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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嬉春女郎-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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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一虫拔开人群朝里看,看见一个戴金边眼镜的老年男子。那男子,中等个子,衣着光鲜。看面部滑溜溜的,看不见皱纹。红光满面,在那里亲切跟人微笑握手。剃着板寸头,头发还是黑的,双鬓银丝依稀可见。跟照片上一模一样,一看便知祖父席喜雨了。此时,席喜雨正被几个同龄的老人拉扯着嘘寒问暖,互相介绍旧识好友。一旦认出,便哈哈大笑。席家客厅里,一时间热闹非凡,人脸上荡漾着喜色哩。
  席一虫正要张口说话,背后被人一扯衣服,看见是隔房大伯子,拉到一边,小声吩咐:“把你奶奶带过来。”席一虫点头,知道奶奶进地下室去了。拉起山容向后院走去。后院一片翠绿竹子,那里摇曳。找到后院一扇小门,掏匙打开。迎面是一溜台阶。山容不信:“奶奶做地下室?你家怎么能…。?”席一虫伸手去捂她嘴,示意别喧哗。他打开灯,下到台阶尽头,又见一扇门,门缝里透出灯光来哩。
  席一虫敲门,轻轻叫:“奶奶,是我哩。”
  里屋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虫子么,进来。”
  席一虫推门进屋,山容跟在后头,大气不敢出哩。看见祖母正躺在床上,盖着被褥。屋子里很寂。
  “这个妹妹好面熟哩。”席一虫正要开口,听见看了身旁山容一眼,山容甜甜地叫了一声奶奶。席一虫笑着说:“她是山容哩。奶奶,我快要跟她结婚了哩。”那山容暗暗把肘一撞他。
  胡胭脂听了,显是十分高兴。一脸的皱纹一齐动,笑眯眯地指着山容道:“妹妹过来,让我看看。”山容看着席一虫,见他点头,走过去,胡胭脂示意床头坐下,双手捧着山容一只手,睁眼左瞧右看,细细端详,看得那山容害羞。胡胭脂喃喃道:“嘻嘻,真是一对儿。”转脸吩咐:“虫子,这是个好姑娘哩,不可怠慢了她。”
  席一虫走前告诉:“奶奶,有好消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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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好消息哩。你大声点。我老了耳背哩。”看见祖母伸耳过来,席一虫弯脸揍前去,口齿清楚地说:“爷爷从台湾回来了哩!”
  胡胭脂听见,面上无惊无喜。说声:“知道了。那老不死的,还知道回来哩。”口里喃喃自语着,面朝里要睡。席一虫动了动嘴唇,又听见一句:“你们出去吧,不要让老东西看到我!”
  席一虫吃一惊,失声问:“你不想见见爷爷么?”
  那胡胭脂扭转头,厉声喝:“虫子也耳背么!”停顿一会,口气缓下来,吩咐:“传我的话,就说我知道老东西回来了。不管我是死是活,你们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张脸。老成这个样子了,残花败柳,他还是别看的好。免得把他吓唬到了。你们有良心,就一五一十,照我的话做。”说完,见地下两个呆着不动,那里对望,老太婆急了,挥手赶:“给我出去!”
  席一虫不得已,拉起山容走出地下室。
  第四十二章 永别
  席一虫步履沉重,一时不知怎么办好。祖父祖母分离四十年,如今好容易重聚一起,胡胭脂却不肯出来相见。席一虫深知祖母这么多年的等待之苦。如今相隔咫尺,若是不见,太不合情理了哩。
  山容见他眉头紧锁,一边犯难,抢一步贴上前,主动勾住他腰,软声建议:“你不用太发愁哩。他们一代人的恩怨断不是我们孙辈所能晓得。你就按奶奶所说,把话给爷爷带到就行了。至于要怎么做,相信爷爷会有定夺哩。”
  席一虫见说得有理,也就不再犯难,面上乌云也顷刻散去。毕竟,祖父回大陆来了,一别故乡四十年哩。少壮离家,花甲之年始还乡一次,老人家拼上千辛万苦,情形与别不同。无论如何都是值得庆祝的大喜事哩。
  席一媚人在广东,电话里听到消息欢呼雀跃。立刻张罗车票,明天可抵家乡。家中席一虫母亲、弟弟席一升都在,席一虫向家人复述一遍奶奶的话。几个人听了也一筹莫展,免不得大眼瞪小眼。最后一致赞同山容的方案,由祖父自个定夺。席一虫母亲的意思是毕竟老两口一分四十年太长,老太婆一时缓不过劲来也是正常不过。这事先放一放,或许过天她会改变主意哩。众人点头称是。
  黄昏落日时,风停下来,泥土等待着寒气袭来,然后变僵变冷。树枝头的叶子一天比一天少。当血红的夕阳照直了那光秃秃枝条,更能给人以苍凉之感。席家大院里,噼啪地响起了鞭炮,一时间声震四邻,热热闹闹样儿。席家放出消息,明午大摆宴席,款待乡亲。
  直到晚饭前席一虫才得机会跟祖父单独交谈了一会。席喜雨抓了一把现金塞到长孙手里,要他负责采购事宜。吩咐联系一辆卡车,明天去城里拉一车啤酒过来。又从旅行箱里拿出一些金银首饰和一个存有十万元的折子交给席一虫母亲。其中一块镀金的瑞士手表特别引人注目,款式自是席一虫平生未见,显是贵重之物。席一虫把祖父拉到一边,婉转告诉奶奶胡胭脂的意思。席喜雨听了默然无语,叹了一口气,执意要长孙带他去地下室。在他意识里,分离了四十年,兴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机会,怎么能不见呢?
  席一虫只好遵命,避开众人眼睛,小心翼翼引着席喜雨转到后院,开门下台阶。席一虫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因此最后一扇门他就不打算擅自打开,免让奶奶为难。如果席喜雨能劝动奶奶,如果奶奶愿意,会自己出来开门哩。
  席一虫口齿清楚地对门告诉一声:“奶奶,爷爷要来见你哩。他老人家就站在门口。”话音未落,倏听咚地一声作响,席一虫转头一看,吃惊地看见爷爷已双膝下地,跪在门前了哩。那席喜雨老泪纵横,哽咽着说:“胭脂,是我哩。你还好吗?”见许久听不见回应,席喜雨又说:“胭脂,是我对不起你啊。丢下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我真该死哩。你开开门,我要看看你!”不论怎么劝,看来胡胭脂说到做到,她并不回话,令席喜雨很是尴尬。二人突然听到胡胭脂逼着嗓门在哭泣哩!屋里这一哭,屋外的人哭得更响了。两个老人再不多话,只是相对饮泣,旁边的席一虫鼻子也一抽一抽,不停地擦眼睛。饶如此,屋里的胡胭脂仍坚持己见。席一虫见终无回转余地,遂把祖父劝开了。一家人分头忙事,不提。
  地下室里,胡胭脂待得长席喜雨离开,听见脚步渐远。复又老泪纵横起来。老太婆说不清是悲是喜,一生中大大小小留在尘封记忆中的日子以及日子里的苦难、孤寂、汗水、思念还有为他流过的眼泪,一齐浮现眼前,一幕一幕,活色生香。奇怪的是,那些思念和苦难一旦变成记忆中的一部分,就会变得特别有味道,酸涩之外居然还有甜蜜。反而痛苦像是被岁月之泉清洗掉了,再不可能来折磨她,叫她彻夜无眠。
  是以,她也就不再为悲伤流泪了。此时她流的是喜悦之泪哩。当眼泪流干,她心境已是清明如水。
  次日,阳光普照,宴席如期举行。席村前后两进的阔大祠堂,桌席延伸到了祠堂外的阔大坪地上。因为是敞开式宴席,不设人数限制。只要是乡亲,皆可入座。是以,这里人流如潮,酒香菜香飘溢。交谈声劝酒声划拳吆喝声不绝于耳,到处是欢声笑语。
  入夜时,当一切沉寂下来,席一虫提了饭菜篮,下到地下室给奶奶送晚饭。开门却见漆黑一团,发现地下室里荧光灯早已灭了哩。心跳就加快了,紧张地喊奶奶,静寂的地下室里,许久听不到一点声响。以为奶奶睡着了。
  他放下竹篮,摸索着找到开关,重新开灯。提篮走近床头,要叫醒奶奶起来吃饭。只是不管席一虫怎么叫,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胡胭脂仍是一无回应。席一虫就呆了,当脑子里闪过那个念头,连他自己也不肯相信。他颤抖着手揍到祖母鼻前,原来老人不知今天的什么时候,已停止呼吸。
  奶奶过世了。他感到了悲苦,两行眼泪刷地流下来。
  第四十三章 继往开来
  那些日子,天空出奇的晴朗。太阳每天一起一落,照耀着哀乐四起的席村。阳光透过竹林落到地上,落到披麻戴孝的人身上,落到席家坪地中央停放的乌黑棺椁上,它们斑斓、破碎,默默无声。妇女们大声地哭灵,所有前来悼念的亲朋和乡亲围成了一个人圈,绕着棺椁一步一跪。乐师吹起挽歌。原来今天是殡殓之日哩。
  那日,席喜雨哭红了眼,欲要动手揭开白布,看一眼胡胭脂遗容。不料被长孙席一虫等人婉转劝止。席一虫再如何作难,老人遗愿不能不遵从哩。连灵位上摆放的胡胭脂遗相也是胡胭脂盛年时代的旧照。经过放大处理,是以席喜雨所看到的仍是四十年前的胡胭脂。
  席喜雨来到胡胭脂生前迷恋的地下室。地下室摆设跟自己四十年前在时一模一样。一角安放着自己睡过的红木古床。床上挂有红缦,叠着被褥。梳妆台上,放着自己用过的的烟斗,镜子,砚台,仕女图案的瓷质笔筒等。最惹人注目的,是整整齐齐放在桌上的一大摞线装书,那是他从前翻过的书。书的面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
  一旁还立着只锈迹斑斑的蘑菇形台灯。灯下,一本线装书打了开来。一边有茶盅,茶盅显眼地印有繁体的结婚纪念字样。另有一部砖头厚的医书,独立地放在一边。桌前摆放着一张雕花的红木扶手椅。活像是灯下伏案的人刚刚离去,等会必定会回来。如今主人终于回来了,却已是花甲之年哩。
  弹指一挥间,四十年过去,一切已物是人非。席喜雨在地下室度过了最后一晚,次日起程,回台去了。一共在大陆老家呆了八天。那席喜雨知道长孙席一虫是个有志青年,回台后悄悄汇给他一笔发展基金。无极农场有了坚强后盾,搞起规模养殖,发展迅猛。
  次年,席一虫和山容结了婚,过起小康生活。弟弟席一升仍不学好,从祖父回大陆,一夜变成一个花花公子。嫖妓宿娼,大肆挥霍,无所不为。一次因聚众赌博,被人告发,受捕入狱。到现在还没出来。
  兰兰儿还在中山。有一天告诉席一虫,她要嫁人了。席一虫堆笑地问:“嫁给谁哩?”
  兰兰儿不买帐,反唇相讥:“反正不是你!”说完就挂了。席一虫闹了个大红脸。碰巧让提着大包小包进屋的山容看见脸色,于是一通取笑:“小肉儿,怎么闹脸红了?”那虫子老脸一咧,说句:“老婆,快帮我灭火!”说着抱起山容就要进房去。
  山盼呢,跟小蔓成了一对。他们的愿望是积蓄一笔钱,在家乡盖一座小洋楼。然后结婚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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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雪妍自从跟席一虫离婚,离开无极农场。以后再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这个女人好像消失了。消失在很远很远的茫茫人海里了。也许携手连风在一座没有人知道的城市,过着神仙眷侣的自在生活吧?当然,这只是猜测罢了。
  最不幸的是妮娜,自从被蛮蛮无理羞辱,甩手而去。无论她怎样下决心,假装忘情。但假装只是假装而已。她骗不了自己。她当山盼是蛮蛮。拼命地拿山盼发泄。但山盼并无怨言,有求必应。是以,她再没有成功跨过人生这道艰难之槛。她日益憔悴,终日为情所困,日益消沉。在一个寒冷的风雨夜,妮娜浑身着黑,突然从屋子里狂奔而出,投河而死。当山盼携小蔓赶到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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