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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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做官,还是想做买卖?多才回说,寒贱之人,并无什么本事,也不敢想做官,只想做一点小买卖对付着糊口。恭王又问他想做什么买卖,多才自问,别的全是外行,唯有开店这一门,还有五六年的阅历,便回说想开客店。恭王道:“这个买卖也好。但是你要开店,必须大大地开一个。你们这店占的地势很好,将来皇上家有陵差,你这里是必由之路。你如果能开起一个大店来,我们来来往往,也可以有一个休息之所,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但是通盘计算,得用多少钱呢?”多才回道:“王爷圣明,这种买卖,哪有一定的限制?三十万、二十万也开一座店,十万、八万也开一座店,甚至一万八千也可以开店。再不然,照着本店这种规模,一千两千也足够用了。横竖小人是一个钱也没有,全靠着王爷的恩典。”恭王想一想,说:“这样吧,我做一个股东的领袖,认两万银子的股本,等到京的时候,再向各王公大人募一募,太多了我也不敢说定,大约十几万银子,总还容易筹划。你就同我到北京去,候着领款好了。”多才听王爷这样吩咐,真是天外飞来,不觉喜欢得叩头致谢。当日老恭王带着儿子载澄,同刘多才一同进京,果然替他募了十三万银子的股本,全拨在大银号里。刘多才在北京约了几个朋友帮他的忙,回到通州便先买地盖房。他拿出两千银子来,给了天和店的旧东家,将店倒过来,又买了三百多亩地,全挨着这店的左右,统统用栅拦起来。将天和店改作人和店,盖了有三百间房子,从此这店便兴隆起来。好在恭王替募的股,性质同布施一般,决没有股东出来想着算账分钱。多才享了二十年的福,传给他儿子刘子平。这刘子平的为人,比他父亲尤其精明,不但开店赚钱,还交结北京的王府满汉大员,专管走人情,运动差缺,因此声名比刘多才在世时候,尤其大了。
这一次孝钦皇太后奉安山陵,他那刘家店中又做了好生意。在一月以前,直隶总督瑞方便派了三个候补道,在这店中组织了一座督办陵差处。除三个道台之外,大小委员还有七八十个,应差的夫役,足有二三百名,专管运筹布置沿站各项事宜。这三个道台,一个叫洪泽长,一个叫张金铭,一个万有镒,全是瑞方手下的红人,在通州坐办陵差,声势显赫,本城的大小官员,谁敢不来巴结!这一天李国英忽然到了,三人知道他是钦差,怎敢怠慢,忙叫开正门升炮迎接。这位侯爷下了车,大踏步昂然进来。三个道台迎着请了圣安,然后将侯爷让至客厅,行了庭参大礼。国英同三人寒暄了几句,便问到各样公事。张金铭很有口才,问一答十,应对如流,并无半些破绽。谈了一会儿,大家说,在店中已经替侯爷另预备了一所卧房,请侯爷到那边休息。国英随着他三人,另到一个院中,是一所四合瓦房:上房三间,两明一暗;下房三间,是会客厅;东西六间厢房,全是一明两暗;房子开间很大,光线也很足;所有桌椅家具,全是紫檀花梨之类,陈设也非常讲究,连茶盅盖碗俱都是康熙五彩;墙上挂的是董邦达的山水、刘石庵的对联,皆是真迹。国英见了,倒也十分满意。自己住了上房,两厢房一边住随员,一边住夫役,非常合宜。当日晚间,刘子平特备的燕菜席给侯爷接风。原来子平在北京时候,同国英也有来往,如今国英既住在他的店中,当然要格外照应。席间彼此畅谈,倒也十分投机。国英自己说:“本爵此次来,是奉太后懿旨,无论何事,不能敷衍迁就。从明天早晨,我要顺着御路先到蓟州走一道,实地考查一切布置是否合宜,省得临时大家担了不是。”三个道台同刘子平只得答应着说:“侯爷为国贤劳,职道们理应奉陪前往。”子平有个度支部郎中的衔,也自称部员,说:“侯爷到陵上去,部员也随着开一开眼界,并且沿路之上全有小店的连号,也好吩咐他们小心伺候。”国英听子平肯去,益发高兴。第二天自己只带了一个文案、一个长班、三个道员,刘子平也陪伴一同前往。
沿路之上,国英很是挑剔,不是御路修得不平,便是行宫打扫得不干净。洪、张、万三人,只有诺诺连声,哪里敢驳他一个字。及至到了蓟州,知州知道钦差来了,早预备好了行辕。此时三个道员全捏着一把汗,怕的是侯爷发脾气,大家对付不了,不定发生出什么麻烦来。张金铭在暗地里对那两个人说道:“这件事咱们得早打主意,这个小猴子虽然咬不动制台,要咬咱们三个人,可是一咬一准。别等他下口,先想法子将他的嘴堵住才好呢。”万有镒道:“大哥说的话很是,此时我们三人,不怕破费三万两万的,但求一个没事,比什么全强。”洪泽长道:“老弟这话慢着说,我们此时要拿出钱来运动他,他受了固然无的可说,倘然不受,硬翻脸说我们行贿,定然是办理陵差不实不尽。这个罪过,我们如何担当得起!你二位请想,我这话是不是呢?”张金铭道:“老前辈上几岁年纪,诚然虑得周到,但是晚生这运动方法,并不是直接向他说。我们这里现放着一个拉纤的,大可用着他了。”洪泽长点头笑道:“你说的是刘子平不是?”张金铭道:“不是他还有谁呢?子平同小侯爷,他们在北京原是花酒之交,无话不可说。莫若托他先试探一下子,如果有些口风,我们凑几个钱,但求息事宁人,也算不了什么。”洪、万二人全赞成他的话,立刻催他去寻子平。张金铭道:“这事也不是忙的,等夜间人静了,我慢慢去同子平商议。白天吃饭时侯,咱们大家轮流敬酒,将猴子灌醉了,他当然无力挑剔。容出工夫来,我好向子平通关节,这事便一点形迹也不露了。”二人说好好,就是这样,我们静候你的佳音。三个人仍然不动声色地敷衍李国英。国英在轿车上颠了大半天,本来身体疲乏了,再用京东的好烧酒一灌,当然支持不住,吃过饭他便到自己卧室休息去了。这里张金铭去寻刘子平谈话,子平笑道:“大公祖受了一天的累,还吃了侯爷不少的气,也该休息休息了,还有精神闲谈吗?”金铭道:“子翁说哪里话!我们做官的陪着上司出来,受累吃气,全是分所当然,很算不了一回事。倒是连累子翁,也陪着我们受辛苦,心中倒觉着老大不安。”子平道:“这也没有法子,谁叫治晚同侯爷有交情呢?有我在旁边,他就是发脾气,倒还有个人劝劝。要不然,你三位更摆脱不开了。”金铭道:“谁说不是呢!这位侯爷,不知是为什么这样不高兴。看神气,早晚我们三个人讨不出公道来。人家办陵差,升官发财;我们办陵差,赚一个身登白简,那才真倒霉呢!”子平听了这话,只是嘻嘻地笑,也不答言。金铭将座位挪一挪,凑至子平身旁,低声说道:“这件事非你刘子翁办不了。无论如何,请你看在我们三个人面上,在侯爷驾前,代为缓颊,就是多少花几个钱,我们三人一定承认,决不叫你子翁为难,这就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说罢又深深地请了一个安。子平还礼不迭,说:“大公祖何必闹这客气,治晚能为力的,当然为力。不过侯爷那种脾气,我也是没有把握,说好了固然是大家的福,倘然说不好,反倒给你三位招出麻烦来,那就更对不起了。”金铭道:“子翁过于小心。你同侯爷是至好的朋友,无论说什么,他决不能驳你的面子。请你千万不要推辞,用多少钱,小弟立时就可以照拨,决不迟延片刻。”子平沉吟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们拿出三万银子来,我替你们想一个移花接木、釜底抽薪的法子,决能保住你们的前程。你们可要守秘密,千万不要稍露形迹。就是瑞制军到了,你们也不要诉委屈。制军若问侯爷是否挑剔,你们只说侯爷对于各种布置俱都满意,并不曾有半分挑剔。制军听了你们的话,当然也就不再问了。你们当了这份好差事,一定可以循例升官。至于别人的事,却不要多嘴多舌。要是这样,我就可以替你们去说话,不然也只有敬谢不敏了。”金铭听子平答应了,真是喜出望外。区区三万金,在他们办陵差的人,看着很不算一回事。立刻从怀中取出大清银行的支簿来,当时便填了三万两,按好图章,扯下来双手奉与子平,深深请安道:“多承子翁成全。过事之后,我们三个人再另外酬谢。”子平接过来,揣在怀中,笑道:“彼此心照,你们三位自请安心办差。侯爷那一面,我已经有成算,决不至再为难了。天也不早,大公祖请休息去吧。”张金铭此时心中如一块石头落地,喜滋滋地别了子平,去见洪、万二人,诉说一切。作书的人,也不去管他。
如今单说刘子平,次日早晨,一个人踱至李侯爷屋中。国英早已起床,盥漱已毕,一个人坐在临窗的一个小茶几旁,一手擎着茶杯,在那里看陵差的家具账目。见子平进来,忙起身让座,笑道:“大哥起得这般早?来吧,同我吃早点心。我已经传下话去,叫厨房预备一盘门丁、一盘三鲜烧卖,两碗小米豇豆稀饭。你来得正是时候,有福不在忙,咱们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闲谈。你要想什么吃,也自管叫他们要去。”子平道:“这就好极了,不必再要,门丁是我最爱吃的东西。”正说着,长班已经把点心送上来,二人对坐在茶几旁,慢慢吃着。子平故意用话挑逗,说侯爷清晨起来就查核账目,真要算为国贤劳了。国英冷笑道:“什么叫贤劳,不过拿这本烂账解闷好了。你是做生意的人,账目同物价是最明白的,请看看这账,一把夜壶都要报销三两五钱银子。糊墙的色纸,报销四千八百多两,开一座纸张铺,也用不了这大本钱啊!”子平笑道:“侯爷还有不圣明的?本来这陵差就是发财的勾当,谁能不赚几个?侯爷看在瑞制军面上,睁眼合眼,宽容一些,也就过去了。”国英听了这些话,不觉陡然变色,哼了一声道:“你不提瑞制军,诸事我还能包涵一点;你要提瑞制军,一个铜板我也不能放松!”子平见激上国英的火来,假装出一种惶恐的神气来,说道:“职员实在不知侯爷同制军有什么不睦,信口胡云,叫侯爷生气,实在有罪得很。”国英道:“这也不干你的事。可恨瑞方这老贼,他拿本爵当小孩看待,我一定得想法子叫他知道知道,我姓李的眼皮里不夹他那制军!”子平道:“本来老瑞近年有些倚老卖老。当年在北京做穷司官,一千八百,我也没少借给他。如今做了总督,我荐个把人去,他不但不委,反倒把人家黑起来。我有一次到天津,特意去看望他,他公然不见。后来派人给我送了一桌席去,不过是天津二荤馆四吊钱一桌的席,我原封没动,仍旧给他送回。从此以后,始终不曾理过他。侯爷请想,这种人可恨不可恨!”国英听子平这样说,不觉也触动了自己的牢骚,便将此次在天津同瑞方顶撞的话,一五一十对子平学说了一遍。子平道:“这就不怨了,侯爷是得报复他,决不能饶他这口气。凡有可以为力的,职员必然帮着你做。”国英道:“大哥肯帮忙,那好极了。你先替我查查这本账,凡有冒滥的,全替我剔出来,我一定递折子参他。”子平笑道:“职员有一句谏言,不知侯爷肯听不肯听?”国英道:“果然说得有理,我怎么不听?”子平道:“侯爷可得要从大处着手,要仅仅指着查账参他,我敢保动不了他一根汗毛。朝廷给侯爷面子,也不过将这办差的三个候补道办一办,哪里就能挨到制军身上?倘然朝廷连办差的也不问,那时侯爷你更要气坏了。侯爷请想,我这话是不是呢?”一语提醒了国英,不觉点头道:“有理有理。依着你怎么样呢?”子平道:“依着职员,咱们要大大抓他一个过错,一下子就要将他打倒。至于零星琐碎的事,侯爷倒得装聋装哑,满不闻问。这样一做,他以为侯爷好说话,事事也就不防备了。然后我们从旁监察,伺隙而动,不怕他逃出我们的手去。”国英道:“你的话诚然有理。但是我们空费一场心血,抓不住他一点把柄,也是枉然啊!”子平笑道:“把柄有的是,但看你会抓不会抓吧。”国英听这话中有话,忙又凑近了一步,低声问道:“大哥你莫非得着什么消息吗?”子平道:“消息倒是有一点,不过临时他敢做不敢做,可就说不定了。瑞方的为人你总是知道的,他生平专好书帖字画,尤其欢喜照相。北京琉璃厂,他有两个最得意的朋友,一个是蕴古斋古玩书帖铺的老板孙会卿,一个是和合照相馆的老板黄佐文。他终年委托这两个人,替他搜罗字画,拍照相片。但是他所照的相片,并不是照人,是专照各处风景。今年二月,那个姓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