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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宫记·晏然传-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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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沈循告了退,语歆也露了乏意,打了个哈欠道:“臣妾也告退了,姐姐早点歇着。”

我点点头,她又向坐在一旁吃着糕点的元沂一笑,道:“荷母妃走了。”

元沂吃糕点吃得颇为专注,没抽出工夫理她,她就瘪了嘴,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被她的神情逗得一笑:“还好意思让元沂叫你一声母妃?自己都跟小孩子似的。”

她仍是瘪着嘴,不依不饶,我只好去哄元沂,拿下他手中的那块凤梨酥,指着语歆温声道:“你荷母妃要走了,跟荷母妃说慢走。”

元沂抬头眨着眼睛看看她,没有说话,伸着小手又要去够碟子里其他的点心。我无奈地将碟子拉开,再度道:“快,跟荷母妃说慢走,不然不给你吃。”

元沂登时泪汪汪的,小牙咬着下唇扯了扯,仰头不情不愿地朝着语歆说:“荷母妃慢走……”

语歆俯身摸摸他的头,心满意足地走了,我把点心搁回元沂面前,他却不想吃了。伸出胳膊向着我:“母妃抱!”

我避开他的手,直接将手伸到他腋下将他抱起来,嗔笑道:“满手的点心渣不许碰我!”他歪了歪脑袋,看看自己的手,咧嘴冲我一笑,一只小手就捂在了我脸上。

好一股浓郁的枣香……

我拨开他的手,忍住笑板着脸道:“这孩子,非得找你父皇告你一状不可!”

“怎么一来就赶上你有状要告?行,说说看。”宏晅带着笑走进房中,停在我面前定了定神,眉心情皱,“你这是……刚吃完点心?”他手在我面上一抚而过,伸回到眼前仔细地辨了辨,“还是酥皮的?”

正文 63061。茶话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说的就是这个!刚被他蹭了一脸的点心渣;陛下就又来说笑;这么父子连心地欺负臣妾一个!”

他面容一肃;投来一个悲悯的眼神,继而径自从我手中接过元沂放在席上;蹲□子一本正经地道:“日后不许抹你母妃一脸点心渣,她这样的美人儿必须干干净净的,知道吗?”

元沂认真地重重点头答应。

我“嗤”地一笑;忍了回去;他回过头瞧一瞧我;转回脸去继续道:“不许欺负她,只有父皇能欺负你母妃;知道吗?”

元沂又认真地重重点头答应了。我听言薄怒:“没见过陛下这样教儿子的!”

他站起身笑睇着我;微眯着眼道:“今儿个见着了。”偏了偏头,“婉然,把元沂送去乳母那儿去。”

我面上一燥,低着头抬眼看他:“陛下您……干什么?”

他站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侧首看着婉然抱元沂出去后才转回脸来,上前一把我的肩头,手指在齐胸裙前的系带上一挑,我在觉出裙子一松的同时听到他笑意满满的话语:“欺负你。”。

六宫里就是这样,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总能掀起些议论,这些议论有时还会无休止的扩大,传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譬如我在次日晨省之后,就听说了那样的议论:陛下到行宫的第一日就没有去看瑶妃,却宿在了永桦轩。

因为这样的议论时时都有,谁也不必当一回事。但我也知道,如此议论多了,瑶妃心里总是不舒服的。我并不怕她恼,反是觉得当众撕破了脸才更好,日后也就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于是我告诉林晋:“请郑大人想法子跟陛下说些什么,让陛下今晚去见馨贵嫔。不论他去不去,让阖宫都知道我劝过。”

当晚,林晋会禀说:“陛下晚上去向帝太后问了安,然后去了静修仪那里。”他眉目低垂,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娘娘的意思从御前宫人那里传下来,阖宫都知道了。”

给瑶妃身边的人这样的“施舍”,自是为了比她翻脸。她理应能够看明白我的意思,看明白了就不会遂我得意。那也无妨,给她多添一分怨恨,翻脸就只是迟早的事。

很多时候,宫中的残杀就是这样不动声色的互相逼迫着,逼迫着一方先忍无可忍。

过了一会儿,婉然又进来道:“皇后娘娘那边传了话来,姐姐明日不必去晨省了,帝太后传召。”

帝太后传召?我持着小锉子细细打磨着刚刚修剪整齐的指甲,头也未抬:“知道是什么事么?”

“不知,不过我瞧着那边来人的神色,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婉然瞅了一眼我放在一边的凤仙花汁,妖娆的嫣红,原是想稍后用来涂指甲的。她自行将那小瓷碟拿了起来,笑道,“要见帝太后,姐姐必定不用这个了是不是?”

“嗯,收了吧,我本也不怎么喜欢,心血来潮想用一用罢了。”我展开手看了看,纤细修长的十指上一片片薄甲透着微光,修得这样细致,染上那花汁必定好看,可惜帝太后不喜这些。

婉然说应该并无坏事,但帝太后那边,我始终不敢怠慢。次日天未见亮就起了身,挑了件白净的对襟上襦穿上,下搭了浅灰底水墨海水纹的齐胸裙。婉然认认真真地为我绾好发髻,却只用了两只简单的珠花做点缀。

出门时天也刚蒙蒙见亮,未备步辇,一路行至帝太后所居的琰祺苑,门口值守的宦官正打着瞌睡,见有人前来才强打起精神一揖:“宁容华娘娘安。”

“扰了大人休息。”我歉然颌首,缓缓而道,“奉旨拜见帝太后。”

他躬身道:“帝太后还未起身,娘娘稍候片刻吧。”

如此正好。我在这里等上多久都是无碍的,却不能让帝太后起了床等我。

此时刚刚寅时末刻,到了卯时三刻,才得见帝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出来向我施了万福:“娘娘久等,请入内。”

帝太后正在侧殿品着茶,她素来有早膳后品一盏茶的喜好。我只作未见,按部就班地行大礼道:“臣妾宁容华晏氏叩见帝太后,帝太后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了,坐吧。”帝太后口气轻松,我心中亦是一松。她又吩咐宫娥道,“给容华添个垫子。”

我一边在帝太后对面落坐,一边听她说道:“哀家召见你,你也不必来这么早。照顾着皇次子本就劳累,睡足了再来就是了,哀家没什么大事,做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低眉笑应了声“诺”,笑言:“臣妾素来觉不多,想多睡一睡也睡不着,就早早来了。”扫了眼案上茶盏,又施施然笑道:“臣妾记得太后最喜六安瓜片,偶尔也喝一喝黄金桂,今儿这个是……”我又瞧一瞧杯中那片片翠绿,俄而道,“臣妾倒认不出了。”

帝太后笑了一笑,柔荑执起茶盏抿了一口,才道,“这是阳羡茶,先帝最喜欢这个,哀家确是不怎么喝的。”

宫女为我奉了茶来,同样是那阳羡茶,我浅啜了一口,莞尔称赞道:“是好茶,清香味醇。”

“这茶产得少,一年总共也没有多少,一半分去了皇太后那儿,一半在哀家这里。哀家又不偏好这个,你如是喜欢,就拿去。”帝太后的浅浅衔着笑意,口气慈祥温和,我微微一怔,连忙推辞:“这怎么行。臣妾来问个安罢了,拿走这样的好茶,莫说臣妾心里过意不去,陛下听了也不会高兴的。”

“你别拿陛下当说辞。”帝太后笑睨着我道,“陛下宠着你,哪会在意这些。你拿去就是了,哀家是希望,你能把这茶喝明白了。”她说着笑意敛去几许,平添了些肃然。我不解其意,心底略有一惊,垂首低言:“臣妾愚钝,还请太后明示。”

帝太后持起杯子,搁在眼前轻晃着端详片刻,缓缓道:“这茶好不好,茶叶固然要紧,可沏茶的水也不是随意用的,就是阳羡茶这般的好茶亦是如此。”

可是指我该多加内修么?我心中胡乱猜测着,疑惑更甚,只谦恭地听她继续说:“这阳羡茶有个故事。相传王安石托苏东坡游巫山时取中峡之水用以沏阳羡茶,可苏东坡游山时兴致颇高一时忘了此事,直到下游才想起,就取了下游之水带给王安石。王安石沏茶一品,便知是下游之水。”

我好奇道:“为何?”

帝太后浮起和蔼的笑意,解释说:“苏东坡也问了王安石为何。王安石说,上峡水流湍急味重,下峡水流轻缓味淡,唯有中峡刚好。”

我沉吟着思索其中深意,帝太后执起紫砂壶在我面前的杯中添了水,徐徐道:“同是巫峡中水,因着轻重缓急不同而分出了优劣。为人亦是如此,行事不可过于谦卑,亦不可太高调。”她缓沉下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晏然,你年轻气盛,不知忍。哀家知道种种事由之后,你已容不下瑶妃,可你如今处处同她顶着,还要明明白白的让六宫都看着,到最后吃亏的可就未必是她了。”

我垂眸不言,暗自思量着她这番话,她又续道:“便如昨日,你让陛下去见馨贵嫔的事传得阖宫皆知,就算你有你的法子让陛下听不见这些,可到了馨贵嫔那儿,你可管得住馨贵嫔那张嘴么?”她吟吟含着笑,语中一顿,“这是后宫,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宫中嫔妃左右自己的心思。若他昨晚当真被郑褚劝去了馨贵嫔那儿,你今日,可就未必还能同哀家在此处品茶了。”

我心下一阵阵生着惧意,帝太后,她平日里几乎不理六宫事,却是将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昨晚若她没有挡下这些、让宏晅去庄聆处……

是我太自大了,我觉得我一时盛宠,瑶妃也奈何不得,却根本没有去想馨贵嫔会借此说些什么。这样的事,甚至不需什么证据,只明里暗里的旁敲侧击几句就已然够了……

我怎么会犯这样的傻!

起座离席,我敛身向帝太后一拜:“臣妾多谢帝太后。是臣妾思虑不周,心高气傲不及想那么多。谢太后点明,臣妾日后行事必定加小心。”

帝太后缓缓点头,未有责怪之意:“嗯,长个记性就好。哀家知道后宫风云波诡云谲,有些事不得不为,可真心待你的人你心里要有数。老实说,皇帝表面上虽仍做得公平,但他对旁人从未这样上心过,哀家这个做母亲的看得出来。你把这当恩也好、当情也罢,总不要平白辜负了。”

正文 64062。百转

被帝太后一语警醒的同时;我不得不再度思索与宏晅的相处。我素来知道他对我比对别的嫔妃多一份照顾和偏袒。诚然;三宫六院;他总要尽力显得公平;但这一份照顾和偏袒还是有这么多人瞧得出来的。沈循、庄聆、帝太后,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切;我心里也并非没有察觉;我只是觉得;有察觉又能如何?他终究是一国之君;我到底只是一房妾室;琳孝妃、瑶妃、韵淑仪、馨贵嫔,亦都是他的妾室。不仅如此,眼下已是永昭五年;来年便又是三年一度的家人子入宫。新旧交替;那样多的如花美眷,我在他心里的这份地位,又能持续多久?

可……经过那么多事的帝太后,她只会比我更清楚这些,仍对我说出那样的话,大约是真的有什么不同吧。

我拜见帝太后之时,将宫人都留在了外面。今日是红药和诗染随着,我回永桦轩的一路都陷入沉默的思索,觉出她二人在身后窃窃私语地猜测我怎么了又不敢发问,也没有心思去多做解释,只觉得心乱如麻。

不可过湍不可过缓,否则水味不正,只会惹人嫌弃。比起与宏晅的相处,这句话我更需尽快领悟,因为那许是一生之情,这却是生存之道。仔细想来,两年来,有诸多事情我都操之过急了,以致于打草惊蛇教对方设了防,如不然,大约可以一招除之。

我需要仔细想一想。

回到永桦轩,我即以身体不适的由头吩咐下去这两日不见外人,又叫林晋去禀了郑褚和大长秋季靖泽,道我不便侍驾。

静坐案旁,我仔仔细细地回想着种种过往。从起初我的有意避宠到避子汤一事,他对我到底是忍让多些。避子汤那事我虽是问心无愧,可他也不过是如郑褚所说的“关心则乱”罢了。若不然,一旨诏书废位或是赐死,我也无处鸣冤。

再到后来,那块玉璧,他平日里决计不会用这样的方法随意讨好旁的嫔妃……

合璧,那是夫妻之象。

确是不一样的,如此明显。

我绣那香囊藏了诸多心计,他送的那玉璧却没有,他对我,没有必要。

我忽然就有了愧疚,不管他对我的感情中有多少是“一时兴起”,这两年来,终究是我虚情假意多些。

长长一叹,我站起身走到门口,婉然问我去哪儿,我道:“我去见陛下一趟,你们不必跟着了。”

明正殿外,郑褚看见我不禁一愣,带着疑虑躬身施礼道:“宁容华娘娘万安。”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犹豫着言说,“方才林晋来禀说……”

“说本宫身子不适?”我笑问一句,见他点头,我又一笑,说,“没什么大碍。现在可方便见陛下么?”

郑褚笑揖道:“陛下有言在先不必通禀,娘娘里面请就是。”

我入了殿,宏晅正读着折子,抬头一看我同样一愣:“刚听说你身子不适想去看看你你就来了,这是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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