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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两个女人-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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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发神经,你与任思龙要结拜做姊妹,你们俩到庙里烧香叩头去,与我有什么关系?别把我拉进水里去。”

“扬名,这几个月来,你变了很多,”美眷咬牙切齿地说,“事情变得你是你,我是我,我们还是夫妻不是?我偏偏要你为我做这件事。”

“你会后悔的!”我跳起来。

“你做不做?”美眷问。

我闭上嘴巴。

“扬名,你听我说,我发觉我们的方针错误,我们不应对任思龙时时提着表哥,我们应该比较含蓄,对她表示温情,等她欠下我们人情,那时候一一”美眷拍一下手,“嘿!”

我没她那么好气,“我的天!还在为娘家的人努力。”

“你去一趟,好不好?”

“你与我一起去。”我说。

“思龙又不是老虎。”

“你与我一起去。”

“好好好——”她说,“可是我约了表姨搓牌,怎么办?”

“我非去不可?任思龙今天拿不到这锅猪肉会饿死是不是?”

“你只要说一个字或是两个字?去抑是不去?”美眷不知是哪里未的怒气,脸色铁青。

我说:“我不去!”

“好!我们把这件事宣布结束。”

“美眷!”

她怒气冲冲地进厨房,把门大力关上。

我叹口气。

做驼鸟也许快乐点,它们可以把头伸进沙里。

我想哭。

美眷把一个沙锅搁在我{奇书}面前,头也不回的走去房间。

我说:“你不必这样,我这就去!”

我站起来,拿起这锅竹笋烧猪肉便出门。

天晓得,为了任思龙与我吵架。

我上车,把沙锅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后恨恨的开车。

我怎么能告诉美眷,我的确是不敢去。

是我怕任思龙,我怕她不是因为她是老虎,我怕她是因为,我想是因为,是因为,我想……我叹气。

我驶入石澳。才发的誓说死也不来了。

我希望任思龙不在家。她常常工作超时,或是约会去了。

我会把沙锅放在她门口,然后走开。

希望她不在家。

但是她在家。

我大力按铃,她来开门。她的门外有一层纱门。朦朦地她站在纱门后。

她的头发散下来,漆黑的,穿一件露肩膀的袍子,腰中束一条带子,松松的,风吹下去,现出她暖昧的身形,她仿佛在午睡。

我说:“美眷叫我送这锅食物来。”

她说:“请进来。”

她推开纱门。

我不该进屋子,但是每一次她的态度稍微好一点,我就屈服了。

不要紧,我告诉自己,不到三分钟她就会故态复萌,然后我可以大吵一顿,于心无愧的离去。

“是苏东坡的那锅。”我说。

“谢谢美眷。”

屋子里一片白色,窗外是沙滩与海,因是星期六下午,都是嬉水的人群,玻璃几上一只水晶大瓶,瓶里一大束姜花,蝴蝶型的白花散着妖冶的香味。最最冶艳的颜色是白,你永远不知道纯情底下是什么,引人遐思。

我坐下来。

她坐我对面。

我打量她白色客厅。

惆怅旧欢如梦。

谁是她的旧欢?数得清?无数个?

生命是幻觉。

任思龙,告诉我你心里想什么。

姜花的香味排山倒海似的压过来,我呼吸几乎有点困难,濡湿阴凉的海滩空气。我当然要怪空气,怪香味,否则如何解释这种震撼感。

我一直听到“喃喃”的低微声,原来屋角放着一缸银色的鲤鱼,屋外刚有只白色的鸽子飞过,LAPALOMABLANA,是中国的聊斋与毕加索的西班牙。

我叹口气,太多令我不明白的事。

坐在我对面的任思龙一句话也不说,却又像说过一千句话。

我站起来,“我要走了。”

“喝杯饮料才走。”

她站起来到厨房去。

她的厨房没有油烟。这是可以肯定的。

我扬声:“我要走了。”

她匆匆转出来,手里拿着高高窄窄的杯子,是云尼拉冰淇淋苏打。

我张大嘴,看着她,我如五雷轰顶般惊异。

她记得,她居然记得。

我心酸地取过杯子,用吸管吸一口。冰淇淋苏打又甜又香又清凉,我一口气就喝光了。

“谢谢你。”

她点点头。

“我现在真要走了。”我回头就跑。

转头看她站在纱门之后,我并不该回头看,当然我不怕变成盅柱,但是我不该回头看。

到家。美眷与表婶正在搓麻将,那阵牌声第一次给我安全感,我混乱地倒在沙发上,小宙走过来,脏脏的手不住在我脸上摸索,咭咭的笑,我把他紧紧地搂在胸前,他吓哭了。

美眷走出来,“咦,你回来啦,小宙,你这个傻瓜,哭什么?爹爹抱你有什么好哭的?有什么事就哭,长这么大了一句话都不会说。”

她抱起小宙。小宙看着我,住了哭。

我说:“叫爹爹,争口气,叫爹爹。”

但是他没有叫,笑起来,把脸藏在他妈妈的后面。

我叹口气。小宇走过来,“爹爹,我有话跟你说。”

美眷问:“扬名,你怎么了?不舒服?东西送到没有?”

我看她一眼。“送到了。”

“你还在气?”美眷笑,“我是故意的,你总是不肯为我做一点点事。”

小宇说:“爹爹,我有话跟你说。”

美眷说:“冰箱里有圣安娜蛋糕,饿就吃一点。”

小宇说:“实在没有那阿姨做的蛋糕好吃。”

“你想说什么?”我问小宇。

“我想买一辆脚踏车。”他说,“妈妈叫我问爹爹。”

“没有地方可以踏呢。”我说,“你想想是不是。”

“但是小宙要什么有什么。”他不乐意。

“小宙连话都不会说,你别把题目岔开去,无理取闹。”

他蹬蹬的跑开,翘着嘴,倒挂着眉毛。

做人永远不会快乐,永远不会满足,看小宇便知道。

我蒙着脸睡觉,和衣倒在沙发上。开头听到吆喝声、尖叫、欢笑,后来觉得热,发了一身汗,然后有人替我开了客厅冷气,我又冷得缩成一团。

我没有做梦,我只是不明白何以任思龙会记得我喜欢云尼拉冰淇淋苏打,除非她故意要记住。

她故意要记住。

醒来的时候,比没入睡时更疲倦。

美眷在收拾东西,书房成了赌房,一屋子的烟,点心碗盏、杯子、零食包纸、小孩子玩具,一天一地。

美眷问:“睡醒了?”

我呆呆的坐着。

雪白的花,雪白的鸽子。惆怅旧欢如梦,冰淇淋苏打。

“一一你听见我说吗?”美眷问。

“没有。”

“扬名,你是怎么了?”她瞪着我。

“美眷,让我静一静。”

“好。”

过了几日,我听见美眷与她妈妈说起我。

“扬名工作太辛苦,有点神经衰弱。”

我没有神经衰弱,我只是静不下来。

我到任思龙的写字楼坐下。

开门见山,我说:“任思龙,我很疲倦。”

“为了什么?”她问我。

“疲倦伪装。”我说。

任思龙垂低眼睛。

我坐下来,很冷静的说:“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一直都爱你,因为不能爱你,所以只好恨你。”

任思龙抬起头来,忽然大笑,哈哈哈前仰后合,用手撑着头,腰也直不起来,她说:“这……这简直跟创作组方薇写的故事大纲一样!”

我看着她,异样的镇静。

笑完之后她用手掩着脸,隔了很久很久,她问:“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看着窗外,“离婚,或许离了婚来追求你,然后你可以拒绝我。”

“拒绝你?”她轻声问,“早在你知道我之前,我已认识你。”

我的心疾跳。

我们静默地对坐良久,像是十余岁孩子初次约会,互相找不到词句诉说衷情。

我哭了一会儿。是因为事情次序调错了,时间与我开一个大玩笑,结婚十年之后才找到一个真正喜欢的女人,相处十年的女人只是代替品。

是因为两个女人都是最无辜的,我没有长期寂寞地等候任思龙出现,我那十年并没有虚度,我与美眷成立家庭,生下小宇小宙。

我抬起头来,任思龙坐在大办公桌后面,眼睛里再也没有智慧,只有绝望,这一次无论我陷得有多苦,她也同样的水深火热。

我把手伸出去放在她肩膀上。

“我是男人,我知道我应怎样做。”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离开她的办公室。

回到家中,小宇推着一辆脚踏车出来给我看,不是没有耀武扬威的神气。

他说,“表舅舅买的。”

这是典型陈美眷家属作风。为了要显示他们的豪爽作风,却丝毫不理会这是别家孩子的教养问题。

小宇看到我的脸色不好看,他加了一句:“邱志雄也有一辆GHOPPER,前后避震,三个排档。”

我说:“我不管邱志雄是否开劳斯莱斯,住花园洋房,施小宇,你没有骑脚踏车的地方,驶出马路去非常危险,请你把车子退回去。”

小宇听着听着,嘴巴一扁,哭起来。

美眷说:“如果你太无聊,为什么不看剧本?孩子们好好的,要不就见不到你这个爸爸,要不就挨骂,你索性把我们三口子连带脚踏车一起送返陈宅算了。”

“美眷,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来个下马威,说起来容易点是不是?”美眷脾气也很躁,“你给的那两本张爱玲翻也没翻过,你说的话我没听懂一一怎么样,你是不是嫌我们?”

“我有话说。”

“我也有话说!”她坐下来,“小宇,你进房去,你放心,升了级,脚踏车是表舅舅奖给你的礼物,谁也不能干涉。”

“你这样子说话,我还做父亲不做?”我高声。

“好,你要面子,给你面子,小宇,过来请你爸爸大发慈悲,准你保留脚踏车!”

“你拿孩子开什么玩笑?”我铁青了脸。

“你拿我们开玩笑才真!”她跳起来,“你总是看我不入眼,我的头发我的衣着我的知识,现在连孩子们的玩具也干涉起来!”

小宇听见父母为他吵架,早躲起来,影子也没有了。

我问美眷,“你怎么了?你怎么干跪跟我吵了起来?”

美眷苦恼地捧着头,“扬名,我心很烦。”

“烦什么?”我问。

“扬名,我们又有了第三个孩子。”她抬起头,把这消息告诉我。

我站起来,“什么?”我的心裂成一片片。

“对不起,扬名。”她说,“我没有服食药丸。”

“我一直以为一一”

“你看我脸上的雀斑!全是药丸的副作用,所以我停了服用。”美眷说。

“你应该跟我商量。”我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才停了大半个月……”

我伤心又绝望,“美眷——”

“你想怎么做?我们不是天主教徒,孩子可以不要,你看,我们的屋子住不下,佣人管不了那么多,真是的。”

她说话的态度如此轻率,使我陡生怒意。

“美眷,你在说的是一个生命。”

“不生下来就不是生命。”她很简单的说,“所以最后决定在你,你一直喜欢孩子。”

我不响,一头的冷汗。

“这可能是一个女孩子,你一直想要一个女儿。”

十五年后亭亭玉立的女孩子,会得依偎在我身边叫爹爹的女儿。是,我一直想一个女儿,中年男人最大的骄傲便是如花如玉的女儿。

而如今,我不得不放弃她,为了自私的理由,为了我个人的不快乐。

美眷说:“我烦了很久,扬名,你说吧。”

我说,“美眷,我有话跟你说。”

美眷像是有第六感觉。“什么?”她惊觉起来,“是什么?”

“美眷。”我沉着的说:“我不瞒你,你要坚强起来,接受现实,美眷,我们不能有这个孩子。”

“行,我明白。”

“美眷,因为我要跟你离婚。”

她抬起头来,“什么?”

“美眷,你听仔细了,”我再说一遍:“我们要离婚。”

“我不明白。”她抬起头,“扬名,你说什么笑?”

“你听到了?”我问。

“自然听到。”

“我不是开玩笑。”我说。

渐渐她明白了。一层灰色笼罩了她的脸,她迟疑地,不置信地问:“为什么?”

“我不再爱你,”我低下头说。

“我做错事?错在什么地方?”

“你什么也没有错,错在我,我一直以为我爱你,事实上不是那一回事,美眷,你一定发觉在这十年内我不过在尽做丈夫的天职,美眷,这一切是我的错。”

“这……这不是真的!”她惊呼,“扬名,你胡说,你一直爱我,扬名,”她哭起来,“几个月前我们才结婚十周年,扬名!”她睁大眼睛,拉着我的手,全身颤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美眷——”我难过的说,“我真是从来没有爱过你。”

“不,你不可以这么说。”她歇斯底里,“扬名,你爱过我的!”

“那时候我以为那是爱情,”我的眼泪落下来,“可是并不是这样,美眷,现在爱情真正发生了,我才知道以前不过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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