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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两个女人-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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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气得闭上了嘴巴,用眼角打量甲乙两人,一副软饭相,衬衫三四粒钮扣不扣,裤子宽宽地,高跟皮鞋……真讨厌,呵还有卡地亚表,男用手袋。

林士香问她:“营业部商业气氛太重了,是不是?还是制作部与创作部好。”

任笑笑,“我们的确是活在商业社会中,我很习惯。”

我用手撑着头,老板用到她这样的伙计真是福气,每天二十四小时都记得她在代表营业部。

我叫来了伙计,还没开口,任思龙忽然代我接上去,她说:“云尼拉冰淇淋苏打。”

我几乎跳起来。她怎么晓得?

她在微笑呢,很温和地。

我的心卜卜地跳,我的文件夹子跌在地上。不不,这不是任思龙。我迷惘地低下头。

我的冰淇淋苏打来了。

全世界的编剧与演员都争着与任思龙说话,但是她却讨好我。

我默默啜着苏打。是她替我叫的。

我最心爱的饮料,自五岁起最欢喜的饮料。

我在他们午餐后便回办公室。心神不宁。

玛莉问道:“任小姐怎么会答应拍我们这戏的?”

“我不知道。”

她没有告诉我。

“也许她想玩玩。她今天穿什么衣服?人家说我们电视台最会穿衣服的便是任小姐。”

“谁说的?过分,那个人准是想到营业部谋份差使。”

玛莉笑,“我不管,反正我会等着看那集戏。”

我坐在安乐椅上。她坐过这张椅子。我有种几乎温暖的感觉。

两个女人……05

05

下班开车回家。

美眷问:“这么早?近日来仿佛比较空闲。”

“是。”我伸个懒腰。

“爹爹,陪我下棋。”小宇缠着我说。

“功课做好了?”

“做好了。”

“小宙呢?”

“外婆家。”

“怎么老往外婆家送?”我问。

“外婆寂寞——你老人家怎么了,一辈子不过问家里的事,有空就忽然抽样调查,大发议论,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赔笑,“对不起。”

“喝什么?”她问。

喝什么?不是一直知道我喝云尼拉冰淇淋苏打吗?

小宇抽棋盘摆出来。

“喝什么?”美眷又问。

“你不知道吗?”我问。

“施先生,你别卖关子,好不好?”美眷不耐烦。

我低声说:“云尼拉冰淇淋苏打照旧。”

“我也要!”小宇叫出来。

美眷回厨房去了。

我想起已婚男人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我妻子不了解我。

我实在奇怪美眷了解我多少。

她把冰淇淋苏打搁在我与小宇面前。

“别喝太多,就吃饭的。”她说。

她照顾了我们十年,但是她了解我吗?

小宇说:“将军!”

“别乌搅,”我说,“我们还没有开始呢。”

“我买了些新衣服。”美眷说,“你不怪我吧?”

“买得起尽管买,”我说,“天天换一件好了,妻子穿得好是丈夫的面子,丈夫衣着整齐是妻子的功劳,但是老天,你不认为你买得太多?在东京选的那些呢?”

她不理睬我。

我放下棋子走到房间一看,一床都是五颜六色的衣服,只好马上又回到客厅与小宇继续在棋盘上大杀四方。

小宇,我的儿子。生命的延续,多么自私的举止,把他带到世界上来,因此我的生命得到了延续。他们说他像足了我!不大说话,睡前看一会书,喜欢穿白衬衫。

我注视着小宇的脸,太阳棕色皮肤,圆圆的鼻头,他把手撑在下巴上,正在动脑筋要设法吃掉我的车,睫毛垂下来,眼睛清澈,嘴唇薄得几乎透明,儿童都是美貌的,我爱小宇。

他笑了一笑,“爸爸,轮到你。”

我进炮。

小宇的手肘处粘着纱布,不知是什么时候跌伤的。

我关心他太少,知道他太少,我忙着在工作上证明我自己,忽略太多。

“小宇,”我问,“你快乐吗?”

“我?”他睁大了眼睛,“当然,爸爸,表舅舅买了照相机送给我。”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我是指……”

“快吃饭了,”美眷说:“谁赢这一盘?”

“爹爹快输啦!”小宇笑道。

美眷笑说:“谁下棋都比你爹爹强,他心不在焉。”

“小宇,功课辛苦吗?”我问。

“不。”他摇摇头。

“与老师跟同学在一起,相处好吗?”我又问道。

“蜜斯王最喜欢我,但是邱志雄捉了蚂蚁塞迸我衣领里。”

“哦。”

“爹爹,将军,你早没棋了。”

“是。”美眷说,“我们收棋子吧。”

小宇把东西收掉,跳跃着走开,他取了脚踏车,要下楼去玩,美眷不放他,说道:“马上要吃饭,你还下去玩得一头汗,干什么?”

我说:“让他去吧,将来他长大,天大的事也不能再使他像今日般快乐。”

美眷白我一眼,“我听不懂你说什么!这是我的儿子,我懂得管教他。”

小宇也并不抗议,乖乖的坐下来。

我很纳闷。人类是这么安于环境,这么乐天知命,很明显地,小宇并不是哪吒。

制作部打一个电话来。

“我们明早举行记者招待会,在老板的游艇上,怎么样?要不要与孩子们乐一乐?”

主意倒是不坏,只是人会太多。

“来吧,游艇有六十多尺,不会很挤。”

“我怕记者,尤其是娱记。”我说。

“你算了吧,星期天孵在家中,做豆芽生意还是鸡蛋生意?”他们笑。

“怎么来?”

“开车到西贡海员会所,等你呵!早上九点半。”

小宇拍手赞成。

美眷说:“我马上让佣人做三文治与沙拉,买多点水果。”

“好。”我说。

可是星期六夜我看书看得很晚。

美眷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她嘀咕,“再这样,我去与小宇睡,受不了。”

第二天我起不来,被小宇拉起床。

“小宙呢?”我问,“索性过继给他外婆了?不姓施改姓陈?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天呵,你快换衣服好不好?都在等你呢!”美眷气得什么似的。

我飞车赶到码头,他们已在那里等我。我忙着道歉。

林士香问:“你怎么了?忘了起床?”

记者不多,才两台麻将。

我问老周:“怎么,任思龙没有来吗?我以为她是林的新偶像。”

小王说:“谁请她我就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们还玩不玩?”他咬着苹果走开。

不知为什么,我倒是想起两句话: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然而不必替任思龙担心吧,像她那样的女子,她有她的天地,她有她的朋友。请她,她又怎么会有空来呢?

船驶了十五分钟到西贡,海蓝得令人不置信,我带着小字下海。美眷早已在搓麻将。

林游在我身边,我间他:“什么时候与方薇结婚?”

“结婚?呵是的结婚,要对一个女人表示最大的尊敬,还是与她结婚,我们是打算结婚的。”他说。

我让小宇抓住浮泡。我说:“要结快点结。”

他说:“真没想到,等了那么些年,找了那么些日子,她居然便是我身边接近的人,我太快乐了,简直没有时间想到结婚。”他笑。

“你们没有吵过架?”我说,“我是指恋爱期间。”

“没有,一次也没有。真是太出乎意料之外,是不是?”

“唔,”我说:“但是——”

“看!”林忽然说,“看那边的快艇!”

我转头过去。

一艘小小的快艇正咆哮地把一个滑水的女孩子拉上水面,那一刹那,她冉冉自水中升起,如一朵莲花生自水中,不到三秒钟她已经扬洒而去,水花四溅。维纳斯出世。

“美丽!”我说。

林大力拍一下水,“你知道那是谁?”

“谁?”我说,“你又认识?”

“自然,那是任思龙呀!”

我一震,再回头,刚好看见她随快艇兜了一个圈,放掉绳子,缓缓沉入水中,那么天衣无缝,仿佛她来自水,现在又回到水中,无牵无挂。我看得呆住在那里。

林己开始挥手,“思龙!”他喊叫道,“思龙!”

任思龙在水中听到他叫,向他挥挥手,快艇驶过来接她,她攀上去,快艇往这边驶来。

她脱掉救生外套,用手拨头发,“你们在这里?”

“是,”林说,“精彩极了,思龙,在哪儿学的?”

“夏威夷,”她答,“比游泳容易。”

“上我们的船来坐。”

“有吃的吗?”她笑问。

“有,”林士香什么都敢答应,“什么都有。”她看看驾快艇的年轻人,“我还有朋友呢。”

林豪爽的说:“不要紧,通统有份。”

任思龙笑,她为我们介绍。我于是知道快艇的主人是一个医生。他年轻、漂亮、健康,事业又有成就。

看,我早说过,不用担心,我心里不是没有酸味的。她比我们这群人当中无论是谁都更能干。难怪我们那傻表哥要靠边站。她眼里心里都没有他,怎么可能有。

“我一会儿过来。”她说。

“好好。”林忙着应她。

我把小字托上水面,他像小猴子般的爬上游艇。我与林跟着上去,用淡水洗了一把脸,套上外套。

林说:“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出水芙蓉’了。”

我说:“芙蓉是什么花?我没见过。”

“用你的想象力,创作部主任。”林笑。

隔一会儿任思龙过来,她在泳衣外头加一件大得不得了的白衬衫,头发缠在头顶。大腿的皮肤是蜜色的。我别转头。她并没有与众人打招呼,小宇是船上惟一的孩子,他把芒果递过去,什思龙与她的医生朋友马上吃了起来。

我在一边瞧着,她全身似乎在发散适才吸收的阳光,水果汁滴在她嘴角,她正在留意听小宇说话呢,这不是营业部的任思龙。不不,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的眼睛闪闪生光,全神贯注地应付小宇,小宇在对她说什么呢,不少成年男人会妒忌他吧。

我现在明白表哥的意思了。任思龙的美丽不是静态的,把她的脸摄成呆照,她很平凡,但是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转身弯腰,都有优悠的味道,一种完全属于她自己的风姿,表哥早看穿这点,他的观察力远胜过我。

美眷叫,“扬名,削只苹果给我好吗?”

我把苹果给她,我跟她说:“苹果适合连皮整个吃。”

“真噜嗦。”她笑,“嗳,八万!”

风吹上来,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暑天比往日都凉,风鼓动她宽大衬衫。她用手托着额头笑了,她洗净双手,把果皮扔掉,小宇竟然带着象棋,他向任思龙挑战。任的医生男朋友在一堆陌生人当中落落大方,微笑地观局,任时不时转头跟他说几句话,他是个出色的男人。

我很烦躁,我竟无法使我的眼光离开她。

她还不是那个任思龙,工作如疯子,干劲冲天,一身白衣服的写字楼奴隶。为什么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能明白。

林与方薇形影不离的坐在船头讨论剧本。

其他的演员与工作人员则在甲板晒太阳。

我过去取果汁,回头,任思龙已经不见了。

我问小宇:“那位姐姐呢?”

“任姐姐与她的朋友走啦。”小宇说,“她真是好棋,杀得我片甲不留。爹,我的炮死死守住,她还是突破重围……”

走了。

我茫然坐下来。

美眷拿着纸碟子,盛着蛋糕走过来。

“吃一块好吗?”她坐在我身边。

那一角的麻将声排山倒海地涌过来。

为什么?我扬扬手,为什么在游艇上搓麻将?为什么走到任何地方都是一套?

我想回家。回家睡一觉,忘记今天的事。

美眷推我一下,“你肚子饿不饿?”

我摇摇头,“我想先回去。”我扬声,“林,有没有办法先走?”

美眷笑道:“这疯子,玩得好好地,他一个人先要走,船在海中央,你怎么走得了?临阵退缩,哪有这么如意的事?”

我听得心如刀割。

林说:“施,你怎么了?喂,嫂子,你看他脸上那万念俱灰的表情,好,如果你真的要回去,我叫人开快艇送你到码头。”

美眷说:“让他回去,我才不走。”她笑,“他要闹情绪,是他活该,我带着小宇再玩一会儿。”

林笑说:“他也不是闹情绪,他八成是闹肚子。”

结果我一个人回家。

小宙由外婆处领回来,正在缓缓学走路,见到我,给我一个大微笑,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摸索地向我走来。

我非常心酸。我不是一个好爸爸。一星期见小宙多少次?我对这孩子应该有歉意。

我伸出双手,小宙仍然镇静地走过来,躲入我怀中。这婴儿使我想起花生漫画中的拉纳斯。

我们父子拥抱很久。我轻声问,“孩子,你喜欢有个英文名字叫拉纳斯吗?”

他在那里说他独有的婴儿语言,身上有庄生扉子粉的味道。

佣人问:“先生,在家吃饭?”

“是,下碗面就行了。”

小宙的小手扑扑地打着我的手背。

佣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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