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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平凡的世界-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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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被别人抢占了。 
  他就这样在省城一直滞留到春节。他一天只敢到自由市场买几个馒头充饥。有时候,他也白着脸和一位卖菜的农民死缠赖磨,用一分钱买两根大葱,就着馒头吃,算是改善一下伙食。 
  大年三十夜晚,火车站的候车室一下子清静下来。除过少数象他这样的人外,只有不多一些实在走不了的旅客。 
  这一晚倒好!市委书记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亲自推着煮好的饺子,来到候车室慰问旅客,王满银高兴地从市委书记手里接过一盘热腾腾的大肉水饺——在市委书记给他递饺子时,还有一群记者围着照相,闪光灯晃得他连眼睛也睁不开(他并不知道,他和市委书记的这张照片登在了第二天晚报的头版上)。 
  这会儿,王满银不管三七二十一,喜得咧开嘴巴,端了一大盘饺子回到一个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过了一会,他才发现他旁边有位妇女,也端一盘饺子在飞快地吃。这女人吃饺子时,还把自己的一个大提包别在胳膊上。王满银心想,她大概把他看成个小偷了。哼,我才不是那号人呢! 
  这妇女竟然搭讪着和他拉起话来。口音一听就是外路人!王满银老半天才弄明白,这位妇女是个生意人,是从广东来的。 
  同行遇同行,倒使两个人很快成了知音。这妇女告诉他,她提包里装的是电子手表——说着便拿出来一只让王满银看。 
  “一只卖多少钱?”满银惊讶这妇女带这么多手表,看来是个大富翁——他想文化革命样板戏《红色娘子军》里有个洪常青,说是南洋来的大富翁……嗯,这女人大概也是从南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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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洋女人”告诉他,一只手表卖二十元。 
  “才二十元?”王满银顿时惊讶得张开嘴巴,连饺子也忘记吃了。他对“南洋女人”说:“要是在我们那里,一只起码能卖一百多块钱!” 
  现在“南洋女人”又惊讶得张开了嘴巴,她说:“只要一只能卖五十块,给我抽二十块红利!” 
  王满银本来没有光气的眼睛一亮,把盘子推到旁边,说:“可惜我身上没钱,要么我一下都买啦!唉,我的钱……让小偷偷了,现在连路费也没有。你要愿意,干跪跟我到黄原去,肯定能卖大价钱!” 
  “一只能卖五十元吗?”那女人两只眼睛也闪闪发光了。“六十元都能卖出去哩!” 
  “能卖五十元就行了。” 
  “为什么?” 
  “这表是香港走私来的,是玩具表,里面都是塑料芯……” 
  那女人冲王银满诡诈地笑了笑。 
  王银满又瞪住了眼。他问:“那能走多长时间?”“最长大概半年吧……” 
  “不怕!半年以后谁能找见卖表的人?你愿意,明天就跟我走!不过,你得先给我买一张到黄原的汽车票!”这女人立刻表示同意。 
  这真是狗屎到头上了——交了好运!王银满来了神,兴致勃勃地说:“虽然你是个女的,咱们也就算是拜识了,我就称呼你是干姐!” 
  “干姐?”“南洋女人”一时明白不了。 
  王银满解释了半天,那女人就乐意认了这个“非常关系”。 
  于是,大年初一,王银满带着他新结识的伙伴,坐汽车回到了黄原。然后这“干姐弟”俩就在东关的自由市场上,以每只六十五元的价格,开始出售这批香港产的塑料芯玩具手表…… 
第二十九章
  过罢正月十五的灯节以后,农村的节日气氛就渐渐淡了下来。人们又周而复始地开始了一年的劳作。有些勤快的庄稼人,已经往山里送粪了;等惊蛰一过,农事就将繁忙起来。 
  兰花和两个孩子作梦也想不判,正月十八,王银满突然回家来了。不是他一个人回来,还带着一个操外路口音的女人。满银给妻子解释,这是和他一块作买卖的生意人,是从“南洋”来的。那女人也就嬉笑着对兰花说了许多话,可兰花一句也没有听懂。 
  厚道的兰花并没有因为丈夫带回个女人就乱猜想什么,她反而高兴地接待了这位远地来的客人。在这个农村妇人的眼里“南洋女人”是个大人物,能进她的寒窑穷舍,实在是一件荣幸的事。她热情地把那些留下的年茶拿出来,款待丈夫和这位女宾。 
  兰花和两个孩子兴奋得象重新过年一样。“南洋女人”从提包里抓出大把的奶糖,撒土坷垃一般撒在炕席片上,让猫蛋和狗蛋吃。王满银让这两个娃娃学城里人的样,叫这女人“阿姨”。只是“阿姨”说的话,娃娃们一句也解不开。 
  王银满带回一个“外路”女人的消息,一天内就传遍了罐子村。村中的大人娃娃就象看“西洋镜”一般轮番涌进兰花家那孔破窑洞,稀罕地来看这个说话象绵羊叫唤的女人。 
  看完稀罕以后,罐子村的精明人都不出声地笑了。他们知道王银满和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也有人羡慕地巴咂着嘴,对他们村这个二流子油然生出一种“敬意”;哈呀,这家伙本事不小,竟然挂回来个外路货! 
  不用说,兰花立刻成为全村人同情或耻笑的对象。 
  但这个迟钝女人并没有感觉到这一切。全村人突然挤到她家来所造成的热闹气氛,使她更加高兴起来,觉得她男人受到了村里人的尊重,她和孩子们脸上也有了光彩。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可怜的女人才知道这一切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晚上,兰花忧愁地把丈夫叫到院子里,和他商量,让这位“南洋女人”睡在什么地方呢?他们家就这么一孔破窑洞,得开口向别人家借个地方让这女人休息。象样一些的人家他们不敢开口;穷家薄业的人家又怕委屈了客人。 
  但王银满无所谓地说:“借什么地方呢?就睡在咱们炕上!” 
  兰花听满银这么说,又惊讶又难受,她一年没见男人,这一晚上对她是多么宝贵呀!她问丈夫“那你到什么地方去睡呢?” 
  王银满倒惊讶起来:“我也在家里睡呀!” 
  “那……” 
  “那什么哩?” 


  兰花尽管心里不畅快,也只好就这样忍受了。 
  晚上睡觉时,兰花本指望这位尊贵的客人自己能提出异议,但她却心安理得睡在她为她铺好的被褥里了。“南洋女人”睡在靠锅头的地方,中间隔着两个孩子“兰花紧挨孩子,王银满睡在靠窗户的边上。这个编排还算“合理”。熄灯以后,兰花躺在被窝里,胸膛里象塞进去一把猪鬃。她多么希望钻到丈夫的被窝里去,可羞耻心使她连动也不敢动。她敢怎样呢?后炕头睡个生人,稍有动静,人家就能听见。唉,什么地方来了这么个勾命鬼呀!她躺在黑暗中,开始痛恨起这个女人。 
  前半夜她怎么也睡不着,后半夜,瞌睡终于压住了骚动的欲望。她睡着了,但还能听见自己的鼾声。 
  突然,沉睡中的兰花觉得她的脚被什么碰了一下。她的心立刻缩成一团。黑暗中她微微睁开眼,看见丈夫光身子象狗一样从她脚底下慢慢往后炕头爬去。她牙齿拼命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喊出声来。 
  她狠狠踹了一脚那个爬行动物! 
  王银满立即调过身子,悄悄摸着爬进了自己的被窝。 
  不一会一只求饶的手伸进;她的被窝,企图抚摸她。她用指甲在这只手上狠狠掐了一下。那只手象被蜂蜇一般,猛地缩回去了。兰花忍受着煎熬,终于等到了窗户纸发亮。 
  她起身穿好衣服,没等孩子睁开眼,就一个人溜下坑,出了门。 
  她象受伤的母牛一般,几乎是小跑着转到公路上,在黎明中出了寂静无声的到罐子村,向石圪节公社走去——她要向公家告那个不要脸的“南洋女人”。 
  当兰花气喘吁吁地进了公社院子的时候,公家人刚刚吃完了早饭。公社干部过春节后大部分还没有回来,只有文书和主任涂治功。 
  兰花一进徐治功的办公室,就鼻子一把泪一把向主任叙说起了她的苦情。 
  徐治功几乎一直笑着听这位农村妇女说完她的不幸。他喷了一口烟,说:“现在这社会,这号事不算事!我们管不了” 
  “你们连坏人也不管了?”兰花瞪着红肿的眼睛,问徐主任。 
  “那你写状子告嘛!”徐主任仍然笑着说。 
  “我不识字。”兰花难住了。 
  “那你找个人写嘛!” 
  “你给我找个人……” 
  “这又不是我的事!”徐治功不耐烦地说,“我把这号事也管了,其它大事谁管呀?” 
  “你不找个人,我就住在你这里不走!”创伤深重的兰花也不顾一切了。 
  “咦呀,你给我耍起了赖!”徐治功叫道。 
  “我就不走!”兰花说完,竟然放开声嚎了起来。 
  心烦意乱的徐治功只好把公社文书叫来,对他挤挤眼:“你去给她代写个状子!” 
  文书对主任会意地点点头,便劝说兰花不要哭,跟他到隔壁窑洞写状子。 
  兰花立刻顺从地跟文书别了隔壁;接着又向这位年轻的公家人叙说了一遍“南洋女人”和她丈夫的长长短短。不一会,徐主任过来了,声色俱厉地对文书说:“你带两个民兵,立刻到罐子村去,把王银满和那个女人捆到公社来!”文书马上站起来,说:“我这就去!” 
  兰花瞪大眼,喊叫说:“怎连我男人也绑呀?”徐治功说:“怎不绑你男人?这号事主要是整治男的!”“那不能!”可怜的女人叫道,“我是来叫你们光把那个女人撵跑……” 
  徐治功对文书挤挤眼:“快去吧!把王满银绑紧些!” 
  文书一本正经正准备往门外去,兰花一扑起来,从文书手里夺回“状子”,说:“你们不要去,我不告了!” 
  她说完,便很快起身出了公社大门。徐治功和文书站在门台阶上张开嘴只是个笑。 
  可怜的兰花出了石圪节,又折转身往家里走。她原指望公家把那个坏女人赶跑就行了,结果公家要把她男人一齐绑走。她舍不得让男人受罪……当她痛不欲生地返回家里后,无耻的丈夫和那个女人正在锅灶上做饭。狗蛋在炕上嚼奶糖;猫蛋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兰花本想扑上去撕那个不要脸女人的脸,但“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又使她放弃了这种打算——她一闹,一家人在村里就要臭一辈子! 
  她问儿子:“你姐姐呢?” 


  “姐姐到外婆家去了”狗蛋津津有味地吃着糖。女儿一个人跑到双水村去干什么呢? 
  痛苦的兰花脑子已经完全乱了。她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办。王银满若无其事地厚着脸和她说话,她也不搭理,一个人走到后窑掌的黑暗处,两只手胡乱地翻搅着,耳朵里塞满了各种杂乱的声响。 
  当她糊里糊涂在一个角落里翻出一些红绿纸包时,突然怔住。她想起,这是几年前满银贩卖剩下的一些老鼠药——当年正是这些药让公社把他拉到双水村的工地上,劳教了十几天。 
  兰花面对着这些小纸包,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这些药的出现,似乎是一种命运的安排,使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死。是呀,她真不想活了,虽然她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民,但她也是个人——正因为她大字不识,她心中就更容纳不了如此的事情!她不愿让公家拿法绳把她的男人绑走;但又没能力把那个女人赶走;她更没勇气为这事公开闹一场——这样她的孩子和娘家门上的人都没脸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死的念头一刹那间便占据了她的心。 
  她在黑暗中哆嗦了一下。 
  她看见男人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在说话。她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但她知道,那两个人现在装得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凤凰窝里钻进来个黑老鸦,这个坏女人已经完全象这个家里的人了。她被她挤在了一边。她半辈子受死受活,如今落了这么个下场,她也没脸活了。去死呢!她相信人死了以后还能轮回转世,有可能转成|人,也可能转成动物。不管来世是人还是牲灵,她都还要转生到罐子村来;这里有她的亲骨肉;她要来看她的猫蛋和狗蛋……怎个死法?不能死在这个家里。不能死在仇人的面前。老鼠药没水吞咽不下去……对,到前河湾的水井边去;那里僻静,也有水。 
  兰花这样想着,就拣了一些绿纸包的药揣在衣袋里。她喜欢绿纸包而不喜欢红纸包。她从小就喜欢绿颜色,因为山里的庄稼,树木和草都是绿的;她记起她小时候也常爱用绿线绳来扎头发…… 
  兰花随即调过身,从后窑掌的黑暗中走出来,脸色灰白,嘴唇紫黑,两只眼睛模模糊糊。她没管锅台边那两个不要脸的人,一直走到前炕边,一言不发地的把狗蛋抱在怀里,接着便出了家门。 
  她恍恍惚惚来到村前的公路边,把儿子放在地上,泪水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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