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记·晏然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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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自小教导德容言功之事,后来入了太子府,虽是为婢,这些方面也素来注意,蓬头垢面在我看来实是不堪。此时虽在病中,仍每日整理妆容,听她这样说,虽生愠意,也懒得争执,脚下未停地继续行去。她的话却不停,且是提高了嗓音生怕别人听不见:“倒不如死了这条心,将那些珠钗布料省下来打赏下人,好歹日子好过些,还省得作践了那些好东西!”
我眉毛轻挑,顿住脚步却不看她:“胡采女这话错了,家人子也好,曾在奴籍也罢,今日到底是陛下的宫嫔,女德自不可废。看来采女自幼没学过这些,我劝采女回去内修吧,没的丢了陛下的脸。”
胡采女陡然大怒,疾步过来指着我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训我!你若不是在御前待了几天哪有今天的位子,好自为之就是了,时时拿陛下出来压人简直滑稽!”
我侧头看她半晌,见她几分妩媚的美目里羞恼掺杂,一声轻笑,转身施施然离去。婉然忍不住在我身旁小声道:“亏得她也是个小主,说话这样难听,传到陛下那儿绝没她的好处。”
我摇一摇头:“别管这些子闲事。也不是她的错,家里小门小户的本是不懂这些,一朝封了宫嫔也难有改进。”
婉然撇一撇嘴,又道:“昨儿晚上回家省亲的静婕妤娘娘回宫了,姐姐不去见见?”
我一怔,思虑了片刻,道:“现在这个情形,她未必想见我。罢了,她是婕妤,若想见我随时可来召见,我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婉然点一点头,扶着我回了静月轩。
第二日,果然有荷莳宫的宫人来请,说是静婕妤的意思。我更了衣,穿了身颜色清淡素雅的兰花纹交领襦裙,梳了个寻常的发髻,随他们去了荷莳宫。
静婕妤没有在正殿见我,宫人直接请我进了内室。
她正坐在窗前做着女红,我盈盈向她一福,口道:“锦淑宫静月轩琼章晏然见过静婕妤娘娘。”
她抬头一看,忙过来扶我,嗔道:“这是成心让我生气,昔日作宫女时都没这么多礼。”
我们一并坐下,宫女奉了茶又上了几道点心,她轻轻蹙眉,斥道:“不长眼,知道娘子有敏症还呈桃脯上来,快换了去!”
宫女忙将桃脯撤了告退。可见她虽离宫月余,却对近些日子的事情渐渐了如指掌,我微一笑:“姐姐还是这般消息灵通,半点不会让晏然吃亏。”
她扑哧一笑:“听着可不像夸我。不过这些个事情我确是听说了,你啊,心思比谁都细,嫁个粗莽的武官才是亏了,如今做了嫔妃也好。”
她说着,小心地打量着我的眼色,我颌首道:“我知道姐姐这是给我宽心,我的心思姐姐最是知道的。不过事情已是定局,我不安心也得安心。”她面上稍显了悲意,我便转了话题,问她,“伯父伯母近来可好?”
“顺风顺水,一切皆好。”她眼波流转,“还念着你呢,阿母叫我置了些首饰给你,可眼见着你如今自己做了宫嫔,想是用不着这些了。”
我闻言霎时瘪了嘴,瞪着她道:“姐姐变着法的欺负我,伯母给我的东西也要扣下!”
打闹嬉笑,九重宫阙之中我到底还有这位姐姐宠着。她是赵家嫡长女赵氏庄聆,当今帝太后的侄女,而她的父亲赵恒,帝太后的兄长,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初全家获罪的时候,若不是他将我送进太子府,我现在指不定在什么样的人家里做奴婢呢。
闲聊几句,她忽而问我:“听说你本是住在瑜华宫,怎的突然搬去了锦淑宫了?那夏美人和胡采女可都不是好处的。”
我一叹,将其中缘由细细同她说了,又道:“夏美人和胡采女也就是说话不中听些,也不敢闹出什么大事。我看那胡采女倒是可怜,在锦淑宫时时小心谨慎,处处巴结着夏美人,夏美人在陛下那儿也不多提她一提。”
她手持着一块绿豆酥,一声轻佻不屑的笑:“到底是胡采女跟错了人,以为瑶昭仪得宠就能带着她们一干人都得宠。瑶昭仪才不是那会和旁人分宠的人,容得下夏美人不过是因为夏美人有那个姿色能帮她留一留陛下罢了,胡采女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分量。”
窗外一声鸟雀嘁喳,似是有几只相斗,断断续续不绝于耳。我支手倚在桌上,慵懒地揉着太阳穴:“庄聆姐姐听听,就跟这鸟似的,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就是冷不丁地出来叫两声惹人心烦。”
庄聆一笑,看向窗外,意味深长道:“本也不是什么珍惜的鸟儿,偏偏如今在宫里了,咱还不好就这么网了去。若不然我改天跟陛下请个旨,你来荷莳宫住算了。”
我笑笑,摇了摇头:“那倒不必,我这么会儿工夫连迁两回宫,不定又怎么惹人说呢。倒不如,姐姐给我想个辙,让这鸟儿替我叫。我想让她叫她就叫,我不想她就闭嘴,拿来解闷,不是很好?”
庄聆犹豫了片刻,沉思着道:“她那个心思,倒是不难办,却不值得费这些工夫。”看向我,略一笑,“算了,也不是不值,终是能让你在锦淑宫过得好些,日后你们两个对夏美人一个总好过你一个对付她们两个。”
我遂低眉一笑:“还是姐姐疼我。”
庄聆故作豪放地掳了掳衣袖:“你且说吧,要我拿什么小恩小惠替你收买这位胡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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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009。变故
我略一思忖,执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个字递给她。她接过去一看,眉眼一弯:“这丫头,还跟我玩起哑谜了。行了,按琼章娘子的办,娘子等着胡采女找你谢恩去吧。”
那日我在庄聆的菡思殿与她一起用了午膳,回到静月轩又闭门歇下。待这件事毕,锦淑宫的局势多少是要变上一变的,那时,夏美人自也不敢妄动了,我的日子也好安心过下去。
不过五六日后的一个晚上,成舒殿的宫人抬着小轿来了锦淑宫,但不是如常般请了夏美人去,而是往胡采女的澜曳斋行去。我站在静月轩门口遥遥看着,直到那一顶小轿又从眼前离开。这后宫谁都不是傻子,荷莳宫那边自有办法让她知道这是得了谁的好处,她但凡有些眼力总要去向庄聆道谢的,而庄聆,也自有办法让她知道这归根结底是谁的意思。她谢不谢我倒还在其次,至少在此之后她会明白在我背后亦有高位嫔妃撑腰,言语间便不敢那么放肆。
一夜好眠,次日醒来,婉然便笑向我道:“姐姐可是醒了,胡良使已经在外面等了些时候了。”
“胡良使?”我一愣,“陛下晋了她的份位么?”
婉然浅浅笑道:“可不?昏定晨省完了便去荷莳宫便见了婕妤娘娘,而后就往这边来了。林晋请她先坐她也不肯,就站在外面等姐姐起床呢。”
我一哂:“她是刚晋封的人,这般等可不合适。”便起身更衣梳妆,虽是让她们动作快些,仍是用了一刻的工夫。
到了正厅,见她果真是如婉然所说端端地站在那儿等,笑道:“听闻良使昨日侍奉陛下,今日晋了份位,恭喜良使。”我轻一颌首,又说,“我这几日病着,睡得多,良使有什么事知会宫人一声就是,何须在这儿等着?”
她双颊微红,听我说话时一直低着头,见我语毕方规规矩矩地一福,道:“夕冉多谢琼章娘子。”
我虚扶她一把:“快坐。良使这是什么话?谢我做什么?”
她正坐下来,脸上神色犹不自然,扭捏道:“当日多有得罪,多谢娘子不计较,还为夕冉举荐……”
“什么举荐?”我止了她的话,笑吟吟道,“说到底是你自己心思聪敏陛下喜欢罢了,与我并无干系。”
她讶然地看着我,不知道我究竟什么意思。我平静地回视她,不急不缓地告诉她:“良使日后行事注意分寸,都是天子宫嫔,万不可把话说绝了。我做的事,不过是想为自己图个舒心自在,你实在不必谢我。日后你我还要同住锦淑宫,相互帮衬着总是好的,良使说呢?”
她咬了咬牙,讪讪道:“从前是夕冉不懂事,如今对娘子心服口服。怨不得陛下喜欢娘子,娘子确是比夕冉宽容大度许多。”她站起身,又向我福下去,“夕冉今儿个去拜见了婕妤娘娘,婕妤娘娘直说夕冉有眼无珠,不该跟了良玉阁那一位。她本就是个事事爱与人比的,哪里会管我的死活。”她絮絮地说了很多,有委屈也有懊恼,听起来多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我听罢点头一笑,未加置评:“婕妤娘娘素来明事理,她的话你是该听上一听的。我只想图个清净日子,你与良玉阁那位还是好好处着,莫要让陛下觉得你恃宠而骄才好,那一位背后可也是映瑶宫呢。”
她恭谨地垂首应了:“诺,夕冉谨记。琼章娘子的心思婕妤娘娘也告诉夕冉了,可夕冉不明白,琼章娘子为何这样。”
“因为人各有志,良使你是个不服输的,但我只想活得平平静静。既然婕妤娘娘什么都跟你说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停了一停,告诉她,“你不必奇怪我为什么帮你,我只是忌惮良玉阁那位罢了,她事事跟着映瑶宫,我怕对我不利。偏偏你是个直性子,她想做什么定是要通过你来做,自己避得远远的。与其出了事拿你顶罪,还不如趁早让你知道你跟的是什么人。”
胡夕冉面露惊色,低头认真地想了想,狠然道:“娘子说得是,我先前竟这么傻。娘子若不说我还察觉不到,那日对娘子出言不逊,也是那天在良玉阁时她说了娘子许多不是……”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我断了她的话茬,向她道,“这其中是怎么回事我心中有数,本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胡夕冉退去后,我看着窗外已显颓势的桃花,面上冷笑沁出。后宫就是这样,诸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众人费尽心思去争的,说到底不过是那个人的宠爱。对她们来说兴许是值得的,因为这多少关系着一家荣辱兴衰。而我对而言,这必是不值得的,我已是孤身一人,荣耀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不必为了那些虚无的东西赔上性命。
再去见庄聆的时候,她将那一方宣纸叠好了放在我手里,看着我的神色极是复杂:“好个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我低眉浅笑:“左不过是知道胡夕冉心思浅罢了,旁人哪有这么好解决的。”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笑意悠远:“她心思浅是一方面,有人刻意合你的心思倒是真的。”
我一怔:“姐姐?”
她搭着我的手,一声嗤笑:“那日我一提她,陛下就问我是不是和你有关,我又哪里瞒得住?陛下说给你这个面子,才召幸了她。”她睇视着我,眉间隐有悯意,“你何必这样避着陛下,就算皇太后刁难你,可陛下若是喜欢,你就总有一席之地啊。”
我反握住她的手,反问道:“为了这或许有或许没有的一席之地,值得么?再者,这一席之地要来又如何呢?没有谁值得我去这样争。”
“你这性子……”她长长一声叹息。
随着夏日的临近,天气愈加炎热,争奇斗艳的百花皆显了颓败之相。荼蘼盛开,宣示了春天即将逝去的事实,而炎炎夏日,终不是平淡的意义,我渴望平淡的心思也在这个季节交替之时被倏然打碎。
消息也是从庄聆那里听来的,朝堂之上有人旧事重提,翻出八年前的旧案,请求陛下再次追查此事。更有人直言说当年先帝惩治不言,不足以立威。我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幌子,说到底他们想动的是赵家。但,这却是我的底线,我无法容忍父母在辞世八年之后一次次被人以这样的原因提起,一次次斥责他们谋逆。当年的事情我虽不清楚,可我深刻地记得父母去世前的神色,一言一语间皆是不平。
我心底一直觉得,他们是含冤而死。
在立夏那天,左相姜承泰谏言再施严惩以振天威,其中就包括毁晏家祖坟宗祠。我闻言眼前登时一黑,被婉然扶住。晏家宗祠现在已无人祭拜,祖坟亦无人清扫,一个没落至此的家族仍要被他们这样拿来用作工具与敌相争,累得晏家先祖不得安息。在这些人眼中,礼义廉耻究竟为何物!
我银牙狠咬,问荷莳宫来的宦官:“陛下怎么说?当真要掘我晏家祖坟不成?”
宦官躬身道:“婕妤娘娘要娘子宽心,如此无理的要求,陛下必不会答允的。”
他离开后,我扶着婉然的手,喉间迸发出一阵凄笑。自小便知晏家是数代簪缨的世家,后来落罪也罢,朝堂沉浮皆在情理之中。可如今……竟要落得连祖坟宗祠也不保……
我在廊下案几前木然静坐,在初雨将至前的阴暗中,望着院中仍不肯败去的花枝,心中阵阵发闷。荼蘼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