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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黄沙城-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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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久

  VIP章节 P1 第1章


  黄沙镇其实并没有黄沙。几十年前它还是一座普通的江南水乡小村,村子被一条丁字形的运河穿过,河西住的人家姓黄,河东住的人家姓沙,因此叫做黄沙村。因为地处运河交汇处,渐渐聚集的人多了,就成了个不小的镇子。
  黄芪就是镇上数百黄姓族人中的一员。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总以为黄沙镇的名字来源于运河上来来往往运送水泥沙子的船只会在这里转运卸货,河滩上有一大片空地堆满小山似的黄沙——那也是孩子们的乐园。而且她还坚信,镇子外面有更多的黄沙,就像电影《新龙门客栈》里演的那样,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漠,苍茫空阔,太酷了。
  而她最大的乐趣就是披一块妈妈的围巾作披风,手持自个儿用木板削的短剑,带着一帮疯孩子占领河边的“山头”,用木剑指着对手们说:“吾乃黄沙城城主,以后这里就是本城主的地盘了,想混的统统给我进贡。”
  于是输了游戏的孩子们纷纷献出各自的宝贝,不外乎橡皮筋、玻璃弹珠之类。有时也会碰到调皮的,几个毛孩子嘻嘻哈哈地揪出一个人来,挤眉弄眼地说:“城主大人,我们给您送个美人儿做压寨夫人!”
  被推出来的孩子叫沙周胤,是镇上最漂亮的男孩。黄城主看见他,老脸也忍不住一红,啐一口说:“呸!不要脸,你才成天想着讨老婆呢。”转身忍着脸红大摇大摆地继续去抢下一个山头。
  身后传来男孩们嘿嘿的怪笑声。因为黄沙镇上谁都知道,沙周胤的爸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之一就是:“小芪啊,长大了给我家小胤做媳妇好不好哇?”
  偶尔他们也会换个别的“美人”献给黄城主,比如同学校的李铭志或黄渊。这时候黄城主就会大发雷霆,拿木剑追着一帮男孩打得他们吱哇乱叫,犹以李铭志和黄渊挨打最狠,因为黄城主觉得他们是让自己英名蒙羞的罪魁祸首。
  慢慢的孩子们摸出规律,只有沙周胤最得黄城主欢心,献他不会挨打,渐渐的他就成了正牌城主夫人。
  黄城主也痛恨自己英雄难过美人关,虽然对献美游戏深恶痛绝,却始终没法像打李铭志黄渊那样狠下心去打沙周胤。谁叫他们两家是只隔一座桥、门对门的邻居,沙周胤又比她小半岁,他父母都比较忙,经常拜托黄芪妈妈代为照看儿子,所以黄城主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应该罩着让着他。
  任何有男性自尊的男士都无法忍受自己被当做战利品献给别人做压寨夫人,为此李铭志和黄渊明面上私下里不知道和黄城主打过多少架。依黄城主的观察,沙周胤其实也不太乐意接受这个身份,但是他并没有因此给过她脸色看,到了晚上散伙时,还是会帮她把散了一地的书包文具衣服家伙收拾好背在背上,等她玩够了一起回家。
  每当此时,她常常会忍不住内心里这样偷偷感慨:小英大概是世界上除了他妈妈周老师之外最温柔的人了。当然,这么文艺肉麻的词黄城主可说不出口,她最多只会说:“小英,还是你最好!”
  沙周胤第一千零一次耐心地纠正她:“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那个字念‘印’,不是‘英’。”
  她仔细辨别了一下,没听出来有啥差别。“不就是‘英’嘛,沙周英,小英,我哪里有念错。”
  “一个是前鼻音第四声,一个是后鼻音第一声。”
  “知道啦知道啦,我妈是语文老师,要你教!”
  当地人都分不清前后鼻音,即使她妈妈丁老师是镇上中学最好的语文老师,普通话也免不了带一点家乡口音。镇子里唯二能把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的,只有沙周胤和他的妈妈周老师。
  说起周老师,那可算是黄沙镇上的名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是黄沙中学唯一的英语老师,也是学历最高、最有文化的老师。在这个只有初中部的普普通通的乡镇中学里,大部分老师都像黄芪的父母一样土生土长自学成才,只有周老师拥有名牌师范大学的硕士学位。
  这些都是从大人口中听来的,对孩子们来说,那都只是一知半解、模糊难懂的符号而已,他们更愿意听从自己直观的认知,比如周老师说话最好听,周老师最漂亮,周老师穿着打扮总是比其他女人更好看,周老师永远都那么温柔可亲美丽动人。
  用一句大家最常说、最直白的话总结就是,周老师是城里人,和咱们这些土里土气的乡下人不一样。
  周老师老家在省城,是个如假包换的城里人,以她的条件完全可以在省城的重点中学任教。而她到黄沙中学来的原因,则是大家最津津乐道、也是最传奇的一环——因为她嫁给了沙周胤的爸爸。
  沙周胤爸爸大名叫什么,黄芪一直没搞清楚,只知道镇上所有人都叫他沙老板。沙老板很有钱,出门开轿车,腰上别着大哥大,手腕上的金链子比他们的跳绳还粗,码头上堆的黄沙石子全都是他的货,镇外还有三家他的砖窑和水泥板厂。每当他的小汽车从镇上呼啸而过,乡邻们看着车屁股后面扬起的灰尘,都会忍不住投以艳羡的眼神。但是随即他们就会把眼光转回来,嘴边挂起讥诮之色,对还不熟悉黄沙镇人情的客人道:“看到没,这就是我们街上最有钱的老板,以前是个小混混,连小学都没毕业。现在做建材生意发达了,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还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嘞!”
  黄芪也觉得很纳闷,为什么周老师和沙老板这两个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会凑成一对,甚至让周老师甘愿放弃省城里的优异条件到偏僻的乡镇中学来教书。在她看来,和周老师登对的,应该也是一个斯文儒雅的男人。不说名牌大学研究生,至少也得是个文化人,比如像中学里年轻有为英俊潇洒、被女生们暗暗追捧的黄副校长那样。难道真的像大家揣测的一样,周老师是看中了沙老板的钱?
  “周老师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听他们瞎说!”黄芪的同桌余薇薇对这样的流言十分气愤,“沙老板在咱们这里算有钱,但跟城里的有钱人一比就差多了。周老师真想嫁给有钱人,干吗不直接在省城里找,偏要到乡下来?周老师才不是因为沙老板有钱才嫁给他的呢。”
  黄芪也觉得周老师那么优雅高贵,那么有文化,怎么可能会为了钱结婚。“那是为什么?”
  “因为沙老板曾经救过周老师呀!”余薇薇两眼放光地站起来,一边说一边比划,“你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吗?那时候周老师还在省城里上大学,有一次出去做家教到很晚回来,经过一条偏僻的小巷子,被几个小流氓堵住了想非礼她。正好沙老板从旁边经过,二话不说抄起一条铁棍,刷刷刷!把周老师救了下来。不过小流氓人多势众,沙老板也受了点伤。你有印象不?沙老板脖子后面有条疤,巴掌那么长,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后来周老师就每天去照顾他,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出感情来啦,一毕业她就跟沙老板结婚,到咱们中学来教书了。就是这样!”
  “真的?可是我记得沙老板脖子上的疤是我爷爷帮他缝的,所以他老说我爷爷是他的救命恩人。”
  余薇薇噎了一下:“那可能不是脖子上的疤,是其他疤吧?听说沙老板身上老多老多疤了,都是以前打架打的,反正肯定有一条是为了救周老师留下的!”
  黄芪表示怀疑:“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周老师从来不跟别人说这些事。”
  “这还用说,想想就知道啦,书上都是这么写的!”余薇薇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甩到桌面上,“这本书里女主角的爸妈就一个是黑社会老大一个是老师,和沙老板周老师一样!他们俩就是这么认识的,英雄救美,很浪漫对不对?”
  黄芪无语地看了一眼那本书的封面,正是余薇薇自习课上偷偷躲在课桌下面看的言情小说。
  不管沙老板和周老师到底怎么走到一起,至少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那就是沙老板的确对老婆特别好,在外头凶得像只老虎,到了周老师面前就成了听话的小猫咪,对她千依百顺。就连他们的儿子,沙周胤,虽然黄芪一直把“胤”字读错,但也知道那是“姓沙和姓周的后代”的意思。沙老板恨不得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向旁人秀恩爱。
  黄芪觉得,既然沙老板那么爱老婆,应该也喜欢周老师那样文静柔弱的女孩子才对,将来讨儿媳妇也会找这种,为什么会这么热衷向她爷爷说娃娃亲呢?
  对此沙老板的解释是:“如果我家小胤脾气像我,那以后当然是找一个他妈妈那样的媳妇儿好;可他脾气像他妈妈,肯定得找个像我的才配嘛!”
  黄芪坐在爷爷的药臼旁帮爷爷磨药,内心如有无数只草泥马狂奔:我是个品学兼优五讲四美的好孩子!每学期都是三好学生!考试从来都是年级前三名!我哪里像你!我哪里像你!
  爷爷年纪大了,佝着胸久了就会吭吭地咳嗽。黄芪站起来帮他捶背,顺手把爷爷手边的药材都刮到自己面前:“爷爷你去给沙叔叔量药吧,这些我来。”
  沙老板笑眯眯看着她:“黄大夫你看,这孩子虽然是个女娃娃,但骨子里透着股义气。义勇信孝,这在女娃娃身上很难得。”
  黄芪那会儿还不太懂“义勇信孝”是什么意思,不过听沙老板的语气应该是夸奖她。沙老板说她讲义气,黄城主想了想,跟着她一起打江山的小弟们,要是有人敢欺负,她是绝对会罩到底的。这点应该是跟沙老板很像吧,都是闯荡江湖的人嘛!
  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跨入少女时代的黄芪也不是没有过粉红色的幻想,尤其在有了余薇薇这个热衷言情小说的同桌之后。沙周胤继承了周老师的相貌,是个漂亮的男孩子;从小受周老师熏陶,身上也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但一看就和其他人不同的气质;而他身材又长得像高大威武的沙老板,并没有男生女相的奶油气;他学习也很好,是黄芪争年级第一的主要竞争对手之一;但黄城主自问除了成绩好,大概只有打架牛逼这一门比较拿得出手的才艺了,而沙周胤自小便被周老师教导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画画特别好,每年都在市里得奖,让黄城主自叹不如。
  总而言之,用余薇薇的话来说,沙周胤活脱脱就是从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金光闪闪的男主角,更难得的是这么出色的男生从来闹过半点绯闻,可见对黄芪一片痴心忠贞不二守身如玉进退得宜,这种人连在小说里都不好找。
  余薇薇这么打趣黄芪时,黄芪除了恼羞成怒地追着余薇薇打之外,一颗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也免不了怦怦乱跳。她知道小英对她好,那种好和对别的女生的彬彬有礼是不一样的;知道他自上了中学、声音变粗、唇上长出细软的胡须、迈入青春期之后,他看她的眼神里似乎也带上了别样的意味;知道他在偶尔不经意地和她肢体相触后会脸皮发红,目光闪烁地看向别处;甚至有一次放学回家走在河边的黄沙滩上,他忽然问起:“小芪,今天那篇关于志愿的作文你怎么写的?你有想过将来要干什么吗?”
  黄芪像大多数懵懂的中小学生一样,对于将来做什么这种问题的理解也就停留在作文里,无外乎科学家、医生、老师这些职业。黄芪的父母都是老师,希望她将来也教书育人;爷爷是祖传的中医,对爸爸没有继承衣钵一直耿耿于怀,希望隔代传给孙女;但黄芪觉得自己这么爱打架,万一脾气发作打了学生,或者一毛躁把病人治坏了,那问题就严重了。
  “我写的科学家,研究什么我都想好了,生态平衡保护地球,不错吧?你呢?”
  “我想学建筑。”
  “你爸爸就是做建筑的,子承父业,很好啊。”
  他踢了踢脚下的黄沙:“不是这种建筑,是建筑师,做设计那种。”
  “建筑设计师啊,要画图纸的吧?那也很好啊,你画画那么好,做这个很合适呀。”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他又说:“我从小就梦想长大了做建筑师,造一座属于……我的城堡,就像我以前在这儿堆的那样,你还记得吗?”
  这么一说黄芪想起来了。每当她带着一帮野孩子在沙堆上玩攻城略地的游戏时,沙周胤总是一个人蹲在旁边玩堆沙堡。
  她笑了起来:“当然记得,他们还都嘲笑你跟女孩子似的,整天只知道自己一个人玩堆沙子。后来有一回你堆了个特别大的,有乒乓桌那么大吧,好多间房子,就像童话里的城堡,把他们都震住了。你那时候还说……”
  她似乎突然领悟到了什么,及时停住了。
  他转过来看着她。天色有些暗了,看不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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