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鼎-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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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当初撒马尔罕也有这般英雄人物,又何至于被异教徒所玷污。”他的大儿子康恪阗在旁道,“这次元光和五十勇士都随陈德出塞,风险颇大。”
康曲达干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商人重利,为求重利甘冒天大的风险,康曲达干久在中原,最佩服的商人便是秦时的吕不韦商人谋国,初见王孙异人便断定奇货可居,此后多方谋划,终于晋身为大秦宰相。
康曲达干久在中原经商,游走各地诸侯之间,偏偏觉得陈德所部非同寻常,有可能复兴本族的希望就要着落在他的身上,这才不惜重金下注,还将族中精英子弟送到陈德身边以求信重。
闻听陈德率部离开江南,不知去向,康曲达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发动了所掌握的全部势力四处打探消息,终于得知陈德安然抵达汉境,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先后从契丹、西域和海路收集了足足四千多斤镔铁,让手下人在隰州将这批宝贝交付给陈德。为了震慑号称跋扈的土浑骑军,陈德旋即利用这批镔铁打造陌刀,终于在移镇岚州前将一直用木棍训练的陌刀营装备完毕。
陈德居然为数千民户亲身犯险让康曲达干很是担心,虽然对于积累天下人望有巨大好处,但契丹人直接以重兵将他击杀夺取赎金的风险也很大。
陈德的军队不多,眼看着已经走远,街道两旁的军户民户犹自不肯离去,熙熙攘攘的跟在军队后面想送,康曲达干眼睛望着沉默涌动着的人群,好久没有看到这番景象了,他心头若有所悟,沉声道:“让我们的人远远跟随在陈德军队后面,若是契丹人背信弃义,立即快马报知代州刘继业。”
康恪阗点头答应着下去,康曲达干转头再看窗外,连送行的军户民户都已经走远了,街面上又显得空空荡荡,和传说中大唐开元初年那般摩肩接踵的中原城镇景象大不相同。
开元,那是很遥远的年号了,就像撒马尔罕一样远,康曲达干有些自嘲的笑笑,伸手端起琉璃杯,将血一样鲜红的美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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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城里,一名衣饰华贵的中年男子正懒洋洋地倚靠在熊皮胡床上,他身形魁梧,国字脸上洋溢着懒洋洋的笑意,地下跪着禀报的朔州处置使耶律石烈却觉得着笑意的背后有着刺骨的严寒,他一边将陈德亲率三千五百岚州军出塞的消息禀报给这据说背景极硬的新贵,一边暗暗诅咒,你这贼蛮子。
那中年男子一边把玩着手中一把镶金嵌玉的精致匕首,一边沉声道:“传令下去,楼烦关、新城、大同军,岚州军通往马邑的道路上,我朝驻军严加戒备,但各将须得约束本部军马,没有本使将令,敢擅自挑衅岚州军者,军法从事。”
这话声音不大,却夹带着一股让人莫敢不遵的威势在里头,绕这耶律石烈也是上京下来的皇族,不管在心里多么地不高兴,面上也只得低头称是,匆匆下去布置。
“中原板荡百年,暮气深重,契丹兴盛,如日方升。”中年人喃喃念道,“时无英雄,陈德,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斤两。”眼中闪过一缕精芒,他将那精致的匕首小心地揣回怀里,拿起放置一旁的狼皮大氅披在身上,随手提着腰刀出账而去。
人去帐空,侍立的汉人婢女竟然有帐中光线也黯淡了一点的错觉。
卷四 步行夺得胡马骑 第九十三章 榷场
马邑榷场所在的是一片群山环抱的草原,秋高草长,在初生的朝阳照耀下,牛羊成群隐现在远方茂密的草丛,一片旖旎的塞外风光。但这旖旎的风光环绕中,马邑榷场里的气氛却有些凄凉而紧张。
榷场,就是中原政权和周边四夷在边境的互市市场。通常的货物,是中原以茶叶、粮食、海货、瓷器和手工艺品换取北方民族的牲畜、皮货、药材、珠玉、盐巴等物。
今日在马邑榷场,双方交易的货品,却有些特殊,一万余口汉人民户被圈在往常圈放牲畜的大围栏内,数百契丹军士懒洋洋在周围警戒。这些民户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有的在契丹贵族之间转手买卖多次,对于今日这种在牲畜栏里等人挑选的境遇,已经麻木得没有任何屈辱的感觉。一些夫妇恐惧地紧紧靠在一起,生怕被不同的主人买去,一家人永无相见之日。一些妇女无助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的,兴许是想念留在原来主人家里的孩子。
陈德策马立与军前,看向不远处山峦之上的长城烽火台,如今飘扬的是契丹的狼旗,他左右并立着于伏仁轨和李斯,辛古称说当年为马贼时在契丹贵族中结下不少仇家,担心被人认出,隐身在骠骑营中并未相随左右。
一骑健马从那烽火台下的辽国牙帐中驰出,大声喊道:“我家贵人请岚州团练使陈将军上前叙话!”
陈德眉头微皱,挥手止住李斯答话,轻提马缰,只带着牙军校尉李斯,两人两骑往那烽火台驰去,于伏仁轨留在当地部勒军众,陌刀营士卒用力捏紧了刀柄,弓弩营的士卒则偷偷将箭矢从弓囊里取出拿在手上,骑卒则不断抚摸坐骑的脖颈,安抚越来越焦躁不安的战马。
来到大帐之前,一名契丹武士拦住陈德和李斯的去路,示意他们解下兵刃,陈德只将他的手推开,沉声道:“回去禀报你的主上,吾敬他归还汉人民户,所以闻命即来相见,但兵刃是武人的生命,恕我不能解下。”
那契丹武士闻言瞪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这两个大胆傲慢的汉人几眼,却没有进去回禀便将手一让,放陈德和李斯进去,兴许适才强要解兵之举,不过是他自作主张而已,进去禀报反倒自讨没趣。
从阳光明媚的草原来到密实的大帐,一股腥膻之味扑鼻而来,只见帐顶开了巨大的天窗,天窗下面的光柱里摆放着一张熊皮长椅,长椅上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其余契丹贵族、武士都侍立在他左右,想来此人便是朔州契丹的首脑。
见陈德进来,这人并不开口说话,只饶有兴味地盯着陈德大量。
陈德也仔细观察着契丹首领,此人三十上下年纪,面相颇为俊朗,穿着金边蟒炆长袍,腰缠玉带,足踏皮靴,眼睛炯炯有神,不像其它契丹将领那般粗豪,反而在男子气概中透出一丝睿智,就算在中原汉地,也难得见到这样的出色人物。从他两旁契丹贵族低头唯唯的姿态来看,此人不但地位高贵,而且极有权势,否则怎能让这般桀骜不驯的契丹边将如此俯首贴耳。
“下面站着的是岚州团练使?”似乎不太满意陈德的态度,他随手拿起一根马鞭,有些挑衅似地指着陈德问道。
“在下岚州陈德,敢问是大辽国哪位贵人当面?”陈德不卑不亢的对他拱了拱手,眼睛毫不畏惧地看着那辽国贵人。
那人踌躇片刻,道:“萧秦,大辽国皇帝陛下的一名家奴而已。闲话少说,赎人的银钱你都带齐了没有?”话音刚落,便用凌厉眼神扫视左右,让一些才抬起头来喘口气的辽官忙不迭地又将头低了下去。
萧氏乃辽国大姓,契丹皇后都是由萧氏选出,曾为《天龙八部》中萧峰扼腕叹息的陈德对这个姓氏自然熟悉得很,因此凭空对这萧秦生出一丝好感,沉声道:“一万两千两百零五两足色黄金就在山下岚州军中,只消汉民交割完毕,自当奉上。”为赎人所动用的这批黄金乃是金陵陷落时李煜所赠,陈德心道,这笔钱财用在此处,想来虔心向佛的后主也会备感欣慰。
他话音刚落,大帐之中便响起一片惊叹之声,万两黄金,即便是契丹大贵族也难见到的一笔财富啊,望向陈德的眼神中便多了不少艳羡和贪婪。
“携带万两黄金,孤军深入吾大辽边境要地,陈德,你的果然胆子很大,看来宰了曹彬侄儿的事情是真的了。”那辽国贵人突然笑道。
看他绷紧的面皮松下来,旁边侍立的契丹贵族和武将无不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把生怕这不知好歹的南蛮触怒上官的担心收了一些回去。
“好,吾这边带你到外面去观看交割,只要人口交割完毕,你立即让你的部属将黄金交出。”说完,萧秦从座位上站起向帐外走去,他身形颇为魁梧,竟然比旁边的契丹武士还要高半个头,比陈德也略高一些。
陈德和他并肩而行,李斯和其它辽国达官贵人也跟在后面。契丹贵族脸上都有些兴奋之色,近万人口的买卖和万两黄金都不是常见的,就算是恰逢其会沾不着好处,回去也好和旁人吹嘘一番。
外面适合观景处,早有奴仆在为萧秦安放好座椅,面前几案上摆满了各色果品珍馐。这萧秦看了身旁的陈德一眼,并不坐下,只并肩和他一起观看下面汉人民户的交割。
于伏仁轨为尽心办事,竟然不知从何处寻到几台大秤,还巴巴地用马车运过来,让交割的汉人民户一个个的过磅称重,有面相老成些的,他还要掰开嘴唇细看牙口,当真把人当做牲口一般检视。若不够斤两,或者牙口偏老,或是耳聋眼花的汉人民户,他都要退回契丹营中。契丹人似乎也早有准备,此番带来的汉人民户远远超过商定的七千,大约有万余之数,也不怕于伏仁轨挑拣。
见此情此景,萧秦有意无意瞥着陈德,脸上似笑非笑,不知从何处拿起一块玉佩在手中把玩。
陈德却被气得够呛,当着契丹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寒着一张脸盯着下面的交易场面。
直到正午时分,于伏仁轨方才挑拣完毕,长出了一口气,对陪同他的契丹军官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挑满七千之数,两旁守候的契丹军卒当即将仍不断带过来的汉民拦在路中,作势要将他们驱赶回围栏里去。
然而围栏中不少汉民见此情景居然骚动起来,不但不肯走回,围栏里面的人还拼命往边缘拥挤,就算是被契丹军卒拿马鞭抽的满地乱滚也不肯回到围栏当中。
原来供岚州挑选的汉民之中,不少是一家都在的,好些父亲被挑中,儿子还留在栏里,丈夫被挑中,妻子还留在栏里,适才还无所觉,此刻眼看一家人就要两厢分离,生离死别里那种撕心裂肺地痛楚,却让这些平时忍气吞声的汉民宁愿被打上几鞭子,也要再多看亲人一眼,多喊上两声。
围栏这边哭声喊声响成一片,被挑到岚州一侧的汉民也躁动起来,哭儿喊娘之声四起。周围的契丹军士眼看弹压不住,纷纷上马提刀赶了过来,打算砍翻几个汉人以儆效尤。吐浑军见惯这般场面还不怎么,南来的神卫军步卒却再也按捺不住,陌刀营、横阵营、拔山营纷纷亮出了兵刃,骠骑营骑兵也眼望着辛古,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冲出去截住契丹骑兵。
眼见场面就要乱起来,周围的契丹哨卫吹响警号,早已埋伏的数只契丹骑兵当即上马,只闻地面颤动,远处烟尘滚滚,大群骑兵急速朝着马邑榷场而来。
情势一触即发,萧秦却负手而立,他在马邑早调集五千骑兵严阵以待,自是不惧岚州客军,只看着陈德,冷笑连连。
陈德却沉声道:“萧贵人,吾有一个提议。”
“说来听听。”
“吾不忍看民户妻离子散,欲将他们全部买下,不过此趟黄金未带足够,可否让岚州军先行将人带回,此后自当将不足部分黄金全数补齐。”
“哦?”萧秦举手示意,他身旁的卫士拿出一只号角呜呜地吹奏数声,榷场中的契丹军卒便收刀而立,不再靠近汉民,远处的马蹄声也渐渐止歇。
“陈将军,吾明人不做暗事,这些未被挑出的民户大都是不满足贵方条件的老弱,那交易的价码,可是照旧?”萧秦盯着陈德,意味深长地问道。
“既然是我方请求暂时赊欠,那自当有相应让步,价码照旧,人我全要了。”陈德迅速答道。
“今番我朔州各部共带来汉民一万一千五百二十七口,比先前讲好的七千口尚多出五千余口,去零就整,一个月内若不送来价值七万贯的钱物,吾便亲自到岚州来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德伸出右手,和萧秦在空中击掌,算是在众人见证下立下合约。
地下契丹官员见状,察言观色,不待萧秦吩咐,立刻将这新的合约传令下去,将围栏中剩下的汉民带到到岚州军一侧,和原先被挑出来的那些人拢做一堆。原本以为要生离死别的家人团聚,纷纷抱头痛哭起来。
“陈将军果是快人。”眼看生意做成,萧秦似乎颇为高兴,“某交你这个朋友,来,你我回到帐中痛饮一场!”
陈德却拱手道:“谢过萧贵人,吾恐道路不平,只欲早些护着这些民户回返岚州。”
萧秦有些惋惜地,他沉吟片刻,看着陈德道:“陈将军可是担心马贼。不怕,汝可放心吃饭,吾正巡行边境,罢宴后率军将你等送到岚州边境。”他抬眼望了望下面严整的岚州军阵,也不再征询陈德同意,便吩咐手下宰羊烤肉,招待岚州军全体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