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第3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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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所以成为‘人上人’,是因为他们比禽兽擅于创造。
‘君子六艺’中的‘数’我不想说了,因为计算本领就像是鹰的眼睛、老虎的爪子、马的蹄子一样,那是‘人上人’的一个器官。生为‘人上人’,你首先要会计算家中的人口,再要学会计算家中的产业,使家中的资产不断增值,使自己的生活也在众人之上,这才是君子。
而如果你有幸治理一县,或者不当官去一间大坊场做大掌柜,你也必须知道数理计算。不会这个,你也等同于普罗大众,等同于禽兽,因为禽兽都不会计算。
所以,‘君子六艺’,按照我们这个时代的特点,它应该解释为:礼:一个懂得守规则的人、一个知道尊重规则、并利用规则与别人和谐相处的人;乐:一个懂得欣赏生活之美的人、一个懂得欣赏别人的优点的人、一个与你所处的环境——包括人文环境、邻里环境,相处和谐,并时时感到快乐的人,他的快乐感染了周围的人,以至于人人都把他当作君子。
此外,他还应该是一个拥有谋生手段的人(射),能够为自己射猎足够的生活资源,并能让自己的家庭生活富足,充满优裕的人;一个懂得驾驭知识的人,一个知道如何获取外界知识的人,并拥有了解世界的主动性的人(驭);一个擅于从前人经验中学习,并知道将自己获得的经验记录下来,当作知识传授给同伴、后代,以及同胞的人(书)。
他还应该是个懂得量入为出,懂得计算,懂得生活中各种知识的人(数)——这样的人,是为君子!这样的人才是‘人上人’,才有资格站立在众人之上,俯视苍生……”
赵兴侃侃而谈,他这番话讲完后,全场鸦雀无声,赵兴站在台上愣了半天,听不见掌声,他讪讪而下。
台下,万俟咏瞪着赵兴,频频眨巴他的眼,帅范面色潮红,嘴唇频频蠕动。这两人身后,苏门四学士躲在讲台的幕布之后,都张大嘴瞪着赵兴,赵兴闷闷不乐的冲帅范说:“擦不亮,我的刀没有擦亮。”
赵兴到了这个时代,也学会按照唐人的礼节,也就是按照现代倭人的礼节,每天保养他的战刀,他跟帅范说“擦不亮”,意思是这次讲演搞砸了,他说的话太超越这个时代,以至于大家都听不懂。
对他这话,苏门四学士恍若未闻,他们张大嘴,呆滞的目光空洞而没有焦距。帅范嘴唇哆嗦半天,马上回答:“哪里,你这番话振聋发聩,听众不是不知道这番话的精彩,只是他们在震惊中忘了为之喝彩——历史必将记录这一时刻,你对‘君子六艺’的新解必将载入历史。台下的听众见证了这一时刻,他们只是来不及向这段话膜拜。”
黄庭坚半天才合拢嘴,他竖起了大拇子,朴实的说:“我等师兄弟几个,都知道学习老师的诗词,学习老师的书法,没想到小师弟却学习了老师的精髓——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离人今日这番讲演,已经足以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主。可惜……”
第二百四十章 谁来喝彩?
黄庭坚没有讲他“可惜”什么。
没错,赵兴确实曲解了圣人语言。
他用“符合这时代”作为借口,用本时代的语言解释了古圣贤所说的哲理。
他是在广东说这番话的。
这别处说这番话,可能他还没出门,就会被读书人的口水与砖头淹没,完全不会等他这番话造成影响。
但这是在广东,朝廷的指射之地。
在广东,没人敢质疑赵兴的话,应为他们多多少少都是赵兴政策的受惠者。
他们知道赵兴所做的,与大宋大多数官员的行为并不一致,有许多行为他们基本上看不懂,然而,他们却从这些举动中享受到了莫大的利益。
且不说新颁布的劝学令会让他们的子孙收益,就说之前的版权法扩大涵盖范畴,广东每个人都从这项行政令中获得巨大收益。
赵兴的职权仅在广东,他仅能在广东庇护住发明创造着,然而,随着他的努力,这几年广东无数的技术应用被推广起来,如今广东百姓人家,自家没有一两个作坊,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他们享受着版权扩大化对自己的保护,深深体会到“创造力”的魅力。所以赵兴这番讲话他们感同身受。
这段理论,加上赵兴此前在连州对于“礼”的演讲,立刻像一阵飓风刮过广东的土地。起先对这番演说质疑的人,都是宿儒大佬,但广东学子不在乎——赵兴给他们发钱,给他们发书本,给他们提供各种便利让他们了解世界,生为一名广东学子,那是快乐的,在广东读书,官府给的补贴甚至可以养家糊口。所以广东学子才不在意别人的“歪理学说”的指控,他们学这套理论有补贴拿。
在他们看来,赵兴背后还站着一位巨匠的身影,苏门六学士以及一群贬官也都隐隐站在他身后,这些“天下贤者”令他们仰视,这让他们对赵兴提出的理论心悦诚服,于是,在众多的否定浪潮当中,广东普通学子纷纷借用各种名目,出书、出文章表达自己的支持——接着,一场震撼灵魂的洗礼开始了。
然而,赵兴演讲当时的场景却并不热烈,黄庭坚说完后,其他三位学士只是咂巴嘴,没有对赵兴的话做出评价。而另两位苏门学士——李格非与廖正一他们坐在台下第一排座位,同广州官员并排坐在一起,等赵兴讲完后,他们也只顾发呆。
因为赵兴所说的理论实在太震撼了,里面的许多观念颠覆了他们的世界观,他们需要长时间的品味才能清醒过来。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在震惊、都在回味。广东学政方次彭在难堪的沉默中扭扭捏捏的走上讲台,吞吞吐吐的宣布散会,学生们在极度震惊中,仿佛孤魂野鬼般失魂落魄的走出明堂……
多日以后,他们才回味过来这段讲话,才不由自主的对这段讲话发出响亮的喝彩。
当时,唯有帅范在一路嘟囔:“啊,我听懂了,我听懂了!唯有擅于创造的人,才能居于‘人上人’,当别人使用牙齿狩猎时,某人使用长矛,他就是‘人上人’;当别人使用长矛,某人创造了弓箭;当别人使用弓箭,某人有创造了弩、创造了火枪、火炮,当然,他当之无愧成为‘人上人’。大人说的对,君子六艺提倡的是创造,古圣贤说的话,现在人只注意表面词汇,都读傻了。”
“怕不是现在的人读傻了,是有人故意把他们教傻。比如一些使用牙齿狩猎的人,当别人使用长矛的时候,他告诉别人使用长矛违反了‘传统’,是‘万恶’、是‘西化’呀什么的理由……总之是大逆不道”,赵兴闷闷地说:“说这话的人,一定是‘牙齿狩猎’方式中的‘人上人’,他们想维持自己的牙齿优势,所以不希望别人使用长矛、弓弩。
可怕的是,他们的骗术往往能够成功。总也些人跟在他们后面反对创造,反对超越,我担心,我这番讲话,会不会有人听进去,他们又能听进去多少。”
“听得进去,听得进去”,帅范用尽全身力气回答:“我们广东版权法保护创造,眼见得百姓因为创造而成为‘人上人’,明明白白的好处摆在那里,他们怎么不信,我以为,他们听了这话,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我就有这种感觉!”
赵兴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赵兴并不知道,这段讲话使他这个做了少少几首诗词,一直忙碌于公务的、苏门最不成器的学生,一举超越了其他几名知名学士,成为苏门的一面旗帜。此后,苏东坡虽然继续贬谪生涯,但他的学识,他的佛拉明戈生活态度,再加上他以前亲身实践,又经赵兴提倡的“讲究实用、勇于创造”等学术主张,却越来越影响深远……
第二年正月,也就是1097年春,西方的十字军骑士团在威尼斯、比萨、米兰、那不勒斯公国舰队的掩护下,强渡海峡,登陆巴勒斯坦,首战击溃了防守的二十万马木留克大军,取得了登陆点,随后,十字军攻占塞尔柱人国都尼凯亚,西塞尔柱国亡国。不久,来自欧洲十四国百万农夫登陆巴勒斯坦,他们在骑士团的掩护下,前仆后继的向耶路撒冷开进——欧洲人用战争的方式结束了漫长的七年灾荒。这次战争意味着此后千年的东西方对峙拉开帷幕。
与此同时,东方、章惇发表元祐党论,将元祐党人的名姓刻在碑上,凡列名碑上的元祐党人都是国家与民族的罪人,他们的著作都要查禁与烧毁、他们的学术理论要封杀,甚至他们的字帖也不容许收藏。在这股焚毁查禁风暴中,苏轼发明的龙骨水车、秧马都要不能幸免。除此之外,还包括李公麟所绘的《西园雅集》图……
赵兴是在府邸接受了王颖递交的朝廷诏书,他懒洋洋的扫了一眼,抱怨说:“某家也是元祐年间中举的,而且是在老师坡公名下中的进士,怎么元祐党碑里没有我的名字?”
王颖脸色都绿了,他肚里一直抱怨:“天啦!这元祐党碑还要争列其上,他以为这是荣誉吗?”
王颖不知道,被王安石党徒迫害的经历,在宋代还剩下的岁月里,确实是一个无上的荣誉。许多元祐党徒特地在自己家门口设立一个元祐党碑,然后用红漆勾画自己的名字,而百姓见到元祐党碑竖立家门口的庭院,也说不出的敬仰,认为这些人都是正人君子,心里装着百姓苦难,不是那些一心要“代表人民声音”的党棍。他们从这样的门庭走过,都自觉的下马落轿,步行而过。
这一习俗一直延续到明代中期,直到满清入关,这一习俗才正式绝灭。
王颖嚅嗫地回答:“章相公说了,朝廷打算专门设立一个机构,为元祐年间受贬谪的、受迫害的、受打击的官员百姓伸冤。另外,这个元祐党碑必须设立于各个州学,以警示学子……”
赵兴打断了王颖的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要论起来,元祐年间,数青唐人被迫害最重,因为我们的大军在元祐年间彻底粉碎了他们入侵的希望,并将他们的土地正式占有——朝廷有没有意思给青唐人平反,承认他们杀戮宋人的合法性,归还他们被夺占的土地……什么,没有?!看来朝廷还没有糊涂到‘宁要本党的野草,不要异党的麦苗’,有救!
哈哈,王察访,我得向你老实承认,我这名元祐党徒也迫害了——不对,应该说我严重摧残了嘉宁军司、摧残了西夏人,摧残了西夏的张五公子,朝廷现在把我都贬到了岭南,有没有意思为西夏人,为张五公子平反昭雪……”
王颖决定无视赵兴的话。
这一段时间里,王颖已经逐渐的安静下来。这人都是喜欢安逸的,王颖一旦不跳腾了,他立刻感觉到在广东这个瘴疠之地当官的好处。在广州当官都做什么?王颖自己的回答是:早晨去酒楼报到,晚上在“春江花月夜”消遣。至于公务——全广州官员都这样,连各州知州也都是挂一个头衔,光拿钱不干活,因为所有的行政事务,都由赵兴任命的学生(小吏)把持。
广东钱多,隔三差五都给官员发一些说不上名堂的钱款。刚开始赵兴还费尽心思的琢磨发钱的理由,后来干脆不费事了,广东官员也懒得问为什么发钱,只要衙门里吼一嗓子“发钱了”,官吏们便老老实实、兴冲冲排队领钱。
这里钱多事少。只要不给赵兴找麻烦,这样的日子就能永远下去,三年到任会获得一个好的考评,如果想续任,跟赵兴说一声,不想续任,则依仗丰厚的宦囊自己去京城活动——在这种悠闲的日子下,王颖已经彻底屈服了,他现在也跟文勋学习,每天让赵兴派来的属吏起草一份文件,誊写两份。一份送交赵兴,等赵兴许可,就将留在手里的那份文件快马送交京城。
这样的日子久了,王颖也习惯了,他已经发现,自己也成了广东利益圈的人,所以否定赵兴的话,他既没有胆子,也不敢想象,只好在肚里嘲讽几句。
赵兴似乎没有察觉王颖的沉默,他把目光转向万俟咏、转向帅范。帅范把脸扭过去,不迎接赵兴的目光。万俟咏则摸着山羊胡,若有所思的提醒:“大人,现在是‘县召’了。”
赵兴今年的三年任期满了,按规矩他将在二月份迎接考评,以决定是否调任。
万俟咏这一提醒,赵兴摸着脑袋,回答:“看来,我需要给朝廷找点事……这样吧,向朝廷汇报,广西发生动乱;大理南部动荡不安,西南夷入境抢劫……”
王颖嘴唇一哆嗦,他想站出来问一嗓子:有你这样作假的吗?当着我这个朝廷察访使的面,就敢直接编造谎言,那还让不让我活了?
但王颖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帅范敢说,他一晃脑袋:“广西有动乱,那也该张田说,大人说不合适。”
“那就让张田说,告诉他大理确实有动乱……”
大理确实有动乱,这动乱是赵兴挑起的。
正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