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6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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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庆王之外最年长者;因而朕已决意;立忠王为东宫储君。”
此话一出;几位尚书顿时面色各异。吏部尚书李量是众人之中最年长又资历最深的;闻言只是微微一愕便恢复了正常。户部尚书席豫早年曾任吏部侍郎;在尚书省年限最长;可正因如此;他深知李林甫乃是最最力挺寿王李瑁的人;天子甚至在武惠妃故世之后追封其为皇后;极尽哀荣;如今却偏偏册封忠王为太子;着实令人出乎意料。至于礼部尚书杜暹却老神在在;仿佛根本不在乎储位归属;当过宰相在外兜兜转转一圈又回朝的他早不在乎这些争斗了。
而裴耀卿自从张九龄被贬之后;业已心灰意冷;除却少数时候建言一二;大多数时候都于脆自娱自乐不问外事。可即便是他;此刻也不禁斜睨了李林甫一眼;暗想机关算尽一场空;李林甫又会是什么感受?
李林甫如今兼领兵部尚书;而牛仙客兼领工部尚书;再加上裴耀卿;除却无足轻重的刑部尚书之外;可以说该到齐的人都到了。不论各自心思如何;此时此刻;众人齐齐行礼应下;李隆基便宣召中书舍人知制诰前来;当场拟定制书;又命裴耀卿领衔议定册封太子的诸多仪式。等到这些都安排妥当;他方才仿佛毫不在意地开口说道:“寿王妃杨氏自从适寿王之后;一直体弱多病;朕已经命人送她回玉真观静养。”
此话一出;下头方才是真正面色各异。之所以除却李林甫之外;人人都认为寿王李瑁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最大的缘故就是天子近来常常召见寿王妃杨氏。如今天子不但册封了忠王李;而且还把寿王妃杨氏送回了玉真观静养;一众大臣不禁生出了一个念头。
莫非之前这将近一年以来;天子都是在用障眼法?如今既是储位已定;看似爱重寿王妃杨氏这点伪装也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撕了
觉察到众多观察自己的目光;李林甫心中哂然;却仍是不慌不忙。当随着众人一块告退出了兴庆殿后;他信步回到中书省;在这一道中书舍人知制诰在御前亲拟;即将发往门下的制书上盖了自己的印章;随即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忠王如若成为太子却依旧不结势力;那么;这个太子只会比李瑛更窝囊;而且未必就真的能够太太平平一辈子;而如果他阴结势力;有他李林甫在;便等着被剪除羽翼打回原形吧总而言之;这是一场比谁能熬得过谁的持久战;好在他李林甫还不过五十出头;年纪只比当今天子大两岁
当册立太子之事经由制书迅速从宫里传到了宫外;第一时间抵达了当事者忠王李的耳中时;他竟是拍案而起;怒斥那欣喜若狂的内侍道:“胡言乱语;外头这些以讹传讹的话你也敢相信”
忠王妃韦氏见李怒急上来;竟是要当场发落人;赶紧上前将其拉开;复又用眼神将那内侍屏退了;这才劝解道:“纵使真是传错了;也犯不着发这么大脾气。”
“庆哥那是个不管不顾无所谓的;甚至连太子阿兄的子女也全都交给他养育了;足可见陛下立谁都不会立他。而十八郎有多受宠;这些年你也看到了;若是有人以立长为由;把我推出来;我有几条命够折腾?”李心烦意乱地坐了下来;突然捏紧拳头在案上重重一捶;“当年太子阿兄因为有赵丽妃在;也曾经风光无限;至少是在阿爷心目中有地位的;可我呢?阿娘故世多年;甚至连个正式的封号都说不上;我算什么”
忠王李在诸皇子之中并不突出;只是占了个年纪大的光。韦氏虽出自京兆著姓;父亲曾经官至刺史;姊姊则是已故惠宣太子妃;也就是曾经的薛王妃;可也同样担惊受怕多年。李隆基对自己的嫡亲兄弟素来防范极严;除却宁王李宪以无比的谨慎始终屹立不倒;岐王李范因为不够谨言慎行;几次三番受到敲打;早早就过世了;追谥为惠宣太子的薛王李业当年也因为交游不谨;连累得王妃韦氏的弟弟;也是忠王妃韦氏的弟弟韦宾被杖杀;就连薛王妃都吓得待罪家中;以为必定会被废黜妃位;等李隆基宽赦之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如今唯一聊可欣慰的是;韦氏的兄长韦坚因为精明能于;仕途一直走得颇为顺利;如今已经官至长安令;一方主司;家中上下倍觉荣耀。在这个节骨眼上;倘若来一趟错传圣意的事;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韦氏这才觉得有些后怕;但还是勉强笑道:“这样的大事;该当不会瞎传一气吧?”
忠王李气恼归气恼;可想想也觉得若真是白昼瞎传这样的讯息;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他和妻子对视了一眼;一时轻轻吸了一口气。
“难道真的天上会掉馅饼?”
当来自宫中的正式天使抵达忠王宅道贺的时候;李和韦氏方才确定;这确实不是在做梦。可是;他们却没办法生出一丝一毫的欣喜来;有的只是惊惧和疑惑。自身并非嫡长继位的李隆基;可以说并不是特别注重礼法的人;更何况武惠妃都追封了皇后;将李瑁当成嫡子册东宫也并无不可。如若不愿意立李瑁;诸王之中也有所谓颇称人望的人;为什么选择了他?
送走天使;又严禁上下大肆庆祝;勉强撑到晚饭后;李方才与韦氏回到了寝室。夫妻俩对视良久;最终还是韦氏轻声说道:“要不;我去请阿兄?”
“不不不”李想都不想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随即心有余悸地说;“当年因为皇甫惟明曾经任过王友;王忠嗣在宫中时和我说过几句话;这就被人用了诡计投了那张莫名纸条;幸好阿爷根本不信;否则我那时候就完了如果我一直都是忠王;那件事阿爷未必会一直记得;可如今万一有人翻旧账那就是天大的麻烦韦坚若能由长安令一步步继续升迁;我还至少有个倚靠;可若是断送了他的前途;那你我还能有何凭恃?”
听李说得异常悲观;韦氏在哑然的同时;心中却又倍感凄凉。这太子之位来得莫名其妙;甚至她连去想异日母仪天下的荣光都没心思。正当她想要去劝李就寝的时候;李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低声问道:“我记得;韦坚的妻子;也就是你的嫂子;是已故楚国公姜皎之女?”
“你是说姜氏?”韦氏蹙了蹙眉;随即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姜氏当初自以为是楚国公姜皎之女;倨傲非常;而后姜皎见罪之后;她又难改妒忌;阿兄素来不喜欢她。而且;她又没生出个儿子来”
“唉;难道你不知道;中书令李林甫乃是姜皎的外甥;素来最支持惠妃及寿王。如今惠妃已故;寿王无强援;我不求他支持我;至少他别在后头给我使绊子这些年来朝中宰辅走马灯似的换;多少高官突然就没影了;唯有他这十几年来飞黄腾达;一步步走得很稳。”
韦氏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答应来日召见韦坚夫人姜氏。只是;夫妻俩夤夜辗转反侧;全都睡不着;渐渐便又说起了枕边私语。尽管这一次立储来得突然;而且揣摸不出天子的心意;可在最初的惊悸过后;两人终于生出了一丝对将来的憧憬。
虽有韦宾被杖杀的案子在前;可韦氏最不缺的就是兄弟除却韦坚之外;韦氏还有三个兄弟在;一想到这些亲族倘若能够官至高位;韦家将无限风光;韦氏终于觉得心热了起来;咬着李的耳朵说出了一句话。
“三郎;陛下行三;你也行三;说不定这是上天注定;你将来君临天下”
李浑身一僵;随即紧紧握住了妻子的手;低声应道:“苟富贵;勿相忘”
第九百零二章 天下之大,兴亡皆苦
册立太子的消息经由大唐最为自豪的驿路;星夜传至各方。尽管尚未行册封之礼;可虚悬将近一年的东宫储位最终有了主人;这却已经毫无疑问。只不过;武惠妃去世追赠贞顺皇后;大多数州县官员都认为寿王李瑁乃是最可能的太子人选;而忠王李多年不显山不露水;几乎少有人认为他会成为最后的赢家。故而接到这样的消息;也不知道多少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而杜士仪在得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也得到了固安公主的另一封急报;说是玉奴被天子命人送回了玉真观。然而;这样听似很坏的消息;却是他在设计武惠妃之前就最想看到的;不论如何;玉真公主怎么都会护着这个徒儿;这反而是最好的结局。长长舒了一口气的他甚至想到;若能趁此让玉奴和寿王离婚;然后让其就此远走高飞;那必然会更加圆满。想到这里;即便如今身在寝室;他仍是少不得立时提笔;给固安公主写了一封言简意赅的信。
王容在旁边听得分明;见那狼卫接过密信后;熟门熟路地藏在了刀鞘的特制夹层;磕过头后便随着虎牙离去;她便挨着杜士仪坐下;轻声问道:“东宫既然有了新主;废太子李瑛和李瑶李琚三人不知如何了?”
“总算咱们那位陛下并未派人前往赐死;他们三人都逃得一条性命。可贬所不在一处;如果一直郁结于心;养尊处优惯了的他们恐怕未必吃得消。所以;通过长安城的渠道;种种消息变化;我都让人及时知会了他们三个。想来知道子女有人照料;而入主东宫的并非寿王李瑁;他们也许能够多熬一两年。而等到陛下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离开;也许就能想个办法;让他们就此瞒天过海;隐姓埋名到其他的地方去生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曾经有那样尊贵的身份;可如今却几乎一无所有;还能到哪去?”
“幼娘;你错了;这个天下;并不只有大唐;否则我也不会让罗盈和岳五娘陈宝儿费尽心思于漠北建下基业。极西之地;大食曾经与大唐争夺西域;如今也依旧雄踞西方;而更遥远的地方;还有法兰克;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国家。大唐虽然幅员辽阔;万邦来朝;可如果自诩为天朝;目光仅限于此地;那也不过如此了。踏出这个国家;他们还能看到更辽阔的天空。”
杜士仪当年就曾经用这个话题引诱过王昌龄和高适;以至于两人远游西域。然而;由于大食对西域的蚕食;他们的行程就只限于葱岭以东;再西边就难以涉足。兼且他们都是以经世济国为己任的士人;不可能和逐利的商人一样前往更遥远的他乡。可是;李瑛李瑶和李琚不同。他们有父亲;有妻儿;可如今这一切都已经几乎和他们割裂了开来;天下之大;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王容并不是第一次听杜士仪提及天下之大。可这一次;杜士仪的口吻截然不同;就仿佛他的脚步并不限于大唐;而是去过那些异国他乡似的。沉默了片刻;她没有试图反驳;而是低声说道:“那回纥之主骨力裴罗既是要派使臣前往长安;会不会就此引诱陛下生出灭突厥之心?”
“契丹远远弱于突厥;当年可突于更是掀起了滔天战火;历经信安王和张守畦两位名将屡次进击;也不过杀了可突于;尚未达到覆灭契丹的效果。而且;这还是有奚人度稽部以及一些部族从旁助战的效果。当然;白山黑水的地理条件也限制了大军进击的效果。可即便如此;有契丹的先例在前;陛下就算再急功近利;也不会认为真的就能够一战倾覆突厥。所以;要打突厥;那就只有一个字;拖把局势搅得越复杂越好。否则;突厥一灭;我便难以安居朔方。
尽管杜士仪对忠王李同样谈不上什么好感;可至少比寿王李瑁入主东宫;玉奴成为徒具虚名的太子妃来得强;故而这样一件事;他自是随大流地上了贺表。然而;另外一个消息他就没法高兴得起来了。
崔希逸尽管在河西节度使任上对吐蕃打了一场胜仗;月前又和杜希望联手;击退了吐蕃一番攻势;然而因为自己始终因为失信而耿耿于怀;即便杜士仪和杜希望都曾经在之前回京述职时帮忙遮掩;可李隆基却因此对其颇有微词;竟是将其转迁太原尹。太原尹坐镇北都;兼领北都军器监;可这次崔希逸竟然没能兼领河东节度;一时人人都知道;他这算是失宠了。
而转任河西节度使的竟然是李林甫的旧交;与其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萧炅。面对这样一个坏消息;杜士仪唯有庆幸南霁云如今在陇右节度杜希望麾下;杜希望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至少是性格直爽的实诚人;南霁云总不至于无用武之地。否则;若是不幸归在萧炅麾下;他就不得不上书力争把人调到朔方来了。而与此同时;李隆基也算真正和吐蕃撕破了脸;河西陇右之外;又分派王昱任剑南节度使;竟是打算分三路抗击吐蕃。
而赤岭上那座当初杜士仪亲自撰文;李俭亲自监督打造;才矗立了不过四五载的大唐和吐蕃界碑;也就此化为了一堆碎石。
这天晚上;李俭破天荒亲自带着酒前来邀杜士仪小酌;说到被毁弃的赤岭界碑;他不禁百感交集;给自己满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后;便不无苦涩地说道:“我虽说是宗室;但其实和帝室已经关系很偏远了。我很早就没了父亲;他战死在王孝杰领衔征契丹的那连场败战中。说实在的;则天皇后在位的时候;别的都不说;可对外的战事几乎连连败退;直到她死了;这才渐渐各有起色。而我自己当初也曾经在幽州呆过;深知打仗是什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