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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新宋-第5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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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来国书解释……”

“如此说来,那前日职方馆所呈辽人异常调集大军之事,并非是针对我朝?”

他看见韩维微微欠了欠身,缓缓回道:“回太皇太后,臣以为,既然辽人这么说,他姑妄言之,我们便姑且信之,若是仓皇失措、草木皆兵,不仅是自乱阵脚,遗笑天下,而且也不利于两国互信。本朝以信义待天下,终不能因小失大。辽人若背信弃义,朝廷亦无惧于他,只令他自取其辱。不过……辽人终究是蛮夷,狡诈无信,两国虽有盟约,但朝廷既然怀疑其心怀不轨,也不能掉以轻心,故两府已经商议过,令雄州广布哨探,侦察辽人动静。外示无事,暗则每日一报,若是朝廷两日接不到雄州的平安文书,便可早做准备。如此,可策万全。”

“唔。”赵煦感觉到高太后点了点头,又听她问道:“两位丞相以为如何?”

“臣以为甚妥。”

左丞相司马光立即欠身表示赞成,右丞相石越似是迟疑了一下,但最终也认可了,“臣亦以为此策十分妥当。”

赵煦隔着珠帘,远远的望着这三人脸上的表情,他们肯定是事先就商议好了的!

他记得桑先生和他说过,祖宗之法,是异论相搅,因此朝廷当中,有朋党是正常的,并不意味着谁是君子谁是小人,政见不同,便各成派别,这是自唐朝以来便无法改变的。为君主者,想彻底除去朋党,乃是不可能之事。倒不如因势利导,这于巩固君权亦有好处——朝野士大夫若分几个党派,那便轻易出不了权臣,君主亦不容易被欺瞒。做皇帝的,只需要选择他最认可的一党重用,留着不那么认可的党派来加以制衡,那便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材。

桑先生为此还进过一篇《朋党论》,指出这才是祖宗“异论相搅”之术的精髓。

可如今倒好,两府遇事,不论大小,都事先商议妥当了,才来禀告太皇太后和他这个皇帝,这可真是成了“垂拱而治”了!

他的目光越过马、石、韩三人,望向站在他们后面的其他的宰执,那些个参知政事、枢密副使,都持笏低头,看不清有什么表情。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参政、枢副,虽然名义上只是副相,但他们实际地位是与宰相、枢密使相差无几的!强硬的参政,甚至可以架空宰相,主导朝政。因为他们知道,他们随时都有机会将宰相赶下台,取而代之。

可如今却不行了,因为他们前面的这三位,都是遗诏辅政大臣!

他们的地位稳固无比,于是参政、枢副,就没有人敢再轻易妄动。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取而代之,反而可能被赶出朝廷。

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既然如此……”赵煦心里闪过这些念头,耳边听见太皇太后似乎是准备结束这次廷议了。

他们打算就这样算了!

“慢!”他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打断了太皇太后。

顿时,他看到一张张惊诧的面孔,连那些一直低着头表示谦恭的参政、枢副们,都惊讶的抬起头来。

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激动,转过头望向太皇太后:“娘娘,朕想问几个问题。”

他看见太皇太后慢慢的点了点头,“官家想问什么便问罢。”

“是。”他坐正了身子,感觉自己手心全是汗水。这可是他自登基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参预政务!他隔着珠帘,看见帘外的宰执们,惊诧以外,有好几个人竟然显得有点兴奋,他们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这种情绪。

“方才诸公说,若辽人背信弃义,只是自取其辱。”赵煦一面在脑子里回想着田烈武对他说的情况,一面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可朕却听说,朝廷重兵,集结于大名府防线。河北沿边诸镇,兵力分散而薄弱,如雄州之兵,便不满三千,且互无统属,实不足以御敌于国门之外。朕想问问诸公,倘若辽人果真南犯,仅凭雄州的每日一报,朝廷能否有足够的时间应对,保护大名以北的黎庶免遭契丹劫掠杀戮?”

他的话还没说完,司马光等人的脸色就变了。

“陛下,这是不得以必须要冒的险。”这次开口回答皇帝的,是左丞相司马光。“实则辽人南犯之可能,微乎其微。”

但司马光的话音刚落,赵煦就看见兵部尚书章惇大步出列,高声道:“这却未必!”

这让赵煦也微微愣了一下,他原本是指望枢密副使许将、或者是另一位年轻的辅政大臣韩忠彦站出来声援他,甚至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亲自继续质问司马光。但他没有想到,第一个出头的人,竟然会是章惇!不是他奉承司马光与石越之意签署了与辽人的盟约么?在他的印象中,章惇是石越推荐,司马光认可的兵相,上次在宝相寺,他还看见他和石越、范纯仁在一起……也许,的确应该重新审视他的这些宰执们。待他亲政以后,他是无法罢掉所有的宰执另起灶炉的。官僚系统有它自己的伦理,即使是看起来至高无上的君权也无法挑战。在他亲政之初,他总是必须依赖这些人中的某几个人。

这一瞬间,他就决定将章惇放进另一个名册里。有野心,意味着肯进取。这不算缺点。

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中,不要有太明显的赞许。

“章参政?”

“太皇太后,陛下!君实丞相所言,臣不敢苟同。臣以为这一次,辽人南犯之可能,远过于往昔!”

“哦?章卿为何如此判断?”

“太皇太后,陛下!并非只有臣一人如此判断。”章惇有意无意看了石越一眼,方又继续说道:“恕臣无礼,臣敢问陛下,若是李秉常励精图治,有朝一日强大起来,东向用兵,再次夺回灵夏之地,陛下将待如何?”

“先帝基业,岂容堕于朕手?倘若如此,朕当卧薪尝胆,不光复灵夏,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

章惇猛的抬首,隔帘迎视着皇帝的目光,“陛下所想,便是耶律濬今日之志!”

“太皇太后、陛下!辽主耶律濬亦可称契丹中兴雄主,辽国向来自负为天下第一强国。然熙宁以来,辽国内乱,耶律濬为图中兴,又做过多少委曲求全之事?!”

“绍圣之初,朝廷内忧外患,不得以与契丹更立新约,朝野多少人引以为耻?可也是因为如此,才令耶律濬稍平心中之气。然如今朝廷既要终止前约,则绍圣初年朝野之心态,便正是今日契丹君臣之心态!”

“如今两强并立,契丹必欲凌我之上,而要我中夏久厄于夷狄,亦大悖天理人情!故此,两国之间,孰强孰弱,此后几十年间要如何相处,绝非使节辩士可以解决。”

“太皇太后,陛下!两国之势如此,若耶律濬咄咄逼人,两国或还可暂时免于兵戈相见,但他突然间大反常态,凡事皆谅解容忍,无缘无故示好于我,这乃是大悖于人情之事。其所谋者大,不问可知!”

章惇慨声说完,环视殿中诸人,又洪声说道:“故臣以为,休说此番契丹南犯,势在必行。便是他们不来犯境,也是今日不来,明日必来;明日不来,后日必来!朝廷和辽之策,到时候检讨了!”

“澶渊之盟以后的两朝百年通好之格局,实际上是用战争确定的!如今到了用战争确定今后一百年两朝地位的时候,朝廷绝不可在此时避战讳战!大宋元气已经恢复,既然总是要打仗,与其在河北路打,不如在山前山后(注:山前山后,即指燕云诸州。因分别在太行山之南北,故又分别称为山后诸州、山前诸州。)打!”

说得好!赵煦方在心里大赞了一声,但他还没来得及发表任何意见,几乎便在章惇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司马光冷冷的哼了一声:“荒唐!”

便见司马光颤微微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欠身说道:“太皇太后,皇上!臣以为章惇所言,甚是虚妄。”

赵煦不由得脱口问道:“为何?朕觉得并非全无道理呀?”

“那是因为皇上还年轻。”司马光毫不留情的回道,“章惇所言,全无任何实据,都是他自己之揣测。陛下,国家大事,朝堂之上,随便一个决策,便可能牵涉到万千人之命运,岂能将决策建立于揣测之上?”

他说到这里,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石越,道:“子明,你也常说,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凡涉军国机务,朝廷任何决策,都须要收集充分之情报,如此才能摒弃私人偏见,免受个人好恶之左右,做出正确之决定。对吧?”

石越没想到司马光突然问到自己头上,今日之事,可以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但这话是抵赖不得的,只得连忙起身,狼狈应道:“正是。”

司马光点点头,转头望着帘后的皇帝,道:“皇上,人人皆有好恶。若说契丹,亦是臣之所恶。但臣不敢因臣之所恶,便说什么大宋与契丹,必然要兵戈相见。生擒辽主,献俘阙下,亦是臣之所好。然臣亦不敢因臣之所好,便建言要北伐幽蓟,统一六合。”

“臣不敢因臣之好恶而行事,皇上虽为九五之尊,亦不能因一己之好恶而行事。为何?昔日隋炀帝以高丽不臣,而举国伐之,高丽未灭,杨氏宗庙社稷,遂归李唐。此正可为前车之鉴也!兵凶战危,虽有韩、彭为将,亦不能保必胜。以隋之强盛,不能伐灭一小小高丽;今我大宋之富强,未必过于盛隋,而契丹之强盛,则远过于高丽。奢言北伐,万一兵败,陛下悔之何及?恕臣直言,这满朝的臣子,到时候照样可以做辽主的臣子,但陛下能做辽主的臣子否?”

“况且,章惇所谓宋辽不能两立,不过是他知陛下年轻气盛,曲意迎合陛下进取之心而已。自古以来,塞北之地,不属中国。周秦汉唐,皆不曾有塞北之地。强汉有匈奴、隋唐有突厥,都是两强并立。我大宋与契丹百年无事,如何说不能两立?朝廷有职方馆侦察四夷虚实动静,在辽有使馆,河北沿边诸州,各有哨探。契丹若要南犯,自五代以来,少则六万骑,多则二三十万骑,其兵马调动,如何瞒得过朝廷之耳目?敢问陛下,职方馆每岁费国帑二十万缗,在辽使馆费国帑不下数万缗,今职方馆、驻辽使馆皆不言契丹必然南犯,朝廷不信他们,反去信一二臣僚揣摸推测之辞?”

司马光娓娓而谈,每一句话都不入赵煦之耳,但是,每一句话都令他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他还在心里想着如何反驳,又听司马光淡淡的说道:“皇上刚才问,能否保河北黎庶万全,臣以为,天下并无万全之事。皇上将来要决断军国之事,便知此理。臣愚昧,先帝以臣备位宰辅,便是知道臣办事谨慎,不求侥幸,凡事只是循道理而行。如此,虽不能求大功,但至少可以少犯点过错。”他一面说,一面瞥了一眼石越,“这也是子明相公常说的,年轻之时,只想着功业,但做到了宰相,才知道能少犯点错,便是天下之最不易。愿陛下日后,常记此言,则天下幸甚!”

赵煦心不在焉的听着司马光的教训,忽然,听到司马光话音一转,语气变得严厉起来:“还有一事,臣不敢不言!”

“臣身为宰相,令皇上亲君子,远小人,乃是臣之本份。方才陛下道,雄州之兵,不满三千!陛下在九重之内,如何知道一偏远雄州有多少兵马?此必有侧幸之人,挑唆陛下。朝廷百官,各有本份职守,祖宗之法,国家大事,决于朝堂,非决于陛下左右侍从。臣愿陛下毋轻开左右幸进之门!若有人再敢扰乱朝政,纵是陛下亲信,亦不能免于国法!”

司马光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话,说得赵煦冷汗直冒。虽然旁边的太皇太后一直一言不发,但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知道,亲政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再也不敢去想什么反驳司马光的办法,他已经知道,左丞相司马光,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风烛残年,几乎快要入土的老头。

但赵煦并不知道,他其实已经在朝野掀起了轩然大波!

迎阳门幄殿内的宰执们,已经在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

石越知道他头疼的事,终于要彻彻底底的到来了。今日的廷议虽然是机密,但事实上已经难以保密。这些宰执们虽然仍然会顾忌着自己这一两年的地位,未必敢轻举妄动,但是,中层官员们一旦知道了皇帝的态度,他们会比这些宰相们更乐于赌博。司马光会不可避免的卷进一堆堆的弹劾奏章中……而今日跳出来公然与司马光对立的兵部尚书章惇,心里也很清楚,他的参知政事、兵部尚书,暂时是做到头了。用不了一天,他就会被台谏弹劾,然后被贬。但是,他也在盘算自己的未来,辽人迟早要来的南犯、小皇帝迟早要来的亲政,都会是对他有利的事情。但即使如此,他也无法确保自己将来一定会被小皇帝召回重用。他心里很清楚,远离中枢,就等于是放任自己的政敌来对付自己而毫无还手之力,甚至他可能的“盟友”也未必愿意他回来。如果阻挠太多的话,皇帝很容易会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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