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8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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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听到这个声音;在大风中站在楼上的李隆基头也不回;半晌才涩声问道:“办好了?”
“回禀陛下;办好了。”
袁思艺纵使平日里对文武官员异常骄狂;人缘很不好;对诸王公主亦是爱理不理;眼睛长在头顶上;可出头去办赐死太子这样的事;他实在是没法生出什么趾高气昂的感受来。要是从前能够压下高力士;他一定会得意洋洋;可现如今叛军气焰高炽的时候;他就算是内侍之中第一人又有什么用?想到建宁王和广平王吃了掺药的饭食后昏迷不醒;于睡梦之中被缢杀;而李亨则是惨笑仰药自尽;他直到现在还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李隆基同样没有丝毫除去了威胁之后的畅快感;他死死捏紧了拳头;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安禄山既然打着拥戴太子的旗号;说不定还会以此为借口打过潼关;如果留着李亨;异日只会留下一个为叛将拥立的傀儡皇帝;至于广平王和建宁王这两个皇孙;在情势不明的时候就敢串联大臣;异日也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来可即便如此;他的内心深处却明白;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他根本从来就没相信过自己的这些儿孙
天子没开腔;袁思艺却也不敢就这么离去。足足好一会儿之后;他方才听到前头的李隆基淡淡地说道:“你去见一见荣王;让他预备一下。哥舒翰这个副元帅既然大败;他这个征讨元帅既然颇得人望;上下全都希望他能成功。当此之际太子暴薨;他若是不出面收拾人心;更待何时?”
李隆基既然一口咬定太子是暴薨;而不是自尽;袁思艺自然能够体会其中的奥妙。李亨这一死;皇子中比他年长的李琮去年病故;而废太子瑛以及鄂王李瑶已经废死于岭南;棣王李琰则是因罪死;所以荣王李琬竟已经是皇子中最年长的了。而且这位荣王人品俊秀;风雅翩翩;此前领征讨元帅就已经是众望所归;这次若是顺理成章正位皇太子;简直是运气太好了
可心里这么想的袁思艺赶到十六王宅中的荣王宅时;却没有第一时间见到这位官民士绅心目中的贤王。荣王李琬妻妾众多;再加上和其他诸王一样被软禁在这十六王宅中;除却读书写字;诗词歌赋之外;便是和妻妾饮酒作乐生孩子;膝下儿子女儿竟过了半百之数此刻出面迎候袁思艺的;便是两个封了郡王的儿子;济阴王李俯;北平王李偕
把人往里头迎的时候;身为长子的李俯便小心翼翼地说道:“阿爷前两日突感风寒;一直病不见好。”
袁思艺不禁有些吃惊;暗想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想归这么想;他奉圣命而来;当然表示要亲自见一见李琬。李俯和李偕虽为皇孙;却也不敢得罪这样一个御前红人;只能无可奈何地引其入内。当袁思艺看到李琬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时;他立刻就明白;这位荣王绝不是装病;竟是真的病了
可事到如今;天子要他传达的事情方才是重中之重。在李琬床榻边一坐;袁思艺就直截了当地把太子李亨暴薨一事给说了出来。然而下一刻;他就只见荣王李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仿佛已经完全明白了此中玄虚似的。在这种异样的目光之下;袁思艺有些愠怒;当即沉下脸说道:“大王还请好好珍重自己的身体;要知道;太子已去;大王就是众望所归;千万不要让陛下以及文武百官;天下军民失望了”
这样的话正着听就是勉励;如果反着听……至少李俯和李偕两个人对视一眼;全都觉得那分明是告诫;甚至说威胁两人全都是没有什么能耐的空头皇孙;甚至连父亲那喜好读书;风仪俊挺这唯一的优点都没有;更不曾企及过什么至高无上的御座。所以;等到他们强忍惊惶;硬是捱到袁思艺左一句右一句把天子的话全都转达完了之后;他们把人送出去时;想到身为储君的李亨说死就死了;竟连腿肚子都有些抽筋。
所以;两人一回转来;就急匆匆冲到了荣王李琬的病榻前;竟是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来。李偕更是哀声问道:“阿爷;事到如今应该如何是好?”
荣王李琬看着这两个最年长的儿子;不禁气得直哆嗦。现如今他们这些皇子们一个个繁衍生息;底下儿子女儿一大堆;包括太子李亨在内;诸多皇孙当中能够封郡王的;要不就是年长;要不就是母亲出身尊贵;李俯和李偕便因为是嫡子;在天宝之初就封了郡王。可是;太子李亨此前被留在宫中形同软禁;广平王和建宁王两个儿子却还甘冒奇险擅自跑出十六王宅去替其奔走;如果是他荣王李琬碰到这种事情;难道还能指望李俯和李偕这两个不成器的?
见两个人魂不附体;想到自己这所谓的征讨元帅一职;想到死得不明不白的李亨;李琬根本不认为李隆基会放心放权给自己。更何况他这一次的病来势汹汹;突然得令他自己都觉得措手不及;此刻不由自主地将这场大病也往那些阴谋上靠。于是;面对两个惶恐不安的儿子;他最终轻轻吐出了一句话。
“你们放心。”
这短短四个字;李俯和李偕全都不明白什么意思;当然也不可能放下心来。然而;等到了次日一大清早;他们就立刻明白了。因为他们的父亲;天子第六子荣王李琬;竟是在昨天夜里就突然这么病故了难以置信的两个人在病榻前双膝一软齐齐跪下;随即伏地痛哭的时候;竟是不由自主地暗地里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光一交击就迅又挪开了。
当荣王宅的监院中官气急败坏地把李琬的死讯报到袁思艺面前时;这位内侍监只觉得脑袋都仿佛轰然炸开了。他不知道李琬这是真的病故;还是因为自己昨天说的那些话被人误解了。他只知道现如今一切都难以挽回;而且还万万不能对天子隐瞒。这时候;他反而分外思念起高力士的存在;因为高力士如果还在;一切就有人顶了;可这种时候没人能够帮他;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呈报天子。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李隆基在得知这样一个消息之后;并没有雷霆大怒;有的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
知道了。
而当太子李亨以及荣王李琬双双暴薨的消息随之传开之后;长安城中官民将卒全都错愕难当。李隆基对于太子的不放心由来已久;再加上安禄山别有用心的喊出拥戴太子;顿时让李亨的处境更加困难;所以;每一个人都对挂着征讨元帅之名的李琬寄予厚望。大家并不是指望这位皇子文武双全;只是希望皇族能够推出一个人来号召天下臣民;可就是这样微薄的希望也成了泡影。更离谱的是;很快就有消息说;太子李亨竟然也偏偏在这种时候暴薨了
据说;太子的两个儿子;广平王建宁王兄弟也死了
甚至就连早已私底下计划着进入蜀中避难的杨国忠;在得知这样的消息之后竟也是始料不及。李亨李琬兄弟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什么时候死都不要紧;可为什么李隆基偏偏昏了头;要在这种时候让他们死了?这不是火上浇油添乱吗?
心里这么想;杨国忠却也万万不敢就这么去向天子劝谏;毕竟高力士前车之鉴犹在。因此;得到潼关方面李承光的战报;说是哥舒翰正在潼关大肆招募勇士协助防守;也许还能够拖上一两天;他就当机立断前往兴庆宫求见天子;一头磕在地上;直截了当地拿出了自己的建议。
“如今长安岌岌可危;恳请陛下先行避难蜀中蜀地民风淳朴;感念陛下恩德;只要陛下振臂一呼;便有千千万万的人愿意追随陛下讨逆临走之前;命人六百里加急传令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南下关中;和叛军决一死战即可”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君逃臣留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君逃臣留
尽管这些年偏听偏信,昏聩糊涂,但李隆基毕竟是当了那么多年天子的人了,哪里不清楚如今长安城绝不只是人心浮动,而是涌动着一种‘波’诡云谲的气氛。自从那失徳失道的石碑出现开始,各种各样诋毁他的神异征兆就接连出现,而这一切都在安禄山这次起兵反叛后到达了最高峰。如果再年轻二十岁,不管杨国忠等人如何规劝,他都一定会御驾亲征,借助自己的多年声望来力挽狂澜,可现如今已经太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不痛下决断,他将迟早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逼’到悬崖边上!
所以,对于杨国忠的建议,他在深思熟虑之后,竟是答应了,却一再嘱咐其严格保密,暂时不能让其他人知情。而他自己则是命人召来了此前去缉捕安思顺却扑了个空,被自己勒令闭‘门’思过的陈玄礼。
在他看来,陈玄礼还是小军官时就敢跟着自己发动唐隆政变,将太平公主的党羽一网打尽,‘逼’得李旦不得不‘交’权,这么多年来却始终小心谨慎,既不像王‘毛’仲葛福顺那样张狂揽权,也不像刘幽求王琚那样锋芒毕‘露’,一直都本本分分,这次用其扈从再合适不过。可是,当他对陈玄礼‘交’底避难蜀中的决定之后,他就只见陈玄礼那苍老的脸一下子变了。
“陛下,关中还有万千子民,但使陛下振臂一呼,一定会应者云集,凑出十万大军都不在话下,若是避难蜀中,岂不是寒了关中父老的心?”
然而,李隆基现如今还哪里听得进这些劝谏,当下便把脸一沉。陈玄礼毕竟是多年掌禁军的人了,眼见得天子摆明了主意已定,万般无奈的他只能垂头答应,可等到离开兴庆宫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钱粮的华美宫宇,心中满是痛惜和不甘。
尽管李隆基和杨国忠全都试图隐瞒这样一个消息,但一直让人死死盯着兴庆宫和杨国忠宅的杜幼麟,还是第一时间察觉了端倪。他不敢耽搁,悄悄命人把妻子宋锦溪以及刚刚出生的儿子送到了隐秘安全的地方安置后,他就即刻赶往了平康坊崔宅。当进了平康坊南‘门’,路过同一坊中李林甫那座曾经光鲜亮丽‘门’庭若市的宅邸时,他不禁驻马稍稍停留片刻多看了几眼。
不过是一年多的功夫,这里就已经完全颓败了,甚至没有人敢接手这样一处豪宅!至于李林甫的那些党羽,如今已经被贬到了天南地北,子婿也一个个左迁贬斥,没一个后下场!倒是旁边故相裴光庭的那座宅邸,尽管父子两人全都是盛年病故,可如今第三代还是稳稳当当成长了起来!
很快,他就再次策马前行。到了崔宅,常来常往的他甚至不用通报就径直进了‘门’,第一时间见到了自己的姑姑杜十三娘和姊姊姊夫。他言简意赅地将打探到的情形一说,杜十三娘便倒吸一口凉气,崔朋亦是恼火地说道:“关中还有这么多官民将卒,他竟然就因为杨国忠的撺掇,要抛弃大家自己逃命?简直是太荒谬了……身为天子,就连和长安共存亡的决心都没有?长安城有的是存粮和兵器,至少能坚守几个月!”
“幼麟,你阿爷有消息没有?”杜十三娘沉‘吟’片刻,便如此问了一句。
杜幼麟顿时‘欲’言又止。‘玉’真公主死遁之后悄然离开长安,固安公主则是搬去了终南山‘玉’华观住,虎牙虽是奉了父亲之命潜回长安,但不久之前告知自己身负紧要任务就匆匆离开,好些天没有音信了。只有赤毕那张犹如天罗地网的情报网还在发挥功效,比如说杨国忠和李隆基的密谈他们固然打探不着,但天子和宰相暗地里的动作却能监测到,于是方才有了他们可能离开长安的结论。而父亲的消息乃是朔方传来,经赤毕之口再到他耳中的。
“阿弟,到底有还是没有?”
杜幼麟见姊姊杜仙蕙已经有些急了,他这才嗫嚅说道:“阿爷不久之前就抵达了朔方,但此后从来没有在人前‘露’面,就连跟着他悄悄抵达朔方的杜随等人也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不过赤毕说,阿爷应该并无危险,他应该一直都在朔方节度使府,和郭子仪在一起,但之所以没有任何动作,应该是陛下通过杨国忠给朔方节度使府下达过多次严令,不许其轻举妄动。”
崔朋登时‘色’变。他毕竟也是有官职的人,深知这样不正常的命令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李隆基也好,杨国忠也好,对于朔方军根本就不信任!甚至当叛军当前的时刻,君臣都并不愿意把朔方军放到战场上,仿佛生怕他们在建功立业的同时,会因为朝廷对此前漠北那一场大‘乱’的置若罔闻而生出怨恨。想到这些,他顿时没了愤懑的心情,颓然叹了一口气。
杜十三娘从小便‘性’子执拗,从来不曾动摇过对兄长的信赖。她只是沉默片刻便看着杜幼麟,轻声问道:“那你现在来,打算让我们怎么做?”
“姑姑,趁着陛下的意图还没有太多人知道,通知城里各处亲友,得先把家眷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杜仙蕙顿时急了:“阿弟你什么意思,让我们当缩头乌龟不成?”
杜幼麟起了个头之后,见三位至亲的脸‘色’都沉重得很,他便勉强笑了笑说:“只是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