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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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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电报拍出去,别处不提,单说山东淄川县的知县,姓潘名绍安,是一个廪生出身,从小做阔公子,长得又十分漂亮,大有潘安之风,薰香傅粉,搔首弄姿,倒是一位风流知县。他这日接到项宫保的电报,连忙亲手翻拣,翻完了一看,见上写:淄川留东学生章敬宗即日回里,着该令速往接洽,促其早日来津。车马资费均由该令垫办。务须优加礼貌,暗中监视,毋任远扬。切切。直隶督署印文。潘绍安见了,哪敢怠慢。因为直隶虽是隔省的上司,然而项宫保势力伟大,哪个敢不奉承。再者山东沿海,也在北洋大臣势力之下,有此两个原因,比自己本省上司的谕饬,看着尤觉重要。立时派了差役,到蒲家庄探听敬宗曾否到家。差役回来说,章少爷已经到省,大约三五日内准可到家。这潘知县殷勤已极,逐日必派人去问,这一天回说到了,便连夜派人去安驾,说明日晌午,本县亲来拜访,请章少爷在家等候,千万不要出门。乡下人本来怕官,平日看见知县,就如同看见活神仙一般,又是害怕,又是羡慕,如今听说知县要亲身到章家拜访少爷,大家早互相宣传说,咱村里风水好,早晚要出真龙天子了,要不然,怎能够惊动县官。老老少少五更天全起来预备看热闹,仿佛君主时代,过皇差一般。
  天有过午时分,知县到了,旗锣伞扇,样样俱全。潘知县坐着蓝呢大轿,前有顶马,后有跟骡,好不威风。到章家门前下了轿子,但见他身穿一件紫芝麻纱的开气袍子,天青芝麻纱对襟方马褂,头戴纬帽,五品晶顶,还拖着一根花翎,足登薄底官靴,年纪就在二十七八岁,白净面皮五官清秀。此时章敬宗已然迎出来,穿一身洋服,青羽毛纱的裤褂,黄皮洋鞋,戴一顶学生式的草帽。见了知县,忙把草帽摘下来,过去行了一个握手礼。众人都看呆了,纷纷地低声说道:“敢情章家的孩子变成洋鬼子了,怨不得不作揖先拉手呢!”一个年老的忙使眼色,低声拦道:“快别胡说,叫大老爷听见要打板子呢!”众人不言语了,敬宗同知县手拉着手几步入家门,请到书房喝茶。敬宗很谦逊地说:“天气太热,怎敢劳老父台先来,治晚少休息一两日,也就要进城请教了。”知县说了许多仰慕的话,又一定要给老太爷请安。敬宗再三辞谢,知县偏要见,后来无法,只得叫做活的进去请老掌柜的,说县大老爷要谈谈。去了许多时不见出来,敬宗只好陪着知县闲话。忽然门帘启处,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身穿一件青布大衫,头戴一顶苇笠,后面披散着许多红缨,当中安着一颗似篮非蓝、似绿非绿的顶珠儿,仔细看才认出是新长成的秦艽掐下来,冠在帽子上。到得屋中,朝着潘知县来了个羊羔吃奶式,双膝跪地,口呼:“大老爷在上,小的叩头。”知县冷不防倒吃了一惊,以为这必是庄中人乘着这个机会前来告状。便喝道:“你是什么人?今日本县同章少爷谈话,哪有工夫接受词讼。你要告状,等明天进城到衙门去告,这里不是告状的地方。”一面又问敬宗此人是谁,只见敬宗把一张粉白的脸羞得通红,站起来咬着牙低着头,仿佛有个地缝儿立时就得钻进去。又听知县问他,实在忍不住了,只得含羞带愧地答道:“这便是治晚的父亲。”潘知县听罢,立时也吓慌了,连忙亲手将善同搀起,接二连三地称呼老太爷,你可把晚生折受死了。又拿自己的手巾给他掸土,又让他在上位坐,一面又骂跟他的家人为何不搀老太爷进来。此时敬宗立在旁边,又气又恨又羞。到底做过官的有阅历,早看出神气来,忙用话敷衍他爷儿两个,问善同高寿。善同吓得只剩了打战,哪里答得上来,敬宗替说今年六十二了。知县见这情形也不便久坐,问敬宗何时起身到天津,敬宗回答至早还得半个月。知县又将项宫保催促早去的话说了一遍,又说何时起程,务必先通知一声,兄弟好过来送行。敬宗连称不敢,当时送知县走了,气哼哼地一直来到上房,瞪着眼睛问善同道:“你这老头子中了什么疯魔,今天在县官眼前出这样大丑,你不敢见官,不会不见吗?你给他磕的哪一门子头,下的哪一门子跪?你难道就不想想,儿子同他平起平坐,老子反倒矮下半截儿,世界上可有这个礼吗?再者你戴的那叫什么顶子,当初说戴绿顶,不过是一句笑话儿,你怎么就认起真来?我这次回国,蒙朝廷钦赐洋进士,何等体面光荣,被你这一跪,完全把脸丢尽,就凭你这样的人也配做我的父亲吗?”敬宗越说越有气,善同只有诺诺连声,不敢回儿子一句话。老太太听不过了,向敬宗道:“今天你爹虽然鲁莽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还说他做什么?再说无论如何,他是你的老子,你不该这样排揎他。”敬宗听了,又向他娘瞪眼道:“好好,你们老两口子有理,谁叫是老子娘呢?我章敬宗却不知什么叫老子娘,我们革命的新人物,就知道有国家,不知道有父母,你们还想拿家庭专制来降伏我,那是做春梦没醒。”说到这里气更大了,把桌上的茶壶茶碗抓起来就哗啦啦全扔在地。
  正在闹得天翻地覆之时,忽然进来一人,伸手便打了敬宗两个耳光,出其不意倒把敬宗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定神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他岳丈蒲子仪。子仪知道女婿回国,心中很喜,昨天便想过来看他,因为天晚了没来。今天听说知县来拜访,他生平不愿会官,所以午前又没来。直待知县走了,他才赶过来,步至院中,正听见敬宗大声疾呼地申饬他父亲,他心中已经老大不悦。后来又听到有国家无父母的话,实在捺不住了,跑进屋来也不说长道短,伸手便敬了女婿两个耳光,然后指着他骂道:“畜生你还要造反吗?留了几年学,就无父无君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爹爹一生老实,没有会过官,见了知县给他磕个头,他是父母官,并没有什么出丑的地方。顶子戴得对不对,乡下人懂得什么,你就敢瞪着眼睛拿出威吓狗的架子,威吓你爹娘,这还了得吗?你要真做了官,还许你爹爹打板子扛枷呢。我瞎了眼睛,把女儿许给你这畜生,我今天要教训教训你,你有本事,革我的老命吧。”说着气得胡子乱扎。敬宗生平从未挨过耳光,今天被丈人打了,他如何能善罢甘休。立时挑起双眉大声骂道:“混账老乞丐,你敢打人,我先拿片子送你到县衙门,先革了你的秀才,然后重重办你一个殴打命官,凌辱新贵。你的女儿我也休了不要,野妇村姑,怎配做我的正室。”说着又喊做活的把这老乞丐捆起来送官。子仪迎面啐了他一口,说:“呸!不要脸的东西,才会着县官一次,你就拿腔作势地闹起官派来了,我今天跟你一同去见县官,倒问问做官的人,就应当不要爹娘吗?”说着便要过来拉扯敬宗。不料善同劈胸一把,将子仪挡住,大声说道:“姓蒲的,你管得着吗?我的儿子,我愿意叫他忤逆,他打我我乐意挨,他骂我我乐意听,你多的是哪一门子事呢?依我劝你快走,真把我这洋进士的儿子招翻了,你吃不了得兜着走。”子仪本是替善同抱不平,做梦也没想到善同说出这样话来,这一气可非同小可,登时通红的脸变成雪白,冷笑了两声道:“有那样的儿子,就得有这样的爹,总是我瞎眼瞎心管你们这宗臭事。鸟兽不可与同群,我为什么要跑到这蛇蝎之窟自寻苦恼。”说着左右开弓,下狠地在自己脸上打了十来个嘴巴,抹回头来便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回来对敬宗道:“我告诉你说,我走后你要凌虐我的女儿,我这条老命不要了,也得同你拼个你死我活。”此时蒲氏在旁边立着早吓呆了,说也不敢说,劝又不敢劝。子仪回来这几句话,倒给敬宗提了醒儿,恶狠狠地扑过去,打了蒲氏两个嘴巴,打得蒲氏号啕大哭。子仪赶过来便要同敬宗拼命,善同便赶过来要打子仪,两个老头子打在一处,敬宗在旁边冷笑,袖手不管。过来几个做活的,好容易把二老拉开,街坊四邻来了几个老人,说合着把子仪劝走。蒲氏带着五岁的儿子,是敬宗出洋三个月后生的,也随着子仪回娘家去了。这一场天大的是非,才算略略压住。
  敬宗仍然是怒气不消,第二天便进城回拜知县,说三五日内便要到天津去。潘知县送了他三百银子盘缠,还派了两个差役随同伺候,敬宗又从自己粮店里,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也不再回家辞别父母,从城里边雇车,便先到济南去了。访着曹玉琳,与他商量一同到天津,玉琳也不肯耽搁,收拾了收拾便同敬宗到天津来。先会见了金国安。因为国安虽是杭州人,他父亲在天津候补,家眷也全在天津,因此他回国后并未回老家,仅在上海耽搁了两日,便到天津来了。他携带的田子并没敢带到家去,先在日本租界租了所房子,把田子母子安置好了,然后回家见他父母。他早有了妻子洪氏,也是北洋一个红候补道的女儿,脾气很大,所以他不敢公然说纳妾。他父亲见儿子回来,自然是非常欢喜,又告诉他已经托人向项宫保说了,将来保荐的时候,别人保进士,唯有国安准保翰林院检讨,这是特别的光荣。嘱咐儿子以后要好好报效皇家,革命两个字是万万不可出口的。国安笑道:“父亲倒认起真来,我们留学的人,不过把革命两字当作牙疼咒儿念,谁念的回数多,谁的名誉便大。有了名誉,自然朝廷注意、宫保留心,总变着法儿牢笼,还愁没有阔官做吗?这乃是求官的一条终南捷径。其实谁的心里肯破出身家性命去干那种傻事。儿子早就明白,还用父亲来嘱咐吗?”金道台听了,哈哈大笑说:“好孩子,这才不愧是金家的肖子呢!”又问他何时去见宫保,国安道:“这倒不必太忙,那五个同学一个还没到呢!等他们到齐了,然后一同去见,叫宫保看着也显得义气。”金友益说:“很好,就是这样吧,你也劳乏了,在家里多将息几天。”又把马车夫喊来,叫天天午后套车,拉少爷到各处游逛开心。
  过了几天,曹章二人先到了,国安便留他二人在公馆住,不必下栈房。又带他二人见过金友益,友益叫预备好酒席给他二人接风。又过了几天,还不见杨修、顾黾、张广源三人到来,国安诧异道:“杨顾两位,一位是湖南,一位是湖北,因为路程远,迟来几天这也是当然的。张伯渊是沧州人,虽然津浦路尚未修成,就是起早走,有两天也赶到了,为何迟至今日尚无音信呢?”正在诧异间,接到杨顾二人合来的信,说此刻已到南京,俟谒见过庄宫保便可来津与诸兄会晤云云。国安见了信益发狐疑,路远的全快到了,究竟张广源是来是不来呢?忙求他父亲给沧州知州写了封信,托他到广源家中速驾,友益将信发了。
  却说这位沧州知州,姓全名笃好,是奉天人,为人极其颟顸,又天生的懒惰,而且糊涂。虽然是一位两榜进士出身,简直没有丝毫用处,因此人民送了他一个绰号,叫全都好,后来又加了一个徽号叫他全不管。他听了不但不怒,而且欢喜,说是他的知己。项宫保因为他是个老进士,看着怪可怜的,起了恻隐之心,所以叫他署一署沧州。原是调剂他的意思,这位老先生错会了意,以为宫保赏识他的学问好呢。他便打定了主意,要学汲长孺卧治淮阳的美绩,好为全省州县官做一表率。因此接任后,也不坐堂,也不理事,一天到晚除去吃饭睡觉之外,概不过问,把一切案件全交付师爷同门房。师爷们勾串八班六房,营私舞弊,贿赂公开,他也满不知道。后来案件压多了,请了一个帮审委员替他清理,从此益发上下其手,毫无顾忌。项宫保去的电谕,叫他送张广源来津,并在暗中监视,他看了看扔在一边,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金道台来信,他方才触动前事,明白此事关系重大,立时手忙脚乱,叫传伺候,到南乡张各庄前去拜访广源。师爷过来拦道:“张各庄离城七八十里,午后去如何能赶得到,莫如明天一早去吧。”全都好本来懒得去,被师爷一拦,乐得明天再说。哪知第二天他过午才起来,又去不得了,高低由师爷出主意,派了两个老成差役先到张各庄探问广源的行踪。第二天回禀道:“张少爷还是前一个月回家来一趟,在家里只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偷着走了。临走留下一封信,他家老先生叫小的带来,呈与大老爷看。”说罢将信呈上。全都好接过来,见上面写道:
  儿不孝,不能将顺父母之命,出仕为官,有背父母期望之心,并负项宫保提拔之意。然儿之不做官,实为保全父母,儿之不孝正是儿之孝也。宫保荐儿堪称知己,儿从此远赴巴黎,一览法兰西民主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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