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5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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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宇文审派回长安;杜士仪虽然极其关切王忠嗣的命运;但他知道;自己身在两千里之外的鄯州;能做的事情便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只能托付给尚在长安的妻子;以及寄希望于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在关键时刻起到应有的作用。【】至于他自己还不能分心他顾;他有的是其他事情要做。比如;一个月之后;陇右节度下辖诸刺史就会齐集鄯州;拜见他这个顶头大上司兼议事;此事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
自从郭知运病故之后;陇右节度大使大多数时候由皇子遥领;即便王君鼍一度兼领河西陇右;但大多数时候他都驻扎在凉州;而后王君鼍被杀;萧嵩临危受命节度河西;信安王李炜则是节度朔方;至于陇右之地;朝廷固然会指派陇右节度副使;可这个副使有多少节制能力;往往与其本身的资历和军功有关。所以;鄯州都督张志亮能够勉强压服部众;范承佳却被一个郭英又玩弄于指掌之间。
这一ri正好是连ri暑气之后;稍稍荫凉的一天;午后;杜士仪便带着几十府卫出城狩猎。到了预先就安排好的地方;他见张久等几个老卒牵马背弓等候在那儿;便拨马快走了几步;因笑道:“是不是我到得晚;让你们久等了?”
蹉跎十余年;却碰到了杜士仪这么一个年轻却敬老;对他们这些老卒恩同再造的陇右节度;张久等人只恨年纪太大;不能随同征战;心中已经完全认同了这位新的鄯州都督。此时此刻;张久见其他人为之讷讷;连忙率先开口道:“大帅哪里话;我们也只是刚到。这里都是林荫;就是等上一会儿;也比家里头凉快。”
“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却一个个老当益壮。很好;既如此;便让我看看鄯州老卒的本领”
杜士仪这一声赞;顿时让张久等人眉飞se舞。年纪大的人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老;最高兴的就是别人认为他们依旧jing悍勇武。于是;一群人翻身上马驰入林中之后;这偌大林子中的飞禽走兽顿时倒了大霉。这里乃是历任鄯州都督兼知陇右节度约定俗成的私人狩猎场;素来不许其余将领及平民入内偷猎;临洮军中便有一拨兵马专门在此看守;外头甚至设有围栏。尽管看守的军士偶尔会偷猎些山鸡野兔回去;但总是不敢太过分;故而杜士仪不愁今ri空手而归。
果然;他带着亲随兜了一圈;半个多时辰后;便累计得了三五只山鸡并两头鹿;赤毕等人不过是随便拿些山鸡野兔充数;然而;等到张久等人出现在他面前时;就只见这几个老卒之中竟有两人步行;至于他们的马匹上;赫然捆着一头极其壮实的野猪;这会儿已经死得透了。
“正好撞上了这个大家伙;我们思量机会难得;便决定和它于了一场。因为它个头实在是太大;我们又是陷阱又是箭矢又是刀子;这才将其拿下;顺便还杀了两只野狼。那两条狼不知是什么时候越过围栏进来的;因为狼肉不好吃;我们就剥了狼皮当个纪念。”
见张久把血淋淋仍带着腥气的狼皮展示给自己看;分明也极其欣喜能够有这样的收获;杜士仪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好收获既然奔忙了一场;眼下时辰还早;先不忙回城;找个于净地方炮制些烤山鸡野兔;祭一祭五脏庙再说
张久等人上一次在记忆中到这里来狩猎;还是十几年前郭知运还在世时的事情了。那会儿郭知运带着他们这些亲卫呼啸而来;论狩猎收获多寡评定;若是大丰收者还会得到额外赏赐;然后就兴高采烈地回湟水城。偶尔郭知运兴致极好的时候;也会当场炮制猎物大家分食。因此;听到杜士仪这话;张久只觉得仿佛依稀回到了从前;竟是眼角湿润了。再看其他人;虽则有些人慌忙遮掩;有些人则是轻轻吸着鼻子;但显然一个个都想起了当年旧事。
杜士仪只是素来好吃;今天这么剧烈活动一下;着实肚子饿了;故而方才有此提议。等寻到一块空地;赤毕带着家将以及那些府卫们炮制了起来;他摆手阻止了那些要去帮忙的老卒们;示意他们在自己周围坐下。尽管张久再次诚惶诚恐地说不惯如此;他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今时不同往ri;我初到鄯州;如今不过粗粗听闻了一些鄯州本地的事情;对于陇右节度所辖其余各州知之甚少。你们都是在陇右几十年的人了;不妨闲话家常;给我讲一讲其余各州。”
张久见杜士仪态度和煦;他方才有些不安地第一个盘膝坐了下来。很快;其他人也跟着坐下了;有些拘束地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陇右节度下辖其他各州的风土人情;官府人事。随着气氛渐渐打开;张久突然发现杜士仪听着虽仔细;但兴致并不算很高;登时心中一动。
转念一想;他陡然之间记起了一个人;陡然之间坐直了身子。他对于那些骄横跋扈的郭氏子弟自然深恶痛绝;如今想到的这个人;在某些事情上和郭氏子弟如出一辙。尽管此人远远比那些只靠家世的纨绔难对付;可杜士仪既然正在问各州情形;他最终便从别人那里接过了话头。
“陇右节度下辖各州之中;鄯州因地处赤岭之东;最西处又有和吐蕃争夺最烈的石堡城;故而位置最为重要。而河州城内镇西军;兵员仅次于临洮军;但论及地理位置重要;便不及洮州了。洮州有羌族聚居;时常叛离;再加上吐蕃时常派细作两相挑拨;从前更是连年进犯;因而驻军虽只五千五百人;却格外要紧。历任洮州刺史;全都是勇武著称;而现如今的洮州刺史罗使君……”
张久突然顿了一顿;心里很有些踌躇是否应该就这么揭那位洮州刺史的短。然而;在他身边坐着的老友秦在水却没那么多思量了;当即接口说道:“说到这位罗使君;他为人酷烈是出了名地;虽然往ri军功彪炳;但生xing容不得人置喙。他在洮州占民屯田不计其数;又驱逃亡客户为佃户替自己耕种;而其亲军在洮州作威作福;百姓苦不堪言”
老卒们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即便是本来不愤世嫉俗的;也在沉重的生活压力下变得xing子暴烈。尽管杜士仪为他们的子侄解决了最大的问题;可多年养就的脾气却没办法一时半会改变过来;故而张久开了个头;秦在水接了个话茬;紧跟着其他老卒顿时七嘴八舌加入了进来。
他们尽管定居在湟水城;可哪家没有亲朋故旧在这陇右各州跑;甚至于自己也有时候不得不出个远门;再加上他们听说的;多是底下寻常军民之间流传的那点事;视角大有不同。尤其是洮州刺史罗群的劣迹;不算什么秘密;只是一直没人往上捅;往年几位陇右节度即便略知一二也不敢轻易动此人而已。
杜士仪仔仔细细倾听;偶尔会打断再追问一两句;等到下头烤好的肉串送上来;喷香扑鼻让人食指大动;这番畅谈方才告一段落;而佐餐的美酒出自湟水城中的有名酒坊;老卒们一时贪杯;最终启程踏上归途的时候;一个个都是面se酡红;骑在马上摇摇yu坠;最后还是杜士仪生怕有什么万一;派了人护送他们回去。
所得颇丰的杜士仪回到镇羌斋之后;便立时命人请来了杜甫。含笑示意其在对面的坐席上坐下;他便开口说道:“子美可愿意去一趟洮州?”
张兴鲜于仲通和颜真卿乃是正儿八经的幕府官;而宇文审是杜士仪的弟子;现如今已经回了长安;杜甫总觉得自己形同一个打杂的;可他着实是除却读书;其他的完全没经验;也只能于着急。可要他像李白王之涣孟浩然那样成ri里到处周游;他又实在不是那样的xing子。因此;杜士仪一开口便是如此直截了当的要求;他立刻jing神大振;连忙问道:“大帅是要我去洮州查访什么事?”
“没错;洮州刺史罗群;乃是河陇宿将;我上任伊始就听小吏提过此人刚愎跋扈;但那也只是传闻;今ri方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他还有其他诸多鱼肉百姓横行不法的劣迹。然而口说无凭;我需要的是切切实实的证据;所以;我想让你亲自去一趟洮州;仔细查访罗群是否真像传言中那样居功自傲目无王法。我给你一个帮手;奏记薛怀杰。他本是洮州人;故而和你同行多有方便。你记住;行迹要隐秘;查证要准确;我不要道听途说;要的是确确实实的证据”
年轻的杜甫本就是急公好义的xing子;他略一思忖;便爽快地应道:“能为大帅分忧;是我的荣幸我必定会竭尽全力”
“子美;那就辛苦你了。”
杜士仪含笑点了点头;等到又嘱咐了杜甫好一番;目送着人离去;他才又唤来了赤毕;嘱其在家将中遴选两个jing于稳妥的人陪同杜甫前去洮州。赤毕自不会违逆杜士仪的吩咐;但思来想去;他忍不住低声问道:“郎主缘何要嘱托杜郎君去?他毕竟初出茅庐;万一求功心切露出行迹;那时候岂不是坏了郎主的大事?我挑选几个人潜入洮州;如若那罗群真有斑斑劣迹;证据要多少有多少。”
“不一样。”杜士仪摇了摇头;推心置腹地说道;“如若罪证确凿;要拿下罗群;我必得先行将其从洮州他的大本营调开;如此一个月后刺史们云集鄯州议事是最好的机会。但是;若要定他的罪名;即便我节度陇右;仍然没有这个权力;故而到时候肯定要御史台出马。让杜子美这个士人出面访查;来ri万一有御史莅临陇右覆核此案的时候;就比我自己派心腹前去访查看上去要公允明正得多。别人只会说我提携同姓;而不会说我是听信心腹之私言。”
这种微妙的分别;赤毕立刻恍然醒悟了过来。若非杜士仪这一次到鄯州;和上一次去云州一样;带了浩浩荡荡一大堆人;否则在用人上头必定又是捉襟见肘。偌大的鄯州;之前张兴和鲜于仲通颜真卿私底下也访查了不少人;可竟是几乎没有什么贤达文士;否则杜士仪何止只征辟了陆炳松和薛怀杰这两个衙推奏记
第七百五十二章 飞箭传书
王忠嗣在长安并没有固定的宅院。当年父亲战死;天子将他收入宫中抚养的时候;虽然赐了五品散官以及尚辇奉御的官职;他也有俸禄;但即便再加上父亲的遗产和抚恤;可要在偌大的长安置办宅邸却力有未逮。而他成年之后就一直在外为官;在长安买宅子就更没有必要了。以至于他如今奉诏回到京城;不得不滞留在旅舍之中。更要命的是;这种滞留还是限制自由的;四个禁军士卒便守在院子里。
尽管人人都戏称他为天子养子;但真以为他与当今天子有多么亲近的人;那决计是不明世情。李隆基妃嫔众多;儿女也同样不少;纵使连李鸿这样的皇太子;一个月也难能单独见上天子一两面;更何况别人?即便以寿王李清之受宠;也不是时时刻刻说面圣就能面圣的。王忠嗣养在宫中这么多年;每月能够真正见上天子一次;已经是很难得了;这还会让不少不受宠的皇子嫉妒。只不过和皇子厮混在一起的时间;早在他十三四岁时就结束了;此后他就迁居大明宫的禁苑西北。
“郎君;郎君。”
听到这轻轻的唤声;王忠嗣连忙唤了人进来。来人是他重新回到河西之后;登门自请随侍的父亲昔日家将王靖。尽管已经五十出头;一只眼睛上还留着一道深深的刀痕;看上去显得有些狰狞;但当年父亲身边的人中;王忠嗣就只对此人留有深刻印象了。他在收留了此人后观察了一段时间;便托付了完完全全的信任。此次奉诏上京;他除却这些年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十余护卫之中;便只有这位老家将。而现如今仍然习惯性称呼他为郎君的;也只有此人一个了
“怎么回事?”
“有人悄悄把一支箭射进了院子里;我正好路过;趁没人瞧见赶紧捡拾了回来。”见王忠嗣面容一紧;王靖连忙双手呈上了这支箭;不安地说道;“虽说可疑;但总不能丢着不管。”
王忠嗣微微颔首;等到解下箭上的纸条展开来一看;他登时勃然色变。本想拍案而起;但他的巴掌快碰到桌面时;还是猛然又收了起来;继而将纸揉成了一团;想要扔却又生怕届时找不到;最终只能愤愤然骂道:“该死的皇甫惟明;他是真想置我于死地”
“郎君;信上莫非透露了什么消息?”
“透露了什么消息?哼;竟是以皇甫惟明昔日曾经当过忠王友;而我曾经养在宫中;和忠王同游为由;让我去请忠王出面说和;让皇甫惟明放我一马难不成以为我王忠嗣是酒囊饭袋;这种陷阱也会上当”
王靖虽然如今一大把年纪却依旧骁勇善战;可终究是一直呆在河陇;对于两京那些阴谋诡计的较量就有些不在行了。他大惑不解地皱了皱眉;不安地问道:“郎君;怎么又会牵扯出了忠王?我听说;现如今太子岌岌可危;而最有希望取彼而代之的;是惠妃所出的寿王……”
“噤声;这等宫闱秘事;岂是你我能够多嘴的?不要多言招祸”厉声喝止了王靖;王忠嗣同样大惑不解。当年说是同游;但君臣有别;说到底;他对待太子和诸王都是敬而远之;别人设计也就罢了;怎会竟然往这种子虚乌有的名堂上头使劲?这简直是……
王忠嗣一时竟是不知道该给这件莫名其妙的事定个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