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流-第5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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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答道:“泥熟啜准备在三天之后,亲自到我军大营中来献降。”
“仅此一项,没别的说法了?”秦慕白拧了下眉头,“比喻说大军撤出弓月城,剿除兵械?”
“没有……”使者摇头。
“那他投的什么降!”秦慕白沉喝一声一巴掌拍到酒案上,把在座所有人都吓了一弹。
众人分明从他的这一记拍案与大吼之中,听出了他心中无法抑制的愤怒。
毕竟——父仇,不共戴天!
“你再跑一趟弓月城,把我的原话转达给泥熟啜——”秦慕白双眉立竖一字一铿锵的道,“要投降,可以。但有三个条件。其一,泥熟啜与手上所有将军,自行捆绑全部到我军中来献降;其二,交出他军中所有的辎重与军械,与泥熟啜随行一并押运到我军军中,交由我军保管分派;其三,所有北庭军队全部撤出弓月城一个不留,在城外十五里分二十屯列队。我不允许其中有任何一个人,还怀惴有哪怕是一柄割肉的小刀——凡此三条,他除非全部答应并做到。否则,就等着与我决一死战!”
“是!——”那使者也是个有胆量的人,否则秦慕白也不派他出使敌军了。当下他大喝一声,领了诺就飞奔而去。
众皆静默。
与秦慕白相熟的薛仁贵、宇文洪泰等人,纷纷感觉秦慕白今天的举措,多少有点异于平常。以往秦慕白的外交与对敌手段,从来都是软硬兼施因势利导,软刀子杀人吃人不吐骨头是他的拿手绝技,很少使用纯武力蛮横的强迫对方屈服。当初在玉门关时,他仅凭手中两三万人马就生吞活剥了吐蕃、回纥、高昌等国十万大军,就是最好的战例。
可是今天,秦慕白似乎铁了心,要彻底灭绝泥熟啜手下的这二十万人马,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一口就回绝任何媾和的可能。
看到众人神色有异,秦慕白舒缓了一下脸色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我们继续饮宴。”
气氛总算是稍稍缓合了一些。
薄布恃勤急忙向唐军众将敬酒,顺口对秦慕白问道:“秦少帅似乎……十分憎恨泥熟啜?”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我知道可汗想说什么。没错,父仇不共戴天,我父亲就是死于泥熟啜之手。我不知道有多想将他锉骨扬灰。但是我父临终遗言告诫我说‘战场无私仇’,就是让我不要以他为念,秉着一颗公心来料理西域之事。”
“令尊大人的胸襟……的确是非比寻常的宽广。”薄布恃勤轻叹了一声,说道,“他可能是早就预料到,你终有一日会踏足西域来为他报仇。因此就是想提醒你,要谨慎处理泥熟啜这个人物。”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可汗其实是想提醒我,不要杀泥熟啜是吗?”
“呵呵,秦少帅睿智,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薄布恃勤笑道,“诚然泥熟啜是我举国憎恨的仇敌,也是秦少帅的杀父仇人。但如果我抓到他,肯定不会杀。因为他在我们突厥族人当中、包括我们南庭突厥、乃至在整个西域,都有着相当巨大的威信与影响力。一点也不夸张的说,若有谁能战胜泥熟啜,那么他在西域再无敌手。现在泥熟啜居然主动前来献降了,说实话我真是相当的惊讶。让他主动投降,这比直接战胜他更加难能可贵。秦少帅何不秉公忘私,利用这个机会在西域竖立恩德与威望,同时收买人心?别的不说,如果你这样做,至少以后所有的突厥人都会对你肃然起敬。在西域,我们突厥的势力是最庞大的。这无疑会为少帅今后征服整个西域,带来相当的便利!”
“可汗所言即是。”秦慕白微笑点头,“但可汗你多虑了……”
“少帅的意思是……”
秦慕白饮下一杯酒,将酒杯重重的顿在桌上——“我从未想过要杀泥熟啜!”
此言一出,众皆惊愕。
宇文洪泰当即就跳了起来,“三哥,这天底下最该杀的就是泥熟啜,为何又不杀了?!”
“你闭嘴!!!”秦慕白厉喝一声,宇文洪泰生生的忍住坐了下来,脸都憋红了。
“待使者回话,再说分晓。”秦慕白吁了一口气眉头也拧了一拧,“现在,只顾饮宴!!”
第519章 绝不姑息
因此使者往返需要时间,秦慕白下令,大军迟两日出征。
夜间,秦慕白与薛仁贵下棋。两人的棋术都算不是十分精湛,薛仁贵今天更是心不在蔫漏洞百出,都输乐了。
秦慕白笑道:“罢了。我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如何下棋?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薛仁贵尴尬的笑了笑,收好棋盘给二人倒上了茶,说道:“慕白,实话实说,我觉得你这一次的处事,让我感觉有些蹊跷。”
“怎么说?”
薛仁贵说道:“既然泥熟啜都主动来投降了,我们为何不接受?现在我们最缺的不就是时间吗?——远处还有康国与大食的事情,急待处理!”
“你说得没错,我们是赶时间。但如果现在我们急于一时而做出错误的决断,那么以后,可能要花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来处理我们今天留下的漏洞。两相对比,我宁愿多等两天。这两天的时间,花得值。”秦慕白说道,“泥熟啜是说要投降了,可那只是嘴上降,心里不降。收伏一个口服心不服的敌人留在身边,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是会变成巨大的隐患。”
薛仁贵的浓眉皱了一皱,“以往不都是这样的吗?敌国若降,则我大唐必定受降。”
“于是就有了许多反复无常的小国,今日降明日反,不厌其烦为祸甚深!”秦慕白说道,“说实话,我倒宁愿和噶尔钦陵那样的仇敌一决胜负杀个你死我活,也不愿意老是在谈判桌上吵来吵去。现在我们眼前这一幕,你应该不陌生。当初我提大军驻扎大非川正准备向逻些城挺进的时候,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一样来投降过。当时,我向吐蕃人提出几个相当苛刻的条件才肯受降,实际就是拒绝了们的请降。现在吐蕃已经平定了,你能想清楚我当时这么做的原因吗?”
薛仁贵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他说道:“我或许明白了一点。”
“说来听听?”
薛仁贵说道:“就像你刚才所说的,吐蕃人当时之所以请降,是迫于无奈的缓兵之计,是‘口服心不服’。他们需要的,只是一段时间的喘息之机。等他们回复了元气,就会将投降的事情抛诸脑后,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与我为敌。”
“没错。”秦慕白点头道,“当时,我就是这样给吴王解释的。我还给他打了一个比方,就像是两个顽童打架,甲方被乙方打败了压倒在地,于是马上讨饶认输。待乙方放他起身,顽童甲或许不会等到将身上的灰土拍干净,就会趁乙方大意放松的时候将他摔倒在地。这就是人性,不管是谁受到了欺辱都会怀恨在心,都会寻思报复。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圣人,圣人政客与圣人将军更不存在。我们谋国谋军之人,可不是顽童打架。一不留神,可是要死人的!因此我一贯主张,要么就不动手,一但动手,就要对敌人进行彻底的打击,进行毫不留情的毁灭!”
薛仁贵听得极是认真,但听到‘毁灭’二字时,表情明显怔了一怔。
秦慕白笑了笑,说道:“我所说的这个毁灭不是指纯粹的杀戮与破坏,而是从内心去瓦解他们的斗志与信心,从而连报复之心都不复存在!——就比如,现在的归仁郡王弃宗弄赞!他肯定不会幻想能再回到高原,去重建他的吐蕃王朝!”
“那泥熟啜只是一个将军,你为什么不肯接受他的投降呢?”薛仁贵问道,“如果我们受降,不是可以化解北庭大部分的力量,从而对征服他们创造极佳的环境?”
“恰是相反。如果我接受了泥熟啜一个人的投降,会给我们平定北庭增加无穷的难度!”秦慕白说道,“你注意了,是泥熟啜‘一个人的投降’!”
“一个人?……”薛仁贵顿时茫然。
“没错。”秦慕白双眉一拧,面露一丝愠色的说道,“泥熟啜,仿佛是摸准了我的心思,认为我是为报父仇而来。而且他肯定也认为,他身为北庭的元帅,既然都亲自来我军中投降了,我肯定会就此放过北庭,从而姑息其他的将军与士兵,包括他们的可汗。站在突厥人的角度,泥熟啜这个人还是挺了不起的。他是想牺牲自己一个人,来保存北庭的实力。在他看来,我大唐要想制霸西域,第一个要战胜的就是北庭;但是,我们毕竟是外来之人,肯定无法从根本上完全消灭北庭。那么,就只能与北庭联合,最多是将他收为蕃属之国。这样,他们就能赢得喘息之机,保全所有的实力,以待他日东山再起。到那时,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徒劳,除了炫耀一下威风其他的一点意义也没有。仁贵你听着,宁肯和真刀真枪的敌人去拼命捕斗,也不要让你的身边潜伏有面带微笑却对你心怀憎恨的阴鸷仇人!——后者,要比前者危险一万倍!”
“我明白了……”薛仁贵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仔细一寻思,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我总是在听薄布恃勤等人说泥熟啜是多么的了不起,多么的心高气傲不可一世。这次却突然这么反常,原来是有这么深远的心机与用意!——他都敢用自己的一条性命,来换回北庭所需要的东西!如果说噶尔钦陵是高原上的枭雄,那泥熟啜就是大漠的枭雄!他们两人,有着同样精深的谋略与惊人的胆气!”
“跟噶尔钦陵相比,泥熟啜用兵的本事要差一些,但谋国之能可能要更强一点。”秦慕白的嘴角轻轻撩了一撩,说道,“但是……他真的老了,是到了该歇歇的时候了!”
薛仁贵笑道,“反正我觉得,他们都不如你!”
“哈哈,你太抬举我了!”秦慕白笑了起来,说道,“仁贵你猜,泥熟啜会答应我提出的那三个条件吗?”
“我想,应该是不会吧……”薛仁贵寻思了一下,说道,“当初,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不是也没答应你的条件吗?”
秦慕白咧嘴一笑,“那你这个先锋大将,还在这里等什么?”
“是!——我马上出发,先行一步!”
“让赵同率领火神并带二十尊神武大炮,和你一起去。”秦慕白眉宇一沉,“踏足西域的第一战,不仅要胜,还必须胜得漂亮!”
“是!”
薛仁贵大步飞云的走了。
秦慕白将那盘没下完的棋盘又搬回桌上,右手食指与中指夹一颗黑子,“叭”的一声摁在了棋盘中。
“封!——”
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泥熟啜,你把我当三岁孩子吗,跟我玩这种把戏?”秦慕白冷笑一声,自语道,“你以为我在这时候只会惦记着杀父之仇,对吗?如果只是要杀你,我派两个刺客就足够了!——你太小看我,也太小看我父亲了。我知道我父亲是死于你之手,但你不是我真正的杀父仇人。这不是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你顶多就是个腿跑的小角色,比噶尔钦陵还不如。”
“我真正的杀父仇人——是整个吐蕃与整个北庭,乃至一切与大唐为敌的西域国家!”
“对待真正的敌人,我——绝不姑息!!”
薛仁贵整好了兵马带齐了火器,全副披挂的立马站在在睢合水河桥边等待使者回来。
到了傍晚,使者的马车回来了。薛仁贵就立马于桥上问,“结果如何?”
那使者也不说话,只从马车上露出头来,满面带血。薛仁贵细下一看,他居然被割了一只耳朵去!
“岂有此理!——果然不出少帅所料,北庭根本没有任何投降之诚意!”薛仁贵大怒,手中方天画戟昂天挥指——“出发!踏平弓月城!”
牙帐里,使者抱拳而立于正中,向秦慕白汇报此次弓月城一行的详情。
简单来说,就是北庭人都被气疯了、激怒了。所有的将军都要杀了关西军使者而泄愤再来决一死战。但泥熟啜说两军交战不杀来使,于是割了一只耳朵喂猎犬,然后将人放了回来羞辱秦慕白。
“少帅,末将未堕军威,未损国威!”使者正色抱拳道,“他们割末将的耳朵的时候,末将非但没挣扎,还站直了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的让他们割。一边割末将一边对泥熟啜说,总有一天,少帅会提着他的头胪祭奠我们关西军的老元帅!”
“有种!”秦慕白牙缝里迸出这两个字,起了身走到他身边,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下去疗伤!——如果有那一天,我会让你亲自操刀,将泥熟啜凌迟!”
“谢少帅!”使者重重一报拳,昂首挺胸的大步而走。
薄布恃勤与南庭的文臣武将们,尽皆惊悚失色肃然起敬。
“关西军……真的非比寻常的威武之师啊!一个官职微卑的行军小校,也能如此的慷慨大义、威风凛然!”
秦慕白深吸一口气悠长吐出,猛然大喝道:“令——关西军全军开拔;五天之内,给我拿下弓月城!”
“诺——”座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