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6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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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被杜幼麟说得打了个寒噤。他正想岔开话题时;就只见不远处有几个人往这里走来。当看到那是李俭和来圣严王昌龄岑参时;他登时低声提醒道:“小郎君;别说这些了;李老将军和来判官王书记一块来了;千万小心些。没想到张判官刚从塞外回来;来判官竟然也从中受降城回来了。这会儿一句话说错;可就全都完了”
也难怪龙泉紧张无比;之前李俭因为日理万机;并不常来;王昌龄则被杜幼麟假传上命去筛选可堪为义学师长的士人;从来都没有一拨人撞在一起同来的时候;所以杜幼麟勉强还能应付下来。这会儿看到这四个人一起来;杜幼麟那张脸也变得苦巴巴的;可这会儿想要躲入房中也来不及了;只能于脆迎上前。
“李老将军;来判官;王书记。”
见杜幼麟一口一个叫得分毫不差;李俭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家中的小孙儿;忍不住弯下腰轻轻摸了摸杜幼麟的头;这才和颜悦色地说道:“你阿爷的病怎么样了?”
杜幼麟歪着脑袋想了想;最终迸出了四个字:“稍有起色。”
这一本正经的回答听得来圣严忍俊不禁;但突厥那边的军情刚刚传来;他不由得又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这时候;王昌龄便开口说道:“来判官刚从中受降城回来;军情紧急;虽说大帅正病着;可也不得不先报知大帅知晓。小郎君进去通报一声可好?”
“王书记;阿爷都说过好多次了;各位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不要一口一个小郎君。”杜幼麟反驳了一句;本待以此拖延时间;可见每个人都连连点头;却也不和他争;他登时傻了眼;竟不知道该通报好;还是该另找借口好。可这几天他已经用尽了父亲当初给自己预备好的各式各样借口;这会儿不得不无奈地挪动步子往房门口走去。
而龙泉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停地往前走;军情这两个字非同小可;纵使节帅在病中也不能耽搁。偏偏就在杜幼麟伸手按在房门上的那当口;里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紧跟着;一旁还传来了砰的一声;仿佛是因此推倒了什么东西。这时候;龙泉忍不住一愣神;却只见杜幼麟不管不顾就这么推门冲进去了
尽管刚刚都说还要等候通报;可仿佛是里头的声响着实有些骇人;又似乎因为杜幼麟的慌张;别人看了心中紧张;李俭和来圣严对视一眼;竟是追在了年幼的孩子身后进了门。他们俩都如此;王昌龄就更不假思索了。而龙泉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一拥而入;心中随即暗自叫苦。
这可怎么办;要穿帮了吗?
担心归担心;龙泉还不得不快步追了进去。可是;当看清楚里头那一幕之后;他立时瞠目结舌;随即好一阵狂喜。就只见幔帐已经被拉开了;杜幼麟正紧紧抱着一个人不断抽泣;而那个轻拍孩子背脊以示安慰的人;不是朔方节度使杜士仪还有谁?谢天谢地;他终于在这当口回来了
本来只是借口风寒金蝉脱壳千里走京畿;可在邻近腊月的时日日夜兼程如此赶了一趟路;杜士仪再好的筋骨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一时脸色又青又白;看上去就仿佛是真的病得不轻。以至于来圣严不禁担忧地问道:“大帅一身承朔方之重;还请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
“没事;都是自作孽;再吃几帖药就好了。”杜士仪笑着答了一句;这才打起精神道;“你们四个联袂而来;必有要事;还是先说来听听吧。”
杜士仪既如此说;原本已经有点打退堂鼓的李俭沉思片刻;便决定还是依着他。当下;来圣严便将已经将中受降城被杀的那些胡人首级传首于突厥牙帐;可使节却并未燃起表示平安的狼烟这一情形如实告知。而李俭则是补充道:“看这样子;突厥牙帐定然已经生变。”
“应是如此了;传令三受降城;整兵秣马;立时做好一切应变措施。倘若使者回不来;那这一场仗就不得不打了
按照事先约定;使者出突厥牙帐后;便会燃起第一次狼烟;而脱离其腹地之后;便会燃起第二道狼烟。这先后两次的区别;就是为了区分是在牙帐遇袭;还是在腹地遭袭;由此大致判断出下手之人。所以;李俭和来圣严当即领命而去;王昌龄则是接着禀报了筛选士人的经过。
尽管如今的士人们大多自视极高;但李林甫秉政以来;才子俊杰的晋升之路就受到了重挫;能够因此游历河朔的;无不是对于曲线救国抱着一线期望的。再加上王昌龄和岑参按照杜士仪的意思反复强调教化之功;因而短短一段时间;已经数十人应征;十几个人通过了筛选。
“多亏有你尽心竭力;文教之功;不逊于攻城略地;接下来此事还是你负责;等岑仲高回来;则是你俩一起。”
好容易把人都见完了;杜士仪不禁往后一倒;眼皮子都快粘连在一起了。可是;他看到杜幼麟欢欢喜喜地看着自己;他便勉强坐直身;抱了抱杜幼麟后欣慰地说道:“我家幼麟长大了;这次阿爷能平安回来;全都是因为有你在此照料”
“阿爷……”杜幼麟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随即才软磨硬泡地说道;“我也困了;我随阿爷一块睡好不好?”
难得见小家伙如此撒娇;杜士仪想起这一趟京畿之行;当即笑了起来:“好;咱们父子就一块睡个好觉龙泉;你在门前替我挡一挡人;除非是军情大事;否则让我先睡饱了再说”
龙泉连忙答应;等看到这父子两人丝毫不顾忌睡相;就这么齐齐倒了下来;甚至不多时就发出了鼾声;他不禁笑了起来;上前帮忙重新盖了被子;这才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总算是完成了这个最大的任务
第九百三十章 霸主将衰
睡饱了;不过是杜士仪的一句戏言。然而;他之前疾赶三昼夜;到玉真公主的终南山别业只来得及睡了两三个时辰便又再度回程;路上又是三昼夜。这连续的奔波让他的精力体力几乎透支殆尽;当他这一觉最终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外间的天似乎还亮着。
他用手搭着额头回忆了好一阵子;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回到了朔方灵州;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还没等在玉华观中发生的那一切重新浮上心头;身边就突然动了动;紧跟着;侧过身的他就看到身旁一个小家伙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目光恰好和他对了个正着。
“阿爷……对了;是阿爷回来了”杜幼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欢喜;“我还做了噩梦;梦见阿爷被人发现;然后四处都是追赶的人……阿爷;你不在这些天;真是担心死我了”
把蒙骗别人的工作交给自己还不到六岁的幼子;杜士仪也知道这绝对是强人所难;即便有心思机敏的龙泉协助;那也丝毫没有降低难度。于是;他忍不住揉了揉杜幼麟的脑袋;这才笑着说道:“好孩子;连日应付一个个来探病的人;真是难为你了。这次你建下大功了”
“帮上阿爷就好。”杜幼麟高兴地一笑;却和兄长的大大咧咧不一样;又多追问了一句;“阿爷这次出去;没给别人发现吗?”
虽说高力士就是发现了;也绝不会捅出去;否则两人私会的事情转眼间就会被人当成是天大的把柄;可终究是被人发现了;李林甫也应该查知了端倪。可是;没有证据就代表着;这件事只能烂在相关人的肚子里。
“没有;你就别担心了。”杜士仪想归想;嘴里安慰了幼子一句;随即就高声唤道;“龙泉”
“大帅醒了?”
推门进来的龙泉见杜士仪已经坐起身;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之前杜士仪那青白的脸色实在是让他心中惴惴;生怕有个什么好歹。见杜幼麟也揉着眼睛跟着起来;还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哪里不知道小家伙之前说是日夜侍疾;其实也真的是时时刻刻绷着神经预备有人来探;故而没怎么真的睡好;于是连忙上前去服侍父子两人替换衣裳。当杜士仪问起时辰的时候;他便笑着说道:“已经辰时了。”
“辰时?这么说已经是第二天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杜士仪忍不住苦笑。可即便是这一夜补眠;他仍旧感到腰背一阵阵酸痛;浑身骨骼犹如散了架子似的。等到穿戴了整齐;他吩咐杜幼麟自去一旁读书;自己索性在屋子里稍稍舒展了一下全身。毕竟;他对外还声称感染了风寒正在病中;总不能一回来就骤然出去露面。而即便灵武堂地方宽敞;也不可能做舞剑之类的活动;他思来想去;便打起了一套太极拳。
一套拳打下来;他出了一身汗;身体总算舒展多了;少不得沐浴了一次;又换了一套行头;这才继续窝到榻上去装病。不过这一次;他却吩咐龙泉把近日堆积下来的各种文书都拿来;就在榻上一件一件过目斟酌。等到龙泉悄然退下;他一面批阅;一面沉吟突厥那边的变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个声音。
“大帅;张判官求见。”
杜士仪昨天赶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张兴离去;李俭来圣严王昌龄联袂来见;过后他就一觉睡到天亮;竟还不知道张兴回来了。于是;他立刻打起精神吩咐请人进来。须臾;张兴就进了屋子来;一见他形色便笑道:“看来我回来得还真是时候;大帅的病显然是大有起色了。”
“借你吉言。希望真的能赶紧好起来。”
幕府众官之中;张兴跟随杜士仪时间最长;从河东代州、陇右鄯州一直到朔方灵州;出身寒门家无亲朋的他;知道一些旁人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所以;自己前往招抚塞外那些小部落期间;杜士仪称病不出数日;别人只道这位年轻的节度使是真的因病不能理事;只有他隐隐之中感觉到;此事似乎另有文章。
然而;不该问的事情不多问;这点权衡之心他还是有的。于是;他在落座之后;只是象征性地探问了两句病情;随即便沉声说道:“我在三受降城以北;以朔方节度之名招抚;果然有众多小部族畏突厥牙帐争权;故而情愿内徙。这其中;多半是数百人的小部落;大约七八个;四五千人左右;素来游牧于黄河以北。我一一见了这些部族的首领酋长;应该没有滑胥之辈。自从当年王大帅平乱康待宾之乱;又伏杀降户于受降城之后;虽然大帅这几年重纳胡户于河曲;但终究比当年鼎盛之年差得远;这几千人户应该安置得下。”
“河曲之大;这区区几千人当然没有问题;但最要紧的是一个抚字。当年被迁徙到河洛和江淮的昭武九姓胡人;已经基本上都迁回来了;幸好我调来了一个康庭兰;再佐以出仕朔方的米罗诗等人;这些胡户方才能够得保安稳;而接下来你招抚的这数千人;恐怕就要你亲自出马了。毕竟;他们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全始全终;这才不至于缭乱人心。让我想想;宥州和夏州之间的乌那水以西;那地方很合适”
“大帅若非如此说;我也想进言此处。”张兴面上露出了赞同的笑容;接下来又和杜士仪商议了一应细节。等说起牙帐生变的时候;他便若有所思地说;“据言此次因为回纥、葛逻禄、拔悉密三部朝觐陛下千秋节;突厥牙帐反而以此兴师问罪;招来大帅责问之事;突厥内部一时纷乱得很。尤其是右杀伊勒啜;更是因此质疑登利可汗妄自尊大。所以;大帅使者未归之事;恐怕与此有关。”
千里迢迢从朔方到京畿跑了个来回;杜士仪如今不得不放下对那边的牵挂;专心致志地应对错综复杂的北方局势。他仔细沉吟了片刻;便开口问道:“奇骏;以你之见;如果突厥内乱;谁胜机更大?”
“登利虽然妄自尊大;而且并不能完全慑服麾下人众;光是论兵力;并不及左右两杀;但是;只单对单;他还是有胜算的。”张兴说到这里;见杜士仪微微颔首;他知道杜士仪赞同自己的看法;便接下去说道;“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在其中一人反应不及的情况下;他的胜算就更大了。如果这次突厥内乱能有一个阶段性结果的话;恐怕那位右杀伊勒啜凶多吉少。”
“但他哪怕赢了这一次;却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杜士仪只说了这么一句;但仿佛是一语成谶。就在五天后他终于“病愈”时;一直杳无音信的使者终于传回了代表平安的狼烟;尽管人还未回来;确切消息还不知道;但杜士仪病后第一次升节堂见文武时;却开口说道:“突厥内乱暂时告一段落;但接下来必然将自顾不暇。然而越是这种时候;便越是不能大意。须知中受降城那场小小的胡乱;如今也只是传首突厥以示警示;并未查出真正元凶。”
“事关漠北局势;我等自然不敢小觑。”李俭笑答了一句;随即便站起身道;“此前张判官亲自诏谕了漠北一众小部落;现如今等到突厥那边的消息确凿无疑;恐怕陛下会依前言;诏谕回纥、葛逻禄、拔悉密三部;令他们平定突厥内乱。如是漠北恐怕要大战连场;王位更迭也会成为常事。”
“当年颉利被俘;东突厥就此覆灭;而后漠北铁勒诸姓以及突厥王公大多降附;偌大的漠北;全都是大唐的羁縻都督府;那等盛况;如今想来;仍然觉得一时神往。”杜士仪以贞观年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