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歌+番外-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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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五月时,外婆的精神已经不好了,疼痛变成了持续性的,彻夜难眠。邱景岳对父母说无论如何都要送过来,不行的话他回去接。
说是这麽说,邱景岳根本没办法请假。外婆对疼痛的忍耐到了极限,普通的镇痛药已经毫无作用。有一天她主动对父母说想去医院,想看病,如果能做手术,把肠子都切掉也不要紧,只要能不再痛了。父母於是说这里医院不收我们,我们去广州好不好?广州很近,睡一会儿就到了。
外婆沈默了一下,说现在一刻锺也是很长的,睡也睡不著。
父母把外婆的话复述给邱景岳。邱景岳叫了辆省际运送患者的救护车去接外婆过来。
外婆到消化内科住院,因为床位很紧张,邱景岳找了熟人才插队弄到一个加床。住进去後发现她不仅贫血,血浆中白蛋白也降低了。奇怪的是,尿检似乎也没有异常之处了。重复做了泌尿系造影,做了胃镜肠镜,并没有发现病灶。後来做了腹部的CT,在肝脏中看到了几个散在的结节影。
消化内科的教授认为在长达几个月误诊为泌尿系结石的过程中,可能她的原发肿瘤已经发生了转移,但是他们做了很多检查,始终没能找到原发灶。
肝脏的那些结节影是散在的,分布在各个部位。邱景岳明白所谓的手术是不可能的,找不到原发灶,对转移灶的手术毫无意义。重点是,外婆一天比一天虚弱,只能进食流质,也许一上台就不行了。
邱景岳如果下了手术,就去陪外婆。父母轮班已经好几个月了,他让他们晚上回饭店好好休息。外婆晚上是睡不了觉的,由於疼痛,她一夜都在呻吟。有一天晚上,她稍微睡过去了那麽几分锺,邱景岳也立刻就在床头睡著了。他醒的时候见外婆睁著眼睛,默默流眼泪。邱景岳擦她的眼泪,她说以前小小的,抱在怀里,你最喜欢我摇拨浪鼓,一摇就笑,转眼就这麽大了。然後摇摇头,说看不到我曾孙罗。
那天他对外婆说嬷,我女朋友说明天来看你,好不好?
嬷说景景有女朋友了。然後就笑了。
邱景岳从十岁後就没有哭过,那天外婆把脸转过去,又开始呻吟的时候,他怎麽都忍不住了。
他尝到眼泪的滋味,咸得发苦。他擦了又擦,好像十几年份的悲伤一起变成了水,从身体里涌出来,却怎麽也流不干净。
第二天他打电话给张宁,让她过来看看外婆。她说没关系的,你自己看著就好了,我们又还没办婚礼。
邱景岳说我外婆快死了,她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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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宁哦了一声。
邱景岳觉得身体发冷。他对她说你来吧。你以後爱怎麽怎麽,我不管你。我求你今天过来一趟。
张宁说那我辞职吧,你跟我爸说你养我,跟他要点钱。
邱景岳说好。
张宁说我以後上哪,你别问我了。
邱景岳说好。
她满意了。她来的时候像视察工作,对外婆、父亲、母亲问了好,坐了一小会儿,说工作忙,要回去了。彬彬有礼,像个客人。
後来母亲告诉了当时在北京念书的弟弟,弟弟很快就过来了。父母见邱景岳没日没夜忙,脸色很差。外婆也在他们面前掉眼泪,说拖累了他,看他瘦得不成样子,心里不好过。於是让邱景岳晚上不要守著了,回去好好上班。
镇痛药在家乡已经从非甾体类升级到了曲马多,不管用後又升级到了口服吗啡、注射呱替啶。外婆住院过程中一天比一天虚弱,消化内科的同事暗示邱景岳没搞头,再不拖回去怕回不来家了。邱景岳和父母商量,父母说这麽回去,怕外婆有什麽预感,心里不好受。邱景岳说那再住几天,我和她说说。
到那时,疼得不行的时候外婆还是会怀抱希望地对父母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开刀吧,切掉就不痛了。
在老人的观念里,开刀可以治好一切的病。
邱景岳不知该怎麽对她开口没有开刀,不可能开刀。那等於夺取她最後的希望。弟弟回北京去忙毕业的事後两天,邱景岳对外婆说嬷,我们回家了。
外婆问他不开刀吗?
邱景岳说不能开刀。
外婆没有再问什麽。她似乎明白了。
多年以後,邱景岳遇到什麽说不出口的话,都能想起当时。他对最亲的人,说出了最残忍的话。没有人敢说,他却不得不说的话。他记不起自己一辈子面对过多少次这种时刻,理由就是他的职业应当比别人更坚强。
外婆回家後不久就过世了。邱景岳请了丧假,奔丧的时候没有叫上张宁。他那时很庆幸没有告诉家里人他们已经结婚了。
丧礼过後的家冷冷清清,外婆住过的一楼被清空了,她用过的家具、衣物在坟头烧尽,只留了一张遗像,那张遗像是她疼痛了一段时间後照的,母亲担心她一病不起,就给她照了相。那张相片看不出任何不适,就像他们见惯的外婆,脸上只有笑容。他想,人一生的疼痛都藏在这样的笑容背後,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
18
外婆过世以後,他时常会做关於她的梦,做的最多的,是外婆在楼下做饭,他又惊又喜,觉得好久没见到她了,拉著她的手说嬷你回来啦。她就朝著他笑。她的笑容那样熟悉。
醒来後他能想起的,都是遗像上的那个笑容。
有时他会梦见她病危,他对她说不能开刀的那个时刻。他不记得她的表情。那时她似乎也没什麽气力做出什麽表情。有时会梦见她摇著拨浪鼓,唱著催眠曲,温暖又让人安心。而他醒来後,记忆中却并没有那样的场景。
那之後邱景岳很少回家。七月初忙於肝胆病论坛一事,忙得不可开交,他就住在他租的小房子里,开会过後他开始做老总,开头是三天值一次班,到了年底,胃肠外的那位医生做满了时间,就变成了两人轮班。邱景岳一点儿也不在乎,能忙到没有时间想事情是好事。
廖敏轩在下半年回来了。他的岳父退回科里,说是要再做一年才退休,但被请去了分院坐门诊、做手术。外科医生的退休相当凄凉,除非是真正撼动不倒的大牌,做行政一路高升,真正上去了,否则退休了,基本上没有人请去返聘。毕竟这个职业是一半的体力活,年纪大是会被嫌弃的。
他忽然明白院长催促张宁和他结婚的心情。他想把女儿交到可靠的人手中,想让她的下半生有所依著。
张宁和他联系过,关於她想辞职的事情。他又想起她之前在那种时候的威胁,心灰意冷之余陪同她去找了他父亲,听著她和他谈条件。说什麽景岳现在刚起步,她想辞职做点小生意,家里经济困难,想向他要点钱。邱景岳听得心里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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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宁的父亲一听女儿的话就生气了,说什麽辞职,好端端的工作辞什麽。她就说我不都听您的话,乖乖嫁了一个医生吗?您非要我说那麽白?
那句话让旁听的邱景岳终於认清了自己的地位。院长似乎惧怕了女儿的威胁,转眼就妥协了。
邱景岳不想见到张宁,依然长期住在租来的屋子里。他想起张宁就难受,他觉得自己真的不聪明,他想不通她的心情。他也没办法就那麽拿得起放得下。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过年之後他和师弟季师益关系好了起来。他因为妻子的事情烦恼,他的妻子甚至会打电话找他同事询问行踪。虽说这种行为也十分不妥当,邱景岳却情不自禁有些羡慕。
师弟季师益是看上去很温和的人,个子很高,一看就知道是外科医生的身材。他以前在读博士的时候就听人说过这位师弟很受女孩欢迎,说是外科第一的帅哥。他有些好奇,想象中觉得应该是个飞扬跋扈的人,但真的见面後才觉得他其实是个性随和的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一些。邱景岳刚上临床那段时间,没有人可以拜托,麻烦过他不少事情,他也从不嫌烦。
因为都有烦心的事,邱景岳觉得和他聊天後相互都好了很多。邱景岳的好友都是初中、高中、大学的同学,都远在天边,男人之间除了有正事也不会闲聊,邱景岳印象中,在开始交往了女朋友之後,很少和同年龄的男人坐在一起好好聊天。和季师益都是同行,聊的时候常常能聊得很起劲。他的临床经验没有季师益丰富,有时会问问关於临床上的疑问,季师益也会向他询问做科研的事。他知道季师益在考虑博士启动基金的事,於是在帮廖敏轩写标书的同时也帮他找了不少文献。
由於用的是职工账号,登陆学校图书馆时十分的慢,他时常等文献打开下载,等到睡著了。那段时间睡眠依然不够,季师益说他看起来瘦了很多。邱景岳倒是感触不深,胃口依然很好,睡少了关系也不大。只是後来屡次在季师益面前就睡过去了,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廖敏轩回来後,如同料想的那样,对他的态度十分恶劣。邱景岳觉得那是咎由自取,只是被骂的时候总能回想起从前他不厌其烦教导自己的样子,心里就开始难过。如果他要细数这辈子做的最後悔的事,这件事一定算一件。但人生是没有机会後悔的,大多数选择一生只有一次。
和季师益在一起十分放松,他是个很细心的人。如果他不在,邱景岳值班的时候经常半夜还要醒来找被子。邱景岳时常忙得忘记吃饭,他总会帮他订饭。有时邱景岳会想就这麽当老总当下去也挺好的。回到病区以後,他们见面机会肯定会变少。
如果廖敏轩得知他和季师益关系不错,没准儿季师益也遭殃了。
邱景岳觉得那段时间稍微愉快了一些。他开始回家去住,看见了张宁,她似乎也在家里住了段时间。他们像没发生过什麽事情那样生活了一阵子,谁也不提及先前的事,邱景岳开始觉得先前的痛苦都只是做梦罢了。张宁还是那个温柔贤淑的太太。
季师益很欢喜地告诉邱景岳他太太怀孕了,邱景岳祝贺他之後的那天夜里,梦见了外婆说看不见曾孙的样子。他开始想要孩子,他担心如果是这种婚姻,他的父母可能见不到孙子,但他不知该怎麽和张宁开口。
而张宁忽然又一周不回家。邱景岳以为已经消失的愤怒又来了。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於是喝了很多酒。喝完後就给张宁电话,说你不回来我告你爸了。
他不记得他们多久没行房了,他借著酒劲儿,很是愤怒,她是他的妻子,他却不能碰她。
邱景岳意识到自己真的出问题就是那个时候。他以为过去的事情都没过去,他以为他可以停止烦躁,但事实上不能。他逃掉的那段时间,张宁和他的事情根本没有解决。
在确定张宁怀孕之後,他对张宁说如果你觉得欠我,那就生下孩子。如果孩子没生下来,那我们离婚。
张宁不能和他离婚,那样她会没有经济来源。他知道她用钱是为了那位穷困潦倒的画家,为了他她曾经和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满城风雨,但她始终嫁不了他,她也离不开她父亲的掌控,因为他们没有钱。他觉得他掌握了她的弱点。而不得不利用这个弱点,使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有问题了。那段时间他的情绪都是负面的,以至於经过那段时间後回头看,他觉得那不是个理智的正常的人做出来的事情。
他就那样过了许久。有孩子不能不办婚礼,一个各自心知肚明的婚礼中,他们做出开心愉快的样子。他向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敬酒,走到父母的那一桌时,简直不敢正眼看他们的脸。後来他走到季师益那一桌时,他感觉到季师益一直在看著他,他也不敢看他。季师益不知情,这件事他从没对他说。但如果对他说了,这个人会不会瞧不起他?
他那天只记得给季师益发了短信,让他帮忙送一下家里人。他们的婚礼使张宁的父母和他演得都很累,只有张宁不疲劳,她一直都在演,早就习惯了。因为那麽累,他们几乎忘了这个婚礼不是两个人的,不是她家的,还有邱景岳的家里人。
然後他就什麽都不记得了。
他醒来後发现在季师益那儿。他疑心季师益什麽都知道了,也惊讶於自己无意识中找的人是他。但他什麽都不提。
离开他家的时候,他从电梯里看著季师益朝他微笑的样子,也对他笑著。他看著那个笑容被门慢慢关在了外边,忽然觉得一阵难过。
不知有多久,除了他,没人对他这麽笑过了。好像就算知道他的全部,也能好好包容的笑。
就像他以为张宁那麽笑过的那种。
他认命地觉得,他迟早会失去那种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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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景岳觉得渐渐不能分辨自己什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