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记·晏然传-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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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悟间不由得冷抽一口气:“陛下想……让征西将军娶朵颀公主?”征西将军也是从靳顷征战回来的人,和朵颀该说得上是有国恨家仇,纵使宏晅不想纳她,可这样的安排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林晋压着声回道:“倒也不是,但朵颀公主要许给外臣为妻多半是变不了的了。陛下今日已以围猎为由下旨宣了几位与公主年纪相当的大人和世家公子来祁川。”
她到底还是要嫁来大燕。我心中陡然生了一股凄悲之意,皇宫也好,世家府邸也罢,实质上又差得了什么?都不是她这样自由自在的女子该来的地方。她该在靳顷嫁个她爱的勇士,而不是来大燕学这些她并不喜欢的礼数,世家女儿背负的家族重压她也不该就这样惹上……
为旁人前路唏嘘时,我才倏然觉出我竟然已这样疲惫了。
可我也分明的知道,这条路,才刚刚开始。我不能退,不能败,更不能死。因为旁人所承担的,是家族眼下的兴衰;而我所背负的,是晏家仅剩的一份尊严。
心中又是沉思又是感慨地往回走,木讷地上了台阶回到房中思绪仍是木着,直到一只手直直抚在我额上,抬头一看,惶然下拜:“陛下。”
“免了,起来。”他衔着笑伸手一扶我,“是病了还是有心事,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有。”我垂首摇摇头,一思忖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他半开玩笑且理所当然地反问:“你是朕的才人,朕还来不得了?”
当然来得,他手里握着多少人的命运,他的一念之差又能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哪怕是番邦公主……
见我沉默不言,他双手搭在我肩上,微弯下腰与我视线齐平:“到底怎么了?”
我无声短叹,微微调理了心绪,笑一笑,道:“没有。臣妾只是想着瑶妃娘娘刚晋了份位,陛下不是该……”话说一半,抬眼与他目光一触,后面的话便滞了。他面上半点笑意也没有,就这样极认真地看着我,眼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虽是冷肃到了冰点,又非平日殿上帝王的那种毫无感情的神色。我忐忑地与他对视着,想移开双眼又移不开,他忽而一笑:“你是不是想说,朕该去见瑶妃?”
我迟疑着不知如何作答才好,他神色一厉,伸手就抬起了我的下巴,语气平淡依旧:“说话。”
我躲开他的手,要俯身跪下谢罪却又被他拦住,似是听到一声短促的叹息:“算了,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坐下,婉然奉了茶来,他不做声地端起来饮了一口。我当下觉得亏他还能看出我有心事,分明是他也有心事。因不知是否涉及朝政,我也不便开口问他,就在他身边坐下,安安静静地给他剥一枚芒果。
仔细地剥完,只留一小块皮用来拿着,刚要递给他,抬头猛见他正看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我持着芒果的手滞在半空中,不知要不要继续往前递:“……陛下?”
他斜眼看了看我的手,视线移回我脸上。我把芒果放到旁边的空瓷碟中,接过诗染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端坐颌首:“陛下有事?”
“朕问你一句话。”他面色沉了沉,“这么多年了,在你眼里,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我微怔。已经九年了,最初的时候,他是太子我是刚落罪的奴婢,他是我眼里最不敢招惹的人;后来我很快发现,太子殿下没那么可怖,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约亦主亦兄吧;至于他登基之后……就只有四个字才算合适了——九五之尊。
九五之尊,我知道这必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我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他的心思,斟酌着道:“九年来,陛下在臣妾心中的样子一直在变,一言难尽。不过……陛下一直是臣妾最崇敬感激的人。”
“崇敬感激。”他细品了一番这两个词,“为什么?”
“因为在过去的八年里,陛下对晏然恩重如山,纵使晏然身在奴籍,陛下也从未拿晏然当奴婢看过。”
他扬唇一笑,对此未加置评,只追问说:“‘过去的八年里?’那这一年呢?”
我显出犹豫之色,他道:“但说无妨。”
“寻常百姓家的妾室待夫君是如何,晏然便如是。”我神色恭谨地浅笑回道。这大概是最无错的答案了,不与他君臣疏离,亦不逾越妻妾之别。
他沉默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我也跟着站起来。他走到我旁边,双眸沉沉地看着我。
在他的目光下,我心底掀起的一阵不安在猛然被打横抱起的同时化作了一声惊呼,双手不自觉地环在他颈上,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他淡瞥我一眼,没什么表情地道:“寻常百姓家的夫君要告诉他的妾室,日后不许再把夫君往其他妾室房里推。”
我双颊顿然生热,一声本该是愠怒的“陛下!”出了口却发现竟娇嗔无比,不禁着恼地狠狠一咬自己的下唇。不再吭声,仍瞪着他。
他把我放在榻上,端详着我,眉头一蹙:“怎么这个表情?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陛下有意欺负臣妾还不许臣妾委屈?”我赌着气顶了一句,话一出口已后悔了。他一笑,眉毛微挑:“欺负你?”手已扯上了绣花裙带。
夏日炎热,女子为图凉爽多爱穿齐胸襦裙,我因体弱,嫌齐胸裙束得胸口憋闷,便偏爱齐腰对襟襦裙多些。对襟上襦中是须穿抹胸的,觉得他的手摸进了上襦,又绕到抹胸后面,扯了又扯,不耐的一句:“你们女人的衣服太麻烦!”继而就是衣带撕裂之声。
他右手半抱着我,左手一拽帐上系绳,床幔落下,屋中一切尽被隔开。今日他没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急躁间似乎隐含着恼怒,我被他这种一反常态的举动吓得又惊又惧,几乎是要哭出来地央求:“夫君……妾身错了……”
他的动作半点不停,吐出的两个字冷漠中又带了点儿笑:“晚了。”
第二日醒来,见他正侧坐榻边看我,不禁一惊疑:“陛下怎的还在?”
虽是来祁川避暑,可政事却耽搁不得,每日该上朝仍是不能免的。现在明明天色已经大亮,他仍在此处,这个惑君心乱朝纲的罪名我绝背不起。却见他沉沉一笑,答说:“午时了。”
我竟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见他一身玄色衣袍齐整,显是已下了朝回来。
坐起身,难免责怪了婉然一句:“这么晚了,怎么也不叫我。”
婉然面无波澜地垂首:“陛下吩咐的。”
“朕吩咐他们不必扰你,又让郑褚去回过皇后免你今日晨省,可也没想到你能一觉睡到这个时候。”他理所当然地解释完后,微笑着伸出手指在我鼻上轻一刮,“起来用膳。”
说罢他便离榻往案边走。大概是睡得太久,我的反应颇有些钝,脱口而出地问他:“午膳?”
他回过头横我一眼:“怎么?这个时辰了,娘子你还想用早膳?”
婉然和云溪上前服侍我穿衣,我看看已坐在案前自斟自饮的宏晅,吞吞吐吐道:“陛下……臣妾要更衣。”
他神色微动,抬眼轻觑着我,笑意促狭:“秀色可餐。”
婉然“嗤”地一笑又立刻忍住,云溪也是低头憋笑。我一把从她们手中扯过衣服,又将床幔放下,径自着衣。
穿好衣裙,下榻简单地绾了头发,又在宫人的服侍下盥洗。待我在桌边落座,他神色微动,看着我,逐渐漾开的温笑愈加明显。
我被他笑得生出羞怯,带着不解轻抚着脸颊问他:“怎么了?”
“平日里你总规规矩矩,今日这随意的装束也很好。”他眼含赞许。我不由侧头去看镜子,镜中的我未施粉黛,轻绾的发髻松松的垂在耳边,淡青色的衣裙衬得肌肤愈白、青丝愈黑,随手簪上的那支玉簪又和这淡青色很是相搭。再回过头,见他仍看着我,脸上烫得更厉害了,呢喃着道:“陛下刚才还说‘秀色可餐’,看这样子可不像……”
他笑而不言,执箸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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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无宠、废黜、赐死,这是她的上一世。
直至鸩酒入口,方如梦初醒。
在这九重宫阙里,充满了冤魂和鲜血,
更充满了权利和诱惑。
该争的、不该争的,争得起的,争不起的,
这一世她已清楚明白。
前路注定遍布荆棘刀剑,
而那枚已不属于她的凤印,
她是否还可重新执掌?
正文 25023。汤药
我仍是胃口不佳,吃了口虾仁又吃了几片青菜就觉得饱了,不想让他担忧便继续吃着,很是勉强。从腹中到胸口都一阵阵的难受,不愿显露出来,便一直低着头。忽然听到他问:“叫太医来看过没有?”
我微愣,浅颌首道:“臣妾未有不适,为何要传太医?”
他轻笑:“未有不适?你哪个夏季又真正‘适’过?”
我搁下筷子,抿了抿嘴,语中隐带埋怨的嘟囔:“陛下也知臣妾这是老毛病了,哪年不曾请过太医?哪一次也没真正医好。”
他也搁下筷子,笑睇着我:“这你可怨不得太医,太医早说要慢慢调养,你自己说你听话没有?”
我语滞。确实,想养好病总要“遵医嘱”,可我总嫌那些医嘱遵循起来太麻烦,往往遵上两天就抛在脑后,是以这些年的许多小病小灾一直拖拖拉拉反反复复。于是,此时我也只好老老实实地答上两个字:“没有。”
那日下午他离开后,我懒得出门,将房中盆花皆仔细地修剪了一遍,很快就到了傍晚。
吩咐婉然传膳,我看着端上来的那一小碗米饭蹙了眉头:“这是什么?”饭中掺杂着浅褐色的颗粒,将原本莹白的米粒都染得有些发乌了。
“酸梅。”婉然答道:“太医说了,将酸梅切碎了混在饭中,可开胃。”
太医说的?我神色了然:“陛下的意思?”
婉然点头:“是,我听郑公公说,陛下回去就宣了太医。”
心下感动是另一回事,这酸梅饭开胃之效着实不错。虽仍吃得不多,但较平常已经好了不少,胃中也无不适之感。
临睡之时,突然前来求见的郑褚却让我脸上笑意顿时尽失:“才人娘子万安。陛下差臣给娘子送药来了。”
我看着他身边端着木盘、盘中放着青瓷碗的小黄门,神色实在难以自然:“多谢中贵人。但这药……”我乞求地看着他,“可否不吃?中贵人也知道,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吃过药也不曾见好……”
“娘子这病为何吃了药也不曾见好,娘子自己心里清楚。”郑褚半点面子也没给我,我一时红了脸。为何吃了药也不曾见好,我当然心里清楚,主要归咎于我吃药从来坚持不过三天。郑褚眼也未抬,面无表情地继续道,“陛下的意思是,从前娘子任着尚仪一职,事务繁杂,忘了吃药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您已是嫔妃,没有旁的杂事,定要好好调养身子。”
“可是……”
“臣以为,娘子还是不要抗旨为好。”
我无可奈何地接旨,郑褚临走却还不忘补一句:“臣已替娘子吩咐下去让宫人每日煎药了,娘子好生休养。”
强笑着谢过,差云溪送他离开。
第二日晨省时又是不见瑶妃身影,众人都已习以为常,向皇后问安后行礼告退。
我在回婷息轩的路上碰上瑶妃的步辇,正往凤翟殿去。当即退到道旁让出路来,却听辇上之人一声不疾不徐地:“停。”
步辇在我面前稳稳停下,她悠悠下了步辇向我走来,我垂首一福:“瑶妃娘娘万福,恭贺娘娘晋封之喜。”
“是宁才人恭贺本宫,还是本宫该恭贺宁才人?”瑶妃一步步逼近我,话语中的冷意那样分明。我低着头,犹能感觉到她的逼视,“想不到,当年潜邸的一个侍婢,昔日御前的尚仪女官,如今竟也敢欺到本宫头上来了。”
在后宫,往往非友便是敌,我已两度拒绝了她的示好,此时就连颜面上也不必同她做戏了。便也寒下脸来,淡淡一句:“臣妾愚钝,不知瑶妃娘娘何意。”
“不知何意?”她扬目一笑,“宁才人,本宫嫁给陛下四年,还没有谁,敢在本宫晋封的日子给本宫找不痛快。”
宏晅在她晋封当晚,与她一同用膳后就来了婷息轩,她果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瑶妃娘娘,前日是陛下记挂臣妾,并非臣妾从中作梗。娘娘这话,可是道陛下给娘娘找不痛快了?”我笑靥明艳,挑衅之意半点不做掩饰。既已要为敌,与其暗斗,还不如叫旁人都看着听着,摆明了与她不两立,总还能约束她些许。
她面上隐有惊怒,双眸微眯地凝神看我半晌,清扬而笑:“宁才人生得一张巧嘴,仔细祸从口出。”
她再不看我一眼,回身上了步辇。我亦没有多加半句辩驳,深深一福:“恭送娘娘。”
服药服了大半个月,直服得我每日愁眉苦脸,每晚睡前更是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