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布雷德伯里_陈珏] 霜与火-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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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西姆反对说:“咱们就呆在这儿。走也是死!还有多少时间?”
还有几分钟,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西姆真有些后悔了,心想:“我是多么愚蠢啊!真应该留在迪思克身边工作、沉思和幻想。”
最后,他横下一条心,站到悬崖脚下,对着敌人的山洞,大声地挑战:“谁敢来与我对打?”
一片沉默,只有峭壁传来嗡嗡的回声。空气变得热乎乎的。
“别白费力气了。”莱特劝他道,“他们根本不会理你。”
“你们没有听见我的话吗?”他又喊起来。那条受伤的腿痛得直抖,只好单用另一条腿来支撑全身。他又挥了挥拳头,叫道:“派个有种的下来!我不会逃的!我一定能杀死他!”
没有回音,只有一股热浪汹涌扑来。
“毫无疑问,”西姆双手反背,嘲笑敌人说,“你们当中想必能找出一个不怕跛子的人来吧?”还是一片沉默。“那么,是我错了。我太抬举你们了。我将站在这儿,直到太阳炙于皮肉,烤碎筋骨。我要一直痛骂你们这群懦夫!懦夫,你们只配这个称号!”
有人开腔了:“我可不允许别人叫我懦夫!”悬崖第三层上的一个山洞口,出现了一个男人。
“下来!”西姆催他,“胖小子,下来杀死我吧!”
那人怒容满面,空着手,慢慢地走下山径。顿时,悬崖上的洞口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
地平线上,太阳微微露了露脸。
“我叫W。”西姆的对手介绍道,“咱们得恪守决斗的规则。你懂吗?规则很简单——我们只用石头作武器,不用拳头打。石块和太阳总会让我们中间的一个离开人世的。现在,就开始吧——”说着,他弯腰拾起一把石块,掂了掂份量。西姆也照样抓起一把石子。他已经好一阵没吃东西了,感到很饿,浑身乏力。
“打呀!”悬崖上的观众大喊,“快打呀!”
像是听到了人们的召唤,太阳跃出了地平线。顿时,两个人像是被一块火红的烙铁砸了一下,不约而同地连连摇晃。他们赤裸的大腿和上身涌出了汗珠,脸和手像镜子一样反射着阳光。
W瞧了太阳一眼,换了换重心,好像还不忙于开战。但突然间,他悄悄用拇指和食指把一块卵石弹了出去,正打中西姆的面颊。西姆摇摇晃晃,朝后退去,受伤的腿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W又接连发出几枚小石子,每一块都命中目标:第一块击中西姆的胃部,十来个小时里吃的东西差点儿全吐出来;第二块打中额头;第三块打中脖子。西姆“扑”的一声跪倒在沙地上,他面无血色,双眼发直,泪水直流。然而,就在他倒下前的一刹那,他用尽全力甩出了一把石子。
石块“呼呼”作声,擦过空气,但只有一块击中了W——这块石子正中他的眉心。W一声惨叫,立刻用手蒙住那只受伤的眼睛。西姆又悲又喜。真是出乎意料的转机!对方的眼睛!——这会使他赢得时间。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时间就是一切。
W睁着一只眼,痛苦地抓起石块,朝西姆扔去。西姆打了个滚,躲开了。这回,W的命中率可太次了,石头全部飞到了一边。即使有几块打着西姆,也已没有分量。
西姆用力抬起身来,瞧见莱特嘴里还咕哝着为他祈祷。太阳升得更高了些,空气中弥漫着热气。西姆汗流浃背,像是刚刚淋了场雨,在西姆眼中,W不再是一个人了,他已分身为十二个幻象,笔直地站着,在准备着下一次投掷。西姆气喘吁吁,心情绝望。他张大鼻孔呼吸着,却感到空气仿佛在燃烧,吸进的不是氧气,而是火焰;他嘴唇干裂;毛孔中涌出的汗珠。仿佛立时就被蒸发掉。他愈来愈感到体力不足,但他仍坚持着,让自己站了起来。
悬崖上传来一片乱嚷嚷的声音:“W,别动!节省你的力气。这是考验呀!太阳的考验!”
西姆听见莱特在身后啜泣,她已经倒在了沙地上。她的身体在沙地上滚动,发出“哧哧”声。他不敢转身。他害怕自己一转身就会支持不住,猛然倒下,永远堕入黑暗和痛苦之中。他感到双膝一软,心想:如果倒下去,我就会躺在这儿直到化为灰烬。
W在哪儿?只见W离西姆几码远,浑身是汗,弯着腰往前走,似乎有谁用一把锤子往他脊背上敲打着。
“倒下去,W,倒下去!”西姆暗自祈祷。
W并没有倒下。但他拿石子的手却慢慢松开,一块块卵石接二连三地滑落到滚烫的沙地上。他的嘴唇龟裂,两眼通红。但他还没有倒下,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吊住他的身体,不让他倒下。
而西姆却单膝跪倒了。
“好啊!”悬崖上传来一片呼声,他们在等着看他死去。西姆抬起头,对他们报以一种精神病人似的微笑,他感到自己活脱脱是个扮演白痴的演员。“不行,不能就这样完了!”求生的欲望给他以支撑下去的力量。他晕头转向,但还是坚持着站了起来。他感到浑身已痛得近乎麻木,各种嗖嗖声、吱吱声、嗡嗡声,充斥着整个空间,更有一股热浪如舞台上的帷幕,无声无息地从天而降。这时,西姆的眼前出现了五十个W的幻影——他浑身是汗,眼睛红肿,嘴唇枯皱,艰难地向前移动着,吊住他生命的那根线还没有断。
“那么,我就要倒下了,”西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呆呆地想,“我要躺下了,我得去找父母亲了。”他仿佛什么都准备好了。最后,他抬起头,悬崖上的观众都走光子。太阳把所有人都赶回了山洞,只剩下一两名勇敢者,在等着看决斗的结果。西姆哈哈大笑,活像一个醉汉,汗水从干枯的手上一滴一滴落到滚烫的沙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旋即便被酷热蒸发了。
W倒下了。那根吊住他的线断了。他俯声倒下,口中喷出鲜血,眼睛翻白。
风声如泣如诉,吹遍整个山谷。西姆瞧见远处有一个蓝色湖泊,湖旁有条淡蓝色的小河,河边是白色的房屋,人们在进进出出,屋子周围则绿树参天。一阵轻风吹过,湖面掀起层层涟漪。
“现在,”西姆对自己说,“我可以心甘情愿地倒下了,躺在……这个……美丽的……湖泊里。”
他朝前倒下去。
有人朝西姆的脸上泼凉水,他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莱特怀里,她直往他嘴里喂食物。“今天是几号?”他问。
“今天是你打仗的同一天。”她说。
“同一天?”
她点点头:“你没有死。这是W的山洞,现在咱们可以多活三天了。”
“真的?”他气喘吁吁,“我赢了?”
“是的,W死了,咱们也差点儿完蛋——是人们及时把我俩抬进了山洞。”
西姆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咱们一分钟也不能浪费,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我的腿……”他低头瞧了瞧自己的伤腿,伤口上裹着一团黄色的草药,已经不痛了。他想,黄昏之前,我必须变得身强力壮,必须这样!
于是,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绕洞而行,就像一头陷入囚笼的野兽。他能感觉到莱特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你难道想今晚就出发?”莱特柔声问。
他不敢和她的目光相对,只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是的!”
“不能等到明天早晨再走吗?”
“不!”
“那么,我跟你一块去!”
他俩对视良久。最后,他疲倦地耸了耸肩,答应了。
他们等候在新的山洞口。太阳落山了,岩石冷却,人可以外出行走了。远山顶上,飞船在夕照中闪闪发光,是时候了。
天色欲雨。西姆眼前又看到一幅幅大雨瓢泼的夜景——山谷中河流走向在不断变换。河流流向?这个问题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徘徊。“如果有可能……运气好的话……”他准备随机应变。
“跑吧,西姆!”莱特叫道。
他俩冒着不是被烧死就是被冻死的危险,飞跑出洞,奔向远方的飞船。飞船在召唤!他们有生以来从未跑得这么快,这么亡命。只听脚板“得得”地踏在大小不一的卵石上,踩得震天价响。他们跑到谷底,又沿山脊而上,继续前进。他们拼命地呼吸。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一直在跑,不吃东西,在山洞里他们已经撑饱了肚子。现在,跑就是一切。
“他们在瞧着我们吗?”
西姆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但他还是听见了莱特上气不接下气的问话。他心里明白——悬崖上的人们在瞧着他俩,洞外欢笑的情侣们在瞧着他俩,大嚼新鲜浆果的孩子们在瞧着他俩。迪思克还在吗?他在瞧吗?人们会不会骂他俩是傻瓜、白痴?会不会有人在默默地为他俩祈祷?
西姆飞快地瞥了一眼天空,夜幕降临,乌云从天外飞来。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照亮远山,一股臭氧的味道弥漫夜空。
“还有一半路程,”西姆气喘吁吁。他瞧见莱特侧过头去,在瞅着她生活过的地方。“现在要返回还来得及!再晚一会儿,就……”
雷声响彻群山,风暴越刮越猛,雨点挟着闪电,倾盆而下。
“已经太晚了!”她大喊一声,“咱们只好一心向前了。”
时间越来越少,而离飞船却还有一大段看来似不可逾越的距离。西姆只觉腿伤作痛,速度越来越慢,两条腿都仿佛不听使唤了。他心里暗暗骂自己,痛苦的热泪夺眶而出。他知道莱特也有同感。
天,已经半黑了。莱特摔了一跤,等她爬起来,便大声愤怒地咒骂着,她好像受了伤,浑身沾满了泥浆,身子被雨水浇透了。大雨瓢泼,迷住了西姆的双眼。身上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他难过得直想哭。
莱特又跌倒了,再也爬不起来。她胸脯一起一伏,拼命喘气。西姆过去搀扶她:“莱特,起来!咱们一起跑!”
“西姆,别管我!”雨水灌进了莱特的嘴巴,“你自己跑吧!”
他浑身冰凉地站在雨中,四肢乏力,精神萎顿,希望的火焰仿佛早被冷水浇灭了。
“咱俩一起走!”他坚持说,“走一会儿,歇一会儿。”
于是,两人像幼儿学步,又朝前走了近五十码。前面有个深谷,涨满了大水,水势汹涌,声如雷震,朝山外滚去。西姆抱着莱特拼命往前行。他大叫道:“一条新的河道!莱特,快看!”接着,他抱住她,纵身投入水中。
俩人挣扎着浮出水面,像两片小木板在洪水中随波逐流。河水湍急,两岸急速倒退。不错,他们确实是跑不动了,但是洪水会把他们送向前方。他们的身体不时撞击着岩石,伤口撕裂般地疼痛。
“瞧那儿!”西姆大叫一声,飞船就停靠在前面的那座山峰上。他们必须及时登岸,决不能被洪水带走。两人挣扎着,把住方向,朝对岸游去,激流不断冲击着他们。终于,西姆一跃而起,抱住一块突出的岩石,并伸出双腿,挡住了莱特。他俩刚刚爬上岸,忽然大雨骤止。风暴停息,乌云也散开了。这时候,寒流袭来——这是致人死命的寒流。
他俩硬撑着,摇摇晃晃地爬上山去。寒流像射线一样,透过他们的肌肤,进入血液,两人都快冻僵了。
飞船就在他们前面,刚刚受过大雨的冲刷,闪闪发光。西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到了飞船的前面——只有不到两百码的距离了。
地上开始结冰,两人连连摔跤。西姆刚走到飞船的舱前,又跌倒了。他真的摸到了飞船,这不是梦。他听见莱特声音嘶哑,在呜呜哭泣。这就是那艘飞船!古往今来,有谁曾来到过它的身边?今天,他和莱特终于实现了这个壮举!
这时候,他的血液已快被冻结了。
飞船的舱门在哪儿?他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绕着船体摸摸看,”他告诫自己,“要仔细,但不能太慢!”因为时间不多了。莱特也从船的另一头一点一点地摸过来。寒冷像一只拳头,把他俩捏在掌心。现在,这只拳头越收越紧了。
舱门!密封的金属船体上有一条小小的缝,他感到手指发麻,但仍使出浑身的力气推门。他猛撞,他大叫:“开门!开门!”他努力摸索着,突听“咔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他撞开了。只听见金属脱开橡皮垫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空气密封门“呀”的一声被推开了。
西姆瞧见莱特冲进舱门,倒进一间发亮的小卧舱里,他自己拖着沉重的脚步,也跟着走了进去。密封门在他们身后“嘭”的一声自动关上了。
他突然感到一口气也透不过来,心脏跳动急速减慢,几乎停止不动了。他们被禁闭,简直要被闷死了。天啊!他原本想靠这艘飞船得到拯救,但现在,它却减慢他的脉搏,破坏他的思维,要致他于死地!这是为什么?
在思索和挣扎中,西姆昏昏沉沉地感到时光在流逝,自己血管里的血流得很慢,心脏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