纸;将十几个人名官衔一一写了出来交给鲜于仲通;随即又是依样画葫芦把另外一份交给张兴。见两人默诵了几遍之后;又交回了这张纸;他微微一笑便将其揉搓一团丢在了旁边的纸篓里——等到了入睡之前;这些东西自然而然都会在火盆中烧得于于净净不留痕迹。
作为京官;这是最起码的保险工作之一。被人从废纸篓里找出某些犯忌证据的;古往今来实在是太多了。
“中书放心;我们都记下了。”
“很好。”杜士仪微微颔首;随即又对鲜于仲通说道;“如今选法日严;纵使是我;也不能减你这前进士三年候选之期。是为京官还是外官;抑或是去参加制举;利弊不问自知;你自己不妨趁着这些日子好好思量。”
等到鲜于仲通告辞离去;见张兴欲言又止的样子;杜士仪知道他想问什么;面上笑容很快敛去无踪:“你姑且不用多问;此事牵连吏部情弊;我只是想看看;这种情弊究竟牵连到多少人;这才好确定到时候用什么样的策略。另外;除了刚刚的名单;你再去打探打探这些人的官声如何。”
杜士仪这次却于脆连写都不写了;一口气报出了七八个人;见张兴须臾重复了一遍;显然已经牢牢记在了心里;他就赞赏地点了点头;旋即若无其事地问道:“奇骏你已经年近三旬;却至今未娶。内室无主妇;终究不是过日子的样子;难不成你从深州到代州到东都;就从来没有入得了眼的女子?”
此话一出;张兴登时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素来爽直的他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坦诚地说道:“从前在深州是因为丧父之后家贫不能自给;我又是大胃王一个;哪里好意思提什么娶妇?后来到了代州;虽有温兄照拂;可我一事无成;自然无以家为。得中书垂青拔擢为掌书记之后;倒是有人提过;可我出身寒门民家;三代之内无人出仕;家境好的瞧不上我;而我又希望能够娶一个不至于相对无言的妻子;可民户有钱多供男丁读书;怎会惠及女子?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要说张兴的要求高;其实也就是不想娶一个目不识丁的女人;而希望两人之间能有共同语言。可在这种年代;男人娶妇也要拼家世;拼能力;拼官职……这连番要求一堆上来;囊中羞涩的张兴自然就不知不觉成了大龄单身汉。而张兴这样的并不是什么少见的情形;放眼两京;蹉跎科场的士子们;有一半是把妻儿老小丢在家乡;自己一心备考的;也有另一半是没有娶妻;希望能够进士及第被人家挑为贵婿的;所以别说三十未曾成婚;三十五六的光棍也是有的
因此;杜士仪莞尔一笑后;就欣然说道:“既如此;我可以出面给你做个媒人。宇文融的幼女如今正服丧在家;明年除服的时候;应是有十九了。这位小娘子我曾经见过;知书达理自不必说;而且容貌品行都不错。你回去考虑考虑吧。”
瞠目结舌的张兴直到离开杜士仪的书斋时;脑子里仍然糊涂到觉得不可置信。宇文融的女儿?即便宇文融是罢相之后流死;可到底追赠了台州刺史;再加上宇文氏乃是关中著姓之一;名宦辈出;他这样的寒门子弟竟然能够娶到宇文氏之女?
他忍不住狠狠用右手捏了一下左胳膊;确信自己没有出现幻听;这才茫然地看了看已经渐渐灰暗下来的天空。
即便他依旧为河东节度掌书记;恐怕仍然难以入宇文氏法眼;而杜士仪总不至于为了他的私事不管不顾强牵线;这么说来;是宇文氏婉转表达了这重意思?
“说来说去;只怕还是因为伯乐;而非我这马骨……”
自嘲地笑了笑后;张兴便伸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男子汉大丈夫;何患功名早晚?太公八十尚可相文王;他虽不敢企及太公之能;却不会小觑了自己
天生我材必有用至于娶妇;倘若真是有才贤妇;人家都愿意;他还有什么好拒绝的?
第六百八十七章 龙蛇各有道
就在金仙公主故世一个月之后;杜士仪收到了来自云州的信;他的妻子又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据说这个小小的孩子足有将近六斤;一生下来就知道睁开眼睛四下瞧看;吃得下睡得香;哭闹极少;很让人省心。尽管他事先取了很多个名字待选;可在得到这么一个喜讯之后;他仍然将此前所有的预备全都推翻了;随即斟酌了整整三天;取了一个让他微微怅惘的名字。
杜仙蕙。
当他把喜得一女又已经命名的消息送到安国女道士观之后;玉真公主几乎立时三刻就让人送来了贺礼;一串琢磨得颗颗滚圆的于阗籽玉手串。他在得到东西之后;立时就命人和自己给女儿的贺礼;一条亲手设计的金长命锁一块送去了云州。
而对于杜广元来说;得知自己竟是有了个妹妹;小家伙在屋子里欢呼雀跃;逢人就满脸兴奋地说个不停。显然;对于是家中独子的他来说;别提多希望能有个妹妹了。
有了母女平安的喜悦;杜士仪虽多了些牵挂;可再无需要过分担心之处;当下便一门心思放在了自己如今的职责上。查阅吏部考功司考簿的事;杜士仪只用了区区两天就完了。裴光庭和李林甫原本又是纳闷又是警惕;可发现杜士仪接下来全无动作;渐渐也就放下心来。谁都没有想到;通过张兴和鲜于仲通的活动;杜士仪不动声色就收集齐了所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而制书诰旨看似是官样文章;但要把这样的官样文章写得漂漂亮亮;可比后世的八股文都难;没看萧嵩当年在中书舍人任上;夤夜被李隆基召唤去写制书;结果却战战兢兢想不出好词;这一丁点纰漏;至今还在别人的有意纵容下;成为两京文坛的笑柄?好在他当年专攻试赋;而骈文和试赋有类似的地方;十几年的官当下来;无论判词还是各种呈文他写了不知道多少;再加上有张九龄这样一个文采斐然的同僚;几乎是压榨出了他的所有潜力。
用当今天子李隆基的话来说——“子寿之才;词采华茂;君礼之能;追古扬今”——换言之;于字里行间不动声色颂圣的功夫;杜士仪比张九龄略胜一筹。
张九龄身为张说之后公认的文坛耆老;素来乐于提携后进;但出于张说当年门客无数;附于门下者飞黄腾达;不附门下者仕进无门;由此引来了众多批评的考虑;他并没有太过大张旗鼓。至于杜士仪;他尽管见过王昌龄和高适;可对于士子的谒见请托;他虽则往往会抽空见一见;但给出的答复几乎都惊人一致。
求资助的他多半会慨然答应;然则求举荐的;他留下各类颂文陈表之后;往往就没有下文了。除非是那种言之有物的时务策;他方才会多看几眼;最多留下人攀谈一刻钟到半个时辰。至于那些进京候选有出身的选人;他大多数都是搪塞不见;一时间;曾经车水马龙的观德坊杜宅渐渐冷清了下来。于是;连带赤毕这些跟随多年的从者;出入之间;想要攀附交情请托人言的也少了很多
而在赤毕听从杜士仪吩咐而小心翼翼的布置之后;尽管那张早已被杜士仪毁去的字条究竟是怎么回事尚未可知;但另一个消息却放上了杜士仪的案头。
就在他回京时;张九龄和他曾经被人举荐为太子讲学。尽管天子须臾便以集贤殿自有渊博学士为由搁置了;可提出此议的不是别人;正是监察御史杨万顷;也就是之前张审素冤案的主使杨汪。倘若是别人;他兴许还会想想人家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可那样一个睚眦必报品行低劣的家伙;他就绝不会用善意去揣测了
这一日休沐;被姜度和窦锷邀去痛痛快快打了一场马球的杜士仪离场之后;接过姜度递过来的软巾擦了擦汗;便漫不经心地问道:“姜四;现如今李十郎是否还常常和宫中惠妃有联系?”
“你问这个于什么?”父亲贬死;家门一度衰落;姜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肆无忌惮的姜四郎了。见杜士仪微微一笑没答话;他皱了皱眉后;便低声说道;“表兄为人;最是慧黠。如今惠妃独霸后宫;他怎会不献殷勤?不过;惠妃从来不打听前朝;表兄也从来不打听后朝;与其说是联系;还不如说是攀亲。不过即便如此;只要惠妃常常借故说几句他的好话;陛下自然而然就更加记住了他。你这些年似乎和他不太往来了;裴相国又据说和你有隙;莫非你们真的对上了?”
“我也不想没事树敌;可有时候人善被人欺;我若是一味当好人;难免有人要欺负到我头上来。”杜士仪见窦锷正在对自家养的那些侍卫高声嚷嚷;显然对今天输了马球赛很不满;他拍了拍身旁那一匹今天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骏马;这才继续说道;“就在我这个中书舍人上任的第一天;陛下赐了一碗冰酪;结果我偏偏在碗底下发现一张字条。我倒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奇事。”
姜度登时轻轻吸了一口气。杜士仪当初先后救了他父子二人;他没有问字条上写了什么;也没有问字条可毁弃了;声音一下子压得更低了:“太子殿下自从丽妃去世之后;性子便渐渐阴骛;兼且陛下对他远远不如当年;简直就如同防贼似的;所以他的日子自然要多难过有多难过。而且身边侍讲的人轮轴换;没有一个真正亲信的人;也就是两个兄弟一个妹夫走得近些。不管字条出自何处;确实都不是打的什么好主意。”
“所以了;说实话;我真心不想呆在两京”杜士仪和姜度是生死之交;如今是阔别多年之后的第一次长谈;他既然已经把最大的盖子揭开了;接下来便直言不讳地说道;“姜四;我也不要你帮我对付李十郎;也无需你打探什么消息;更不需要你选择站队。你只告诉我;李十郎上任吏部以后;于吏部诸郎官之中;最信任的人是谁?可不要用朝野人尽皆知的那一套来敷衍我。”
“我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