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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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儿子,表侄才八九岁,两位侄女,早晚又要出阁。这时候趁他在任上,表嫂不积蓄几个钱,将来倘然有个山高水低,你们的日子怎样过啊?”这几句话,恰恰打入纪太太的心坎,不知不觉地眼泪早流出来。低头沉吟了一会答道:“我的大帅……表弟,你真是好人,所说的话,句句全是金玉良言。你表兄要能照你这样深思远虑,我早就不发愁了。”瑞方见自己的话打动了纪太太的心,便又跟进一步道:“表嫂既明白我这话说得对,为什么不想法子呢?”纪太太道:“表弟,你说得倒容易。我一个妇人家,有什么法子可想?江宁这个缺,本来有名无实,所辖的州县很少,候补人员又非常多。一个个全都顶着很大的帽子,不是王爷来信,便是军机托情,净敷衍情面,还敷衍不过来,哪里还敢想钱。至于地亩钱粮,全有一定的数目,多少有点好处,也很有限,你叫我这法子从何处想呢?”瑞方道:“这两条路儿,当然想不出法子来,纵然勉强设法,也没有多大油水,并且还担声气,表嫂何必费那无益的心思呢!天下事全在人为,自要向活处想,自然头头是道,就是十几万、一百万,也不费吹灰之力。”纪太太听他这话里有话,忙挪挪座位,向前凑了一步低声问道:“表弟,你难道能替愚嫂想一条生路吗?你如果真能做成我们,便是生死人而肉白骨,今生今世,愚嫂也忘不了你的好处。我索性将你的大名绣成金字,供在观音大士的佛龛里,早晚给你烧两遍香,你看这样报答总不薄吧?”瑞方笑道:“算了吧,我在这里活跳跳的,你就给我烧香上供,这不是咒我嘛。”纪太太忙认错道:“该死该死,我也是喜欢糊涂了。表弟大帅,你千万不要怪我,有什么妙法,还是早早地告诉我吧,别叫我空喜欢呀。”瑞方道:“你们夫妻俩真是笨人,库里现存着四百多万傥来之财,为什么不在那上想法子,反倒终日地喊穷呢。”一句话提醒了纪太太,忙问道:“你说的四百多万,可是那一笔赈款吗?”瑞方大笑道:“表嫂真是水晶肚子、玻璃心,无怪你做掌印太太,真是一点就透。”纪太太也笑了,说:“你先不要奉承我,这赈款是关系民命的,难道我们也好想主意吗?”瑞方一听这话,不觉又大笑起来,说:“没想到表嫂还会讲道学呢!你以为赈款就用不得吗?实对你说,从来募捐放赈的官绅,全是高举着慈善招牌,实行他那予橐予囊主义,有几个实报实销的。比如十两银子,准有二三两能到灾民身上,那就是再好没有的官绅了。有的满吞起来,灾民连一根银毛也看不见,他还要假充善人,皇上家还赐给他慈善可风的匾额呢。你何必又闹这妇人之仁!”纪太太道:“大帅所见者大,我们一个妇人家,当然比不上你,但是这笔赈款,全是京外各官捐助的,将来必须有报销清单,按捐款的人名,每个一份,方才是个交代。我们要把它分了,人家倘然质问下来,却用什么话回答呢?”瑞方一壁吸着水烟,一壁用脑袋画圈,嘴里拖着念文章的调子说道:“妇人女子之见,究竟不能抵丈夫也。实对表嫂说,什么清单报销,这全是人力可以假造的事。只要破除几个钱,把局内人的嘴堵住了,不要说四百多万,便是四千多万,一张纸也能把他开销光了。”纪太太见瑞方这样说,立刻精神也抖起来了,胆子也壮起来了。心中打算:瑞方这老小子,肯有这样好心,替我们家弄钱,恐怕靠不住吧!哦哦,是了,对了,明明是他看着这四百多万洋钱红了眼睛,因为存在我们库里,又不好硬提了去,却假充好人,拿我们做顶门棍。也罢,我乐得顺水推舟,纵然不能与他平分疆土,横竖三五十万,总得要分给我的,我为什么不做这现成人情呢!想到这里,便和颜悦色地低声说道:“大帅明鉴,你表兄大烟抽得那种样子,哪里还能做事!我又是一个妇人家,更是无所措其手足。应当怎样做,自有请你吩示,我们遵照而行,赏给我们多少,自当是你可怜表嫂。我们是沾了你的光,受了你的惠,也不必说赈款不赈款了。”瑞方听纪太太说得这样委婉恳切,他心中益发高兴,便答道:“好好,请表嫂回去,先叫表兄申详上来,就说各路赈款,现已解齐,应当怎样发放,请大帅批示遵行。我据着这封公事,便把赈抚局总办恒祥招呼来,同他商议好了,叫他亲自到淮北走一遭,遮掩众人的耳目。一切手续,也全由我面授机宜,神不知鬼不觉的,这笔钱就分了。你们这一份,预定六十万;赈抚局老侄,得给他四十万;其余省城的文武各官,也全得叫他们分润分润;剩多剩少,我也得报效军机王大臣;至于赈济灾民,就拿那四百多万的零头,也就很不少了。你看这样做法,可妥当吗?”纪太太听说能分到六十万,真是喜出望外,蓦地立起身来,趴在地上便给瑞方磕了一个大头,连说谢大帅的恩典。瑞方忙喊他太太,快把表嫂搀起来!这是怎么了,我们这样至亲骨肉,哪里用得着如许客套。纪太太起来,又向他夫妻一再请安,说这一来,我们母子今生今世,可也有得吃穿,不发愁了。瑞方笑道:“表嫂赶快回衙,预备公事要紧,这些客气话,不用说了。”纪太太应了一声嗻嗻(按嗻嗻二字,为满人之诺声),马上告辞回署。
见了纪长,把瑞方的话,详细对他说了。却没料到,纪长竟不赞成。他说:“这件事万不能做,一者从灾民嘴里夺食,于良心太说不去;二者这一笔巨款,听瑞方那样说,他一个人便得到二百多万,我们才得几十万,却领头儿造这孽,实在有点不合算。据我想,宁不要这昧心钱,也得监视着实放实销,到底灾民还可得一点实惠。再不然,把银子解过去,任凭他处分,我们既不要钱,也不闻问。造福造孽,由他一个人去。这也是对待上司的好法子,不知你以为何如?”纪太太听丈夫这样说,几乎没有把肺气炸,冷笑了两声,侧着眼看纪长道:“好好,我看你也像一位清官,又像大善人,当然得把财神往外推。但是一样,你终日吃那劳什子大烟,千事不管,百事不问,放一个屁全得我去捧着。你照照镜子,还能活几年,将来翘辫子挺腿,扔下我们孤儿寡妇,沿门乞讨,这就是你做清官当善人的下场。我们母子与其将来受罪,倒莫如早早地离开你,你走你的清秋路,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是各不相扰,你看怎么样?”纪长本来惧内,如今见太太动了真气,早吓得手足无措。忙说道:“太太你何必动这大气呢?你真离开我,我这藩台一天也做不成了。我这原是一番好意。你要怕没钱花,我省着一点过,剩下钱全是你的,还不成吗?”纪太太道:“嘿!算了吧。你如果会省着过,前十年就存下钱了。你如今既然说省,这样吧,我向你约法三章:从今天起,你一口大烟不吃,这赈款的事,便也完全取消,我决不再想一个钱,好坏听老瑞办去。你可能依从我吗?”纪长听太太提出这个条件来,不觉毛骨悚然,愁眉苦脸地答道:“这样吧,你索性拿一根绳子来把我勒死,再不然,拿把刀子来把我捅死,倒比你这条件还恩典得多呢。”一席话把太太也招笑了,说:“你既知道不抽烟难受,我也知道没有钱更难受。这件事你就不用多管了!来呀!”一声“来呀”,外面早跑进一个小厮来,有十七八岁,名叫长福,进来垂手侍立在太太身旁。太太吩咐道:“你快把稿案门长升招呼来,有要紧的公事。”长福应了一声嗻,转身出去。不大工夫,长升随他进来,先给老爷太太请过安,然后站在烟榻旁边,纹丝不动。纪太太道:“你快下去,叫库书备一件公事,就说淮北赈款现已解齐,请示督帅什么时候提放。越快越好,今夜画行用印,明天就要过院。你听明白了吗?”长升应道:“家人明白了。”太太道:“既然明白,就快去办。”长升又请了一个安,方才慢慢退出。好在这种公事,很容易办,果然当天夜里就画行用印,第二天一早便送到督署去了。
瑞方看见这公事,心中大喜,说纪太太果然是一位干员。立刻在密室中,传见赈抚局总办恒祥。这恒祥原是工部笔帖式出身,彼时瑞方做工部郎中,彼此共事十几年。后来恒祥考升御史,外放镇江府知府。到任一年,便加捐过班道,在省城候补。瑞方到任,特特委了他这赈抚局总办。赈抚局本是优差,净每月赈款存储的一笔利息,便有十几万,这全是总办下腰。至于发放赈款,不是三七提成,便是二八提成。比如有十万块钱的赈款,到发放时候,总办先提一个二成,只剩了八万块钱。这八万块钱,各委员分头去放。有良心的,放一万赚三千四千不等;没良心的,一万块钱,灾民也不过得上一千八百,其余的全是委员下腰。这乃是各省不约而同的积弊。做督抚的虽然知道,也不过问。甚至还有帮着吃赈的,故意挑剔挑剔,赈抚局总办便得赶紧托人进去,打通关节,或孝敬三万,或孝敬五万,自然就不追究了。积习相沿,恬不为怪。唯独当日毛实君先生,在直隶充赈抚局总办时,他偏要实放实销,连应得的利钱,一律拨入赈款,还要具公事,呈明了总督,永远立案。放款时候,他不但不提成,对于放赈的委员严申告诫:如有侵吞赈款者,立即详参革职。他还要私自出来去查委员,被他查了有弊的,毫不客气,当时便详至督署,不但撤差,连原有的前程也一齐送掉。因此各委员兢兢业业,谁也不敢赚一个钱。灾民确是得着实惠了,却苦了一班候补官。从前看赈抚局是优差的,如今全视为畏途。后来大家想主意,拿出钱来运动督署,硬将毛先生调为永定河道,腾出赈抚局总办这个差使,然后另委他人,才慢慢地恢复了原状。只此一端,便可知,这种差使,比一个现任道台还优得多呢。
恒祥本是一个爱钱如命的人,恰巧做了本局总办,正是天从人愿,可以及时而搂,剩的钱也很不在少处。此次淮北水灾,清廷发的十万银子赈款,他便吞了有三万多。后来知道瑞制军发出捐启去,募了四百多万,他那馋涎,早已流地三尺。但这笔款存在藩库,未见制台公事,如何处分,他自己也不敢动问。如今瑞方传见他,不觉喜上眉梢,早猜到必是为赈款的事,即刻到院署晋见。二人在密室中,也不知谈了些什么,恒祥笑逐颜开,精神十倍。临告别的时候,还说:“这事职道理会得,保管八面周全,不能露一点形迹。大帅的款,职道代存在外国银行,取得他的收据,面呈大帅。彼时或汇北京,或转移他行均可。只是职道承大帅的恩典,赏给如此巨款,无功受禄,深抱不安。”瑞方笑了一笑,说老哥不用客气了,你见着我的公事,就赶紧去办吧。恒祥答应下来,当日督署便下了札饬:“命恒祥将四百五十几万赈款,从藩库提清,亲身到淮北散放。务须认真办理,实惠及民。将来放完,并须将清单呈缴,以备存查。切切此札。”恒祥接到公事,当日夜里便去会见纪长。二人交涉好了,第二天便从藩库将款领出,一方备具移交公文,一方备具实领公文,全申详到督署。恒祥果然不辞辛苦,亲自到淮北走一遭,转了三个多月方才回来。清单开得详细极了,连各村民的领状,全都附在其内。果然不多不少,放了四百五十几万几千几百元。所有自己的饮食盘费,叙明由职道垫备。因关系民命,不敢于此项公款内动用一文。瑞方遂在呈文后亲笔批了几句:“是呈单均悉。该道遍历淮北,散放赈款,饱受辛苦,实惠及民,并垫办盘费,以期涓滴归公。仁心济众,至堪嘉尚。着听候请旨奖叙,以示鼓励。此批。”其实:瑞方的二百万元,早已汇至北京正金银行存储起来,按六厘起息;恒祥一个人,也得了七八十万;纪长得了六十万;所有赈抚局的委员,藩台衙门的库官、书吏,甚至连上房的丫鬟仆妇,每人全分到几千块钱。要说到灾民,可这一个淮北,数百万哀鸿,通共赈济了不足四十万元,连十分之一还没有呢。这便是当日吞赈的一段秘史。
彼时孙会卿也随瑞方在江宁充当文案,他也分了四万块钱,所以知道得十分详细。后来同佐文要好,彼此谈起生意经来,会卿问他:“那照相馆一年可得多少余利?分到自己名下的有多少钱?”佐文说:“照相营业,在北京要算我们是第一家了。每年刨去挑费,准剩七八千块钱,去了股东红利,我个人每年总可赚三千块钱。”佐文说这话时,自己很觉着得意。哪知会卿听了,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到底生意人赚钱是很难了,一年得的利,还没做官一个小零头多呢。老弟要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