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5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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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指着和尚骂贼秃的哭诉;让一众郭氏子弟当中不少人都怒容满面;就连今日一早就来了的郭建也同样面带尴尬;总觉得自己也给骂进去了。然而;张久如今尽管仍是一介老卒;可却是能够自由进出鄯州都督府的;据说就连节度陇右的杜士仪都对其相当礼敬。于是;郭建只能当成没听见;心里却将这个不通情理的老家伙骂了个半死。
倚老卖老之辈;怪不得郭英又容不下
然而;哭过郭氏不肖之后;张久一擦眼睛;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继续说道:“好在大帅在天有灵;知道只靠昔日余荫;郭氏只会渐露颓势。如今郭氏不肖子弟尽皆革退;而有才能昔年却被冷落搁置的;眼下却得任用。从临洮军正将;到莫门军副将;到积石军副将;再加上林林总总的裨将偏将旅帅;不出三五年;郭氏必定又能够出几个让河陇军民津津乐道的名将如今杜大帅改大帅昔年老宅为英灵堂;祭祀郭氏英灵;惟愿大帅英灵在上;佑郭氏一门武运昌隆
如果说前头张久那些话是人人愠怒个个暗恼;那么;他后头这些话无疑让每一个人心里都很舒服。郭建今天带过来的;都是如今正当任用之辈;张久既是说他们中间能够出几个声震河陇的名将;他们谁不因此暗自得意?至于请郭大帅保佑他们武运昌隆的话;他们更是暗自欣喜这老头儿实在是太识时务了
“杜大帅到”
还不等张久几个人相互搀扶从地上爬起来;外头就传来了如是一个声音。郭建一时也顾不得这几个鄯州老卒了;慌忙亲自招呼了人出去迎接。等到恭恭敬敬地将杜士仪迎了进来;又眼看着这位新任陇右节度拈香行礼;在场的郭氏诸人大多都觉得脸上有光;尤其是郭建;更以一副是我请了杜大帅前来的表情睨视众人;志得意满溢于言表。然而;正当他得意的时候;背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杜大帅逼得郭三郎黯然离开鄯州湟水;又辣手将我郭氏子弟三人判了徒刑三年;现如今又来拜祭郭大帅;难道不嫌亏心么?”
杜士仪闻声转身;见门口一个中年人身穿素服;满脸怨恨;其身后还有几个人跟着;他便环视了祭堂上众人一眼;见大多数人都露出了不安甚至愠怒的表情;他就不慌不忙地说道:“郭大帅仙去多年;而郭大郎又在不久之前壮烈捐躯;因而陛下怜惜郭氏一门英烈;这才将郭三郎调回京升任十六卫郎将;所谓郭三郎黯然离开湟水;莫非你是质疑陛下此非殊恩;而是贬谪?”
那中年人乃是郭知运嫡亲堂弟;郭英又堂叔郭知礼。挟恨而来的他只不过才说了一句话;就被杜士仪抓住了如斯把柄;即便再气急败坏;也不敢再吭声了。眼看自己左右有年轻气盛的子侄禁不得激;他不得不伸手阻拦;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杜大帅可敢在郭大帅灵前明言;到任这数月以来;厚待了我郭氏子弟?”
“杜大帅如何没有厚待郭氏子弟”这一次;郭建连忙站出来表明立场了。他几乎照单全抄了刚刚张久的那些话;历数了如今正当任用的家族子弟;当郭知礼一时情急;迸出了一句这些都是旁系时;他登时露出了森然怒容;疾言厉色地说道;“九叔好生荒谬郭大帅昔日也并非宗房嫡支;如今大家一笔写不出两个郭字;哪来的什么嫡系旁系;难不成我等在鄯州军中奋勇拼杀多年;你居然视我等如外人?”
杜士仪冷眼旁观;见郭知礼顿时成了千目所视千夫所指;他哪里不知道;这些往日自恃郭知运和郭英又之势的所谓郭家嫡系;本来就不得人心。这是郭氏家务事;他袖手旁观眼见得郭知礼遭遇了众多指责;最终带着子侄拂袖而去;他便对郭建说道:“郭将军;等今日祭典之后;你来一趟都督府镇羌斋。我不日要去巡视赤岭界碑;有些军务要和你商量。”
第七百六十六章 荐君鸿词科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一直以来,杜士仪都秉持着这样一个观点。
因而,英雄不问出处,他对于身边人的出身素来不在意。从蜀中到江南到河东,他提拔任用过的人不计其数,陈宝儿出自乡野,张兴说是山林隐逸,却出身贫寒民家,有流外出身的县尉武志明,中书小吏林永墨,有小卒出身的段广真,当然也不乏文人墨客,高门世家子弟,郁郁不得志的官员。
安排好了自己去赤岭巡视的事,当田陌苦着脸前来推辞农书之事时,他又再次鼓励了其好一番话。即便田陌不过是一介昆仑奴,可从最初跟着他开始,田陌就可谓解了他燃眉之急,而后无论是种茶还是种棉,都是靠其出了大力。如果真的能够写出一本农书来,他自然乐见其成。而尽管这一次赤岭之行他另有安排,可由田陌而起,他却不禁想到了其他人身上。
节度使幕府属官看上去名额不少,但真正要紧的却不过几个——掌书记、推官、巡官各一员,总共也就三个,至于判官则是要奏闻朝廷,先前有过深厚任官经历的,这才能够服众。各镇节度使在这种位子上,大多都会任用名人雅士,从而抬高自己的身份,宣扬自己礼贤下士的名声。别的节度使大多出身军旅,兴许还要发愁这样的名士去哪里找,可到他身上,情况却反过来了。
他发愁的不是找不到名士,而是名士……太多了!
此次跟从他前来鄯州的,张兴鲜于仲通和颜真卿各安其位。张兴是跟着他在代州鞍前马后,着实显露出实干的,鲜于仲通和颜真卿是进士出身,如今以前进士守选,而杜甫愿意不计名头,在幕府学习实务,此外宇文审暂时在长安准备妹妹宇文沫的婚事,届时回来之后也同样会不计名位一面jing研经史诗赋,一面实践ri常杂务,而杜甫和宇文审都打算异ri应进士科或是制举。
可是,李白孟浩然王之涣这三位年纪不小名声又大的,固然四处游山玩水看似不亦乐乎,可安知他们心底就如面上一样惬意自如?
这一天,杜士仪按照之前和王忠嗣商量后的决定,启程前往赤岭视察大唐和吐蕃的界碑。随行人员极其jing简,除却掌书记之外,其余人都留在了鄯州湟水城内,但他却特意邀约了李白孟浩然和王之涣。
因为赤岭地处两国交界,东面一线计有安人军、绥戎城、定戎城、振武军(石堡城)、宁边军、积石军……密密麻麻的堡垒完全连成一线,这还是因为信安王李祎当年长途奔袭夺回石堡城之后,河陇真正连成一线,故而方才有如今这看似固若金汤的防御。而这样的前线,纵使李白三人从前有心去游玩,但也只能远观,不能近看。此次既然有如此好机会,三人全都一口答应同行,而且还表现出了十分兴致——当然,为了这一兴致,三个人全都用烈酒把酒葫芦灌了个满。
赤岭之名,来源于山体的颜se是一片红se。从汉魏开始,这里就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前哨和屏障,故而有西海屏风之称。赤岭又名为ri月山,和互市之所在的拉脊山、青沙山,这三道山口全都是联通陇右和吐蕃的要道,这一次,杜士仪要去的地方,便是ri月山口的赤岭界碑所在。由于此地海拔远比长安要高,初来乍到者很难习惯,一行人全都是在鄯州湟水呆过好几个月了,一路登山时固然偶尔有人有些心悸气喘,可最终驻马之后不久,也就都缓过了神来。
“这赤岭西面阡陌良田,一派塞上江南的风光,东面却是草原辽阔,牛羊成群,一片塞外景象,更可俯瞰西海(青海湖),天公造物,着实神奇!”
杜士仪随口嗟叹了一句,李白便点头道:“从前读敕勒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那会儿还有些不可想象,但自从到了河陇,方才知道天高地广之下的这番景象,如果不是目睹,着实难以想象。而且这山通体红se,怪不得名为赤岭。”
“可我之前听说此地又名为ri月山,这又是何故?”孟浩然好奇地问了一句。
“相传是因为文成公主入吐蕃的时候,曾经将镜子抛洒入西海,一时方才变成了两边的山口,吐蕃人将其称为太阳和月亮,所以口口相传后,此地就得名为尼玛达娃,也就是太阳和月亮之意,而来往此地的,除却兵卒,最多的就是商人,故而在他们口中,也就习惯成自然地称之为ri月山。”张兴在数月之内,已经学会了吐蕃语的ri常会话,但还有些生硬。
闻听此言,李白在恍然大悟之余,便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入乡随俗,我回头也定要好好学这吐蕃语。”
所谓界碑,乃是高一丈许,宽四尺,厚达两尺的一块巨石。李佺当初从抵达鄯州开始就寻觅石匠打磨石料,足足数月方成此碑。树立未久,这块簇新的界碑之上还没有留下太多斑驳的痕迹,上头篆刻的汉字每一个都清晰可见。三人辨读着杜士仪的这一篇碑文,末了王之涣便站起身笑道:“君礼这一篇碑文,实在是隐喻颇多啊。闻听吐蕃习汉语之人也不少,就不怕人看出其中深意?”
“自从昔ri太宗陛下看重,妻之以贵女的禄东赞家族在吐蕃被连根拔起之后,虽说有金城公主下降现任吐蕃赞普尺带珠丹,但吐蕃贵族中,通晓汉语,能够看懂那些骈文出典之中含义的人,已经凤毛麟角了。”杜士仪无所谓地一摊手,随即冲着今ri率兵扈从的王忠嗣说道,“当初吐蕃赞普在此大阅兵马,你率兵三百突袭,大获全胜,如今我悄然而来赤岭,甚至所带兵马不过数百,忠嗣觉得,吐蕃人可会不顾和议蠢蠢yu动?”
“赤岭和积石山一带驻扎有吐蕃重兵,若是以骑兵长途奔袭,须臾可至,而且赤岭的另一面,本就有吐蕃人的营地。虽说大帅今ri出来,不过与亲信商量,事先并未通知左近,但想来有些衔恨已久的人,必然会因此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倘若此等狗鼠辈真的利yu熏心,那么,我预先的布置就能够有所斩获了。”
听到王忠嗣如此说,杜士仪便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忠嗣你自去布置,我不耽误你。”
王忠嗣当下拱了拱手,继而转身离去,他这一走,张兴便招呼了今ri随行的陈升到一边说话,其他府卫则散在一边。而李白敏锐地察觉到今ri之行另有玄机,他素来豪阔不喜拐弯抹角,当即沉声说道:“君礼莫非想以身为饵?”
“我还没这么胆大包天。不过,忠嗣初为临洮军副使,和郭建虽合作得甚是愉快,可他们都不乐意看到还有跳梁小丑在旁边蹦跶,我亦是不想卧榻之侧有他人鼾睡。我此行赤岭,一则是试探吐蕃的态度,二则是看看某些人是否会怦然心动。至于第三,却是为了太白,你和少伯浩然的事。”
王之涣是因为卢望之的关系,方才和杜士仪相交,孟浩然则是因为王维的引介。所以,相比当年在蜀中就和杜士仪相识相知的李白,两人都要隔了一层。他们前一刻都还在嘀咕这次出游竟然还可能有军事上的目的,这一刻杜士仪却突然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了自己头上,两人不禁双双纳闷难解。
这一次,仍然是李白率先开口:“若是因为陇右幕府之事,君礼可就多心了。奇骏从河东就鞍前马后跟随你,兼且你也离不开他,他为掌书记,如今鄯州上下都无人不服。而仲通和清臣更是前进士,各有所长,就连鄯州都督府那些属官们,对他们也是敬重得很。至于洮州段司马,身处罗群yin威之下却不屈不挠,以他这等众人交口称赞的贤者为判官,谁也没有话说。故而子美亦是不耻屈居三人其下,他说,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贤才云集的景象。”
“不止子美,我也觉得,别人觉得人才不够用,君礼麾下,却是人才太多了。”王之涣年纪最大,此刻便大大咧咧开了个玩笑。
而孟浩然则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曾经游历两京想要求取功名,可纵有名声却不得其门,如今已经看开了。如今这样闲云野鹤一般的ri子很逍遥,君礼就不用替我cao心了。”
尽管这三个人的态度仿佛出奇一致,杜士仪却不会真的以为,他们就没有辅弼君王的抱负。而且,他们都不比风华正茂的杜甫,他们已经三四十了。
“太白和少伯浩然皆一时名士,若是在科场和末学后进通常较艺,对那些无名之士来说,可是不公平得很。”杜士仪没说让他们去下科场考进士,三个人如果不能取中,只怕会自尊心更加受挫,而是换了一个更巧妙的说法。见三人立刻笑了,他便开口说道,“明年制科的科目,已经定了,是博学鸿词科、智谋将帅科以及牧宰科。智谋将帅科,是遴选出类拔萃的武将。牧宰科,是选拔能够治理一方的县令。而博学鸿词科,自然是你们都擅长的。”
说到这里,见三个人登时表情不一,他便叹道:“河陇之地多豪俊,然少有博学之辈,我身为陇右节度,有心举荐,可能够应募制举的人,却是放眼陇右十二州却难以找到一人。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