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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新宋-第4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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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敦敏与陈元凤便是一对例外。

早在熙宁初年,陈元凤投身新党,疏远石越,便已与旧日诸友隔膜。到他投入吕惠卿门下,如柴氏兄弟,便几乎与之割袍断交了。唯有李敦敏仍然念及布衣之交,依然与之互通音问。二人一是吕惠卿得意门生,一是石越亲信死党,虽则立场不同,少谈政治,但无论是讨论具体的州县庶务,交换对付滑吏的心得,还是谈论文章学问、互相关照族人,却也是相交甚欢。在经历一段时间的淡泊疏远后,二人友谊反见加深。

李敦敏坚信陈元凤不过是误入“歧途”,但所作所为,莫不出于公心。至陈元凤上章发益州之事,促使吕惠卿下台,更坚李敦敏之心。此后朝中新党颇有怨恨陈元凤,对其横加指斥之人,为其辩护最力的,莫过于范纯仁与李敦敏。

但这次陈元凤却给李敦敏出了一道难题。

在信中,陈元凤主要说的是其他的事情。陈元凤告诉李敦敏,他已与高遵裕调集厢军、乡兵、弓手,完成对伏虞县的包围,并且还说,他将不待冯京入蜀,率现有兵力平叛。李敦敏一向知道陈元凤的胆色,他是个敢提着脑袋冒险的人。因此陈元凤断不是说说而已,这是成是败,早晚间只怕便会有消息传至汴京。陈元凤只是在信里顺便提了一下阿沅的事,并且直言他对石越的态度没有改变,若由他将阿沅送还石府,恐招来误会,但阿沅在成都并不如意,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也难以置之不管,因此希望先将阿沅送到李敦敏府上,请他再送回石府。

便是这语焉不详的几句话,令李敦敏左右为难。以他的禀性,他很难拒绝陈元凤;但若想将阿沅送回石府,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阿沅失踪已久,而且毕竟只是楚云儿的一个婢女,事隔这么久,谁知道石越夫妇如今的心思又是怎样?况且这件事在李敦敏看来,也是有伤石越“令德”之举。今日之石越,已是位极人臣,都受人瞩目。十余年前的往事,李敦敏只盼着世人将之淡忘,他心里也不愿意再去碰这个伤疤。

李敦敏是如此的崇拜石越、信任石越,他从来都以能够成为石越的“布衣之交”而自豪,更一心一意的希望帮助石越成为一个“完人”。但现在,他却面临着一个大难题,那便是无论他怎么样做,似乎都免不了让石越这个“完人”被玷污。

李敦敏心事重重的待到茶会结束。他与段子介都没有马车——宋朝文武官员虽然俸禄优厚,按照熙宁新官制制定的俸禄,两人平均每月的薪俸外加各种添支,在交钞出事前,折成缗钱也有六七十来贯。即使是汴京一向物价高昂,但在以前,最上等的粳米,每石也不过一贯钱;猪羊肉不过三四十文一宋斤,羊肉在与辽国通商后,甚至还一度跌到二十多文一宋斤,死牛肉也不过一百文每宋斤。(以上价格皆参考《续资治通鉴长编》、《宋会要辑稿·刑法》所载。)六七十贯的月俸,实已是相当可观。但二人的生活,却都过得并不宽裕。段子介历宦十余年,大半时间都在汴京,从卫尉寺到枢府,所任职位没有一个“肥缺”,全靠这点薪水过日子。他早已娶了向安北的妹妹为妻,又生了两个儿子,以他的身份地位,家里总要请几个家丁婢女,免不了各种交际应酬,这六七十贯已是过得紧巴巴的。加上他为人豪迈仗义,这钱就更加不经花。总算他家境还算不错,老婆又娶得好,向家到底是世家,嫁妆丰厚,这才能在陈州门附近买了一座宅院,算是成家立业。不过要养一辆马车,却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买辆马车倒不难,难的是每月养马的钱、维修保养车身的钱、还有雇车夫的钱……这笔花销无论对段子介还是李敦敏,都不是小数目。李敦敏倒是一直任的都是“肥缺”,但他却立志要做个清官,要帮助石越做一番大事业,有了这个念想,那自然也富不到哪里去。当地方官的时候,这马车、肩舆都还不是问题,可到了汴京,他区区一个海外丞算得了什么?而且熙宁十七年,汴京物价已贵得不像样子,以往官员们盼着朝廷把绢、棉布、碳之类的折成钱来发放,现在官员们却盼着朝廷多发实物少发钱,可偏偏现在户部发的薪俸中,七成都是钱钞,其中更有五六成是用交钞——这相当于官员们领的都是半薪。在这种情况下,养马车是肯定养不起的,他甚至还不如段子介,段子介骑术好,还可以骑马代步,养一匹马的费用比一辆马车要少多了,可他李敦敏却连马都不会骑。所以段子介请他出来,当然也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骑马,只好租了辆马车,为了节省开支,也不敢把马车包一天,只叫马车到时辰了再来接人。却不料二人出了何家楼,却双双傻了眼——那马车不知怎的,竟没有出现。

眼见着茶会的商人陆陆续续便要出来,二人口里应酬着送客的曹友闻,心里头已是尴尬得紧。段子介正寻思着脱身之计,亦是天无绝人之路,便在此时,却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便停在何家楼的门口。二人抬头望时,却见田烈武与一个儒生从车上下来,笑着走到二人跟前,抱拳笑道:“海外、段兄,怎的有缘,却在此见着?”

李敦敏与田烈武不过是点头之交,这时连忙还礼。段子介却真是喜出望外,看看马车,又看看田烈武,笑道:“老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田烈武脸一红,瞟了一眼旁边的曹友闻,憨声笑道:“段兄休要取笑,让人笑话。”一面又问道:“这位是?”

曹友闻早年虽见过田烈武,这时候却已是全无印象,但他见段子介与田烈武熟不拘礼,李敦敏又郑重其事,早知田烈武必非常人,忙揖道:“在下曹友闻……”

“原来是曹先生,久仰。”田烈武听到“曹友闻”三字,忙郑重的还了一礼。他见段子介与曹友闻都是惊讶地望着他,又笑道:“在下早听说曹先生大名,还知道先生与陈先生、司马先生是布衣之交。在下当年在石府,曾多蒙二位先生指点……”

以当时之习惯,田烈武既与司马梦求有这番渊源,终身都须行晚辈之礼,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段子介却知曹友闻不识得田烈武,又特意向介绍了,曹友闻这才知道面前这位,竟然是同主管右春坊事,太子东宫的二管家。田烈武又向众人介绍了旁边的儒生,却是赵时忠。

原来田烈武自做东宫官后,境遇又大不相同。宫中自高太后、皇帝以下,都知他忠义厚重,对他多所倚重。没多久,又令他兼任御龙弓箭直第五直的指挥使。田烈武也与杨士芳一道,尽心辅佐太子。只是六哥颇为顽劣,又有柔嘉在那里推波助澜,杨士芳与田烈武,都是忠则有余,智常不足,虽然常常进谏劝告,也免不了被耍得团团转。而坊间有关六哥失德的传闻,却是日甚一日,汴京百姓提起六哥,摇头叹气的人越来越多。田烈武在开封府故识甚多,更听到许多惊心动魄的流言,免不了更加忧心忡忡。但以他的智计,却也想不出什么良方妙策来应付,又因没有证据,更不敢乱说。在他的朋友当中,算起来便只有赵时忠原来在西夏还算有点身份,又读过点书,有点见识,算是个半吊子谋士。且田烈武与赵时忠时常往来,知他可靠,故此每每听到什么事情,便去找赵时忠商量。

这一日,便是田烈武出了东宫后,顺便拉着赵时忠回家里商议事情。不料路过何家楼时,却巧碰上了段子介和李敦敏。高太后新赐给田烈武的宅子,便在这何家楼附近。以田烈武的性情,段子介与他是同年武进士,交情极好,自不用提;便是李敦敏、曹友闻,既然遇见了,免不了便要邀他们到家里喝杯酒。不想段子介、李敦敏这时正要盼他解围,自然是一口答应;曹友闻也是有意结纳,更无拒绝之理。三人竟是一同上了田烈武的马车,往田家去了。

众人方到田家,便见温大有与马绍两人早已在客厅等候,见着田烈武等人回来,起身唱了个喏,温大有便说道:“田大哥可听到那些浑话了?”

“什么浑话?”

“便是这几日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疯道人。到处对人说他听到天正北有什么鸟天鸣……”

田烈武不懂星占之学,不解地望着温大有,“天鸣是什么意思?”李敦敏与段子介、曹友闻却是脸色大变,三人相顾一眼,段子介沉声道:“这天鸣是一种异象,若天象出现天鸣之变,便是说人主会出事,且必兴兵戈,百姓会流离失所。”

温大有点点头,道:“那疯道人也和这位官人说的一样。我只道他是胡说八道,派人将他抓了起来。可这几日间,流言总是不绝,人人都说官家要大行,契丹要兴兵南犯。更可恼的还是有一干人,说那疯道人不是常人,说他十年前便看到如今雍王府的上方出现过异云,说是什么天子之气……”

温大有这么不管不顾的说将出来,众人脸色顿时都变了。段子介早听说过这些流言,不由哼了一声,道:“接下来,肯定便是说什么国家内忧外患,动荡不安,官家若大行,六哥顽劣,恐难当重任。国家须立长君,诸王之中,雍王最贤……诸如此类了!”

“这位官人真是奇人!”温大有一脸钦佩的望着段子介。

段子介又冷冷地哼了一声,和李敦敏、曹友闻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都知道这番来田家,却是没有来好,一不小心,竟卷入了宫廷斗争之中。

田烈武见温大有与段子介一来一往,已是把话揭破。这时候也不再避讳,对段子介三人长揖一礼,诚声道:“我本不想令三位卷入这是非当中。海外、段兄、曹先生,若是觉得有嫌隙忌讳,这时离去,尚还不晚。”

段子介与李敦敏相顾一笑,却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曹友闻脑筋一转,也已拿定主意,笑道:“只怕我帮不上忙。”

田烈武见三人如此,不由大喜,拜道:“三位果然忠义。”一面又请诸人入座,一一介绍了,方叹道:“实不相瞒,如今这种种流言日甚一日……”他是忠厚人,说到这里,想到要开口议论高太后与皇帝,只觉颇为不妥,一时竟无法宣诸于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却听马绍在旁边笑道:“田大哥有什么好顾忌的,我们做的事光明正大。倒霉便倒霉摊上这么个时势。雍王本来就名声好,没有这事之前,便连我老马也要赞他一声‘贤王’的。如今百姓的日子越发难过,朝廷拿不出对策,本就是人心浮动,加上种种谣言,说六哥的坏,说雍王的好,汴京又到处唱那太祖让位给太宗的戏,休说是汴京的百姓,便是那些读书人、官人,心里也未必不想着让雍王做官家也不错。反正都是赵家的江山,又不是没有先例。只不过老百姓读书少,有啥想法便说啥话,那些读书人、官人的花花肠子多,心里想着口里却不敢乱说罢了!”

他把话一挑明,赵时忠也叹道:“说得不好听一点,如今汴京的人心,只怕还真在雍王一边。连在下也听到人说十余年前大灾,雍王如何为民请愿的事……要不是有桑山长和程先生在那里不遗余力的替六哥说好话……可便是程先生的学生,也有些暗地里对六哥不满的。但以我所见,这造天命也好,造舆论也好,都还不可惧,可惧的是雍王为何敢这么肆无忌惮?”

李敦敏这时心里对马绍与赵时忠不由刮目相看。他见马绍长相猥琐,赵时忠又是西夏人,原本颇有些轻视。此时听他们说话,一个虽直言无忌,却有条有理,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一个直指事件的要害,显然比起那仪表堂堂的温大有,实是强得太多。但李敦敏不似段子介,段子介是个什么话都敢说出来的,李敦敏却要谨慎得多,只是默默听着,并不多言。

果然,便听段子介冷笑道:“还不是欺官家病重,太后又最站在他那边……”

田烈武不由点点头,叹道:“自从陈都知被太后斥责后,内头的人见着雍王,说话味道都变了。太后威信这么高,无论是班直侍卫还是内侍宫女,都对太后甚是敬服。果真要是太后的心意……”说到这里,田烈武却又摇了摇头,道:“不过我绝不相信,以太后之贤明,会故意纵容雍王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其实六哥天资聪颖,将来必成一代明君。只可惜我和杨兄弟说到底不过两个赤佬,程先生又是方正君子。眼见着六哥这么被人诋毁,我们也只能干瞪着眼,除了在这里气愤之外,竟想不出半个法子来。段兄、海外、曹先生,三位都是博学多才的人……”

李敦敏见着田烈武之自责,皆是由心而发,亦不由动容。他也知道这原怪不得田烈武,在本朝,东宫官本来就设置得很简陋,更何况六哥年幼,设官更不可能齐备。象杨士芳、田烈武,忠义勇武是可以依赖的,但要他们佐辅太子来应付这种宫廷斗争,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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