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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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沣下来不大工夫,拟了三个人员:第一个是安徽巡抚祥呈,第二个是四川总督宋耳顺,第三个是广州将军龙海。隆裕看了看,说祥呈的资格还浅,恐怕不能胜任;龙海是一介武夫,不明吏治;唯有宋耳顺做了多年封疆,老成练达,倒还可靠,就放他好了。载沣答应下来,便会同军机王大臣拟旨:席清人地不宜,着开缺来京,另候任用。钦此。又一道上谕是:东三省总督,着宋耳顺调补。钦此。上谕拟好了,载沣又犯踌躇,对恩亲王奕劻道:“宋耳顺遗下的四川总督,叫谁去呢?”恩王道:“近水楼台,何不就派他弟弟耳盈,现驻川边,于四川情形,极为熟悉,而且相离也近。省得耳顺候着继任的人,一时不能到东三省去。王爷看可使得吗?”载沣尚未答言,庄之山连连摇头道:“这事可得斟酌。那宋耳盈的为人,之山是知道的——才气有余,德量不足,不是做封疆的材料。说且四川民气强悍,不易统摄,若叫耳盈去,将来倘或酿成事变,悔之晚矣。”载沣道:“依你看谁去好呢?”庄之山想了一想道:“依之山的意思,莫若叫陈春萱去。他在四川服官多年,同人民感情甚冶,而且有阅历,有手腕,将来决不至替国家闯祸。二位王爷想,我这话可是吗?”恩王听了,不觉大笑道:“你这人真糊涂极了,陈老三的脾气,比耳盈又乖张得多,你既怕耳盈闯祸,他去了,只怕比耳盈尤甚呢。”庄之山道:“这却另当别论:陈春萱脾气虽然乖张,然而能持大体;耳盈矜才使气,非常的执拗。比较起来,还是不如春萱的好。”恩王道:“慈禧太后在世时候,曾放春萱为四川总督,他那时执意不就,这时再问他,他也未必肯出来,与其空下一道上谕,失了朝廷的威信,还莫如直截了当地放宋耳盈呢。”摄政王此时,正在乾纲独断时候,最怕与朝廷威信有碍,如今听恩王这样说,便决计用宋耳盈。陈春萱的话,算是完全打消了。便对之山道:“中堂不用争了,我想也是用耳盈好。陈春萱闲散惯了,他决然不肯就的。”之山见主座全这样说,明知再争也无益,只得回道:“既是王爷看着耳盈好,当然不能错的。不过之山还有一句冒言,此时万不可实授他为四川总督,只命他护理好了,俟过几个月,如果他能胜任,再实授,或是派署,均无不可。”载沣见之山应了,这一点小事,怎好再驳他的面子,便应允了。自己写一道旨意,是:“四川总督,着宋耳盈暂行护理。钦此。”又另下了一道旨意,是:“席清着即来京陛见;宋耳顺未到任以前,东三省总督,着盛京副都统坤厚暂行护理。钦此。”这几道旨意拟好了,当天便由电报分拍各省。
却说席清接着这一道电谕,他不但不难过,反倒如释重负,立刻赶办交代。并对合城文武宣言,说:“这正是朝廷体恤老臣的一番至意。本来三省这地方,胡匪横行,剿既不能,抚又不可,我是实在无法了。此后愿诸君各自努力,善事新人,勿以老朽为念。”席清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在座的各官,也有多一半涕泗横流。因为席清的为人,虽然能力薄弱,却是持躬清廉,待下恩厚,所有盛京各官员,差不多全同他感情很好。如今听说他要走了,不免全有些惜别之意。内中尤为难过的,便是副都统坤厚。因为坤厚是他的门生,当初又是寒士出身,在席清做房官时中的举人。后来很蒙老师提拔,一直做到盛京户部侍郎。及至奉天改为行省,席清又密保他才堪大用,朝廷便调他为盛京副都统,直做了四五年。没想到如今他老师丢官,却派他护理督篆,他心里觉着老大不过意。所以听了席清的宣言,止不住涕泪滂沱。少时各官散了,他一个人到后宅,给师母请安,所为当面安慰安慰。席清的太太文氏,也是一位很贤淑的妇人。见了坤厚,先给他道喜。坤厚皱眉道:“怎么师母也说这话,简直看门生不是人了。此次朝廷派门生护理督篆,门生听了,真是疾首痛心。老恩师待我的厚德,真是重生父母,我何忍接他老人家的事?此心唯天可表,师母要这样说,岂不把门生看成了枭獍?”文夫人叹道:“人凭素行,你这话我很相信。要说回来,你老师年纪大了,本不愿膺此烦剧。如今得回到北京,颐养余年,这正是朝廷的盛德,我们老夫妻,决没有不满意的。不过……”夫人说到这里,又咽住不说了。坤厚道:“师母为何不往下说,莫非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何妨直说出来,门生但能为力的,自当竭力筹划。”文夫人咳了一声道:“说起来太难为情,还是不说的好吧。”坤厚听了,益发狐疑不定,再三追问。文夫人道:“这话也只能对你说,要是对旁人说,人家一定不肯相信的。你老师空做了十年督抚,宦囊中是一文钱也不曾剩下。古人说,但饮民间一杯水,不使民间半文钱。你老师总算完全做到了。每年的养廉公费,不够一年的开支。因为在任,东赊西借,还能周转得开,如今奉旨免职,那些债主子,差不多全讨上前来,一刻也不容缓。我因为你老师正在罢官时候,也不忍再给他添烦恼。可是我自己手中又没有现钱,只可将衣服当了还账。但是我们夫妻俩,又没有值钱的衣服,满送到当铺去,也不值一千块钱。外边却有两千多块钱的账,你想这事可怎么好呢?”坤厚笑道:“门生只当是什么重大的事,原来区区两三千块钱的账。这事师母值不得发愁,回来门生送过五千块钱票子,除去还账,也还有富余,自然债主子就远远躲开了。”坤厚以为这样一办,文夫人一定不发愁了,哪知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连说使不得,使不得。你老师生平不白受人一文钱,休说是五千块了。坤厚道:“请师母收下,不必叫他老人家知道,还不成吗?”文夫人听了这话,把脸一沉,叫着坤厚的号说:“子重,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把师母看得太没有人格了。休说是五千块,便是五万、五十万,我怎能瞒着你老师,受人家的钱。我今年五十三岁,自问生平不曾说过一句谎语。如今要私受你的钱,势必须在你老师面前撒谎调皮,我还成一个什么人呢!”坤厚挨了一顿申饬,又是惭愧,又是钦佩,连忙请安赔不是说:“门生冒言冒语,求师母千万不要见怪才好。可是这件事实在有些难办——要明送呢,老师一定不受;暗送呢,师母又不肯——究竟得用什么法子,才可以两全呢?”坤厚踌躇了半晌,忽然想起一个主意来,说:“老师生平不肯受人一文钱,唯有在北京时候,凡有托写字,或是托作文的,送了润笔资,不拘多少,他老先生全是直受不辞。门生并且听他说过,文人的入款,以作墓志、作寿序为一大宗。凡事皆可讲交情,唯有这两件事,是不能讲交情的。作墓志是为光荣死者,入寿序是为光荣生者。为人子孙的,既想借他人的笔墨,为他祖父增光,就得拿出相当的代价来,我们是不能白作的。并且这种价值,还没有一定,得要就他的身份家当,做一个标准。当初韩退之先生,以一寒士出身,暮年居然做了富翁,所得的多半是谀墓之金。我们的手笔虽然不如韩公,可是这种文章却也不能白做。门生此时,正想替先严刻一通墓碑,何不就求老师作一作,我封他五千银子润敬,料想不至拒绝。这岂不是两全其美吗?”文夫人点头道:“这个法子很好,你就如法办理吧。”坤厚第二天,果然送过一篇节略来,另外封了五千银子支票。席清果然欢喜收下。坤厚又在外边一吹嘘,同寅中居然引出五六位来,有送一千的,也有送八百的,统算起来也有一万上下银子。席清全收了,除去还账之外,还剩了七八千两。老先生高高兴兴地回北京去了。
那继任的宋耳顺,也恰恰于此时从四川起身了。他弟弟宋耳盈得着电报,也即刻由川边直奔成都。弟兄两个见着了,自然有一番欢叙。耳盈先在署中接了印,便殷殷恳恳地向他哥哥请教,必须如何,才能将四川治好。耳顺答道:“察吏安民,这是做督抚最重要的责任。要论吾弟的才气,在我以上,察吏两个字,你定然能做得真切,是安民一节,却要格外注意。当初张敞的弟弟外放刺史,张敞问他如何治民?他逊谢不敢对。后来张敞派人送他出关,叫送的人私自问他,他回答说:‘当以柱下惠文治之。’什么叫柱下惠文呢?便是秦时御史戴的惠文冠,专用法律纠弹臣民,隐喻着一种武健严酷的意思。张敞听人学说,十分满意。说果能如此,他将来的治绩一定不坏。这种议论,要据我看,在现时一定行不下去。你千万不要学张敞之弟,总要以仁心仁政去化民,万不可用严刑峻法去绳民。果然民心爱戴,官位自能久长。胶执己见,拂逆民心,是万万做不得的。我临别赠言,不过就是这几句老生常谈。至于肯听不肯听,我去了之后,也管不得许多了。”耳盈听哥哥这样说,不觉肃然起敬,说:“长兄的话,确是金石格言,做弟弟的,必然铭诸座右,永矢弗忘。弟弟这几年,也不是从前的脾气了。当初遽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弟弟虽不敢妄比古人,却也知道从前所言所行无一是处。此后必当力改前非,诸事要与人民同其好恶,绝不敢胶执成见,自作聪明。长兄自请万安,看我以后的成绩何如。”耳顺见他说话时又形于色的,便信以为真,大加赞赏。
兄弟二人,又盘桓了两天,耳顺便起程晋京。先到湖北汉口休息了一天。此时两湖总督丁大声,是一个汉官,还是宋耳顺的老前辈呢,因此不肯自己到汉口去迎接耳顺,仅仅派他的督标中军副将、新军协统李天洪,代表自己到汉口周旋了一回,一定要接耳顺到武昌住几天。耳顺原意本想到武昌去,后来见丁大声不肯迎接,仅仅派了中军来邀请,他心里很不自在的,面子上却不肯露出。对李天洪说:“烦你回禀丁大帅,就说我风尘劳瘁,明日便要乘车晋京,不能过江给大帅请安去了。改日再会吧!”李天洪一一答应了。第二天耳顺乘京汉车,先到彰德去访项子城。哪知到了彰德一问,说在辉县呢。耳顺道,那更好了,我正想到辉县看一看自己的庄田,这样倒是两便了。便又起身奔至辉县。项子城听说耳顺来了,非常欢喜,立刻将他的家眷全迎到自己别墅,自己陪着耳顺在一处游玩。耳顺的来意,本是来请教子城,治理东三省当以什么事为最紧要。子城是笑而不答。问急了,便说三哥是老于封疆的人,什么事不好做呢?我们弟兄几年没见,正好登山玩水,饮酒赋诗,哪有闲心研究那俗吏的勾当?闹得耳顺也不好再问。要走,子城又不放走,他说奉天现有坤厚护理着,三哥忙做什么,多住几天再走不迟。耳顺只得依从他,又住了几天。恰恰赶上瑞方也到了,三位盟兄弟会在一处,自然是说不尽的欢畅。
耳顺听说瑞方得了宝器,忙要上来赏鉴。据他考究了半日,说:“这是当年卫武公的酒器,用金银铜铁钢五金,混合制成的。武公死后,必是用此殉葬。如今隔了两千多年,又发现出来,还是完完整整,这真是有鬼神呵护,专待好古家珍藏。吾弟于无意中得遇此宝,可见你福泽甚长,宝物有灵,也自幸得所了。”耳顺一席话,说得瑞方十分高兴。项子城在旁边,却冷冷地说道:“人生在世,总要大大地干一番事业。要将全副精神,都用在这破铜烂铁、旧纸片子的上头,也未免太可惜了。我生平自信,毫无所好。从前在政海中,终日劳精敝神,也不曾达到国利民福的志愿。如今蒙圣恩高厚,放还乡里,除去登山临水之外,更是无所用心了。”瑞方笑道:“四哥是旋乾转坤的大人物,当然不在这些小事上系情。可是,方才你还对三哥说无心政治,怎么这时候又想起从前来了?”子城尚未答言,耳顺便笑道:“我们都是政界中人,怎能不谈政治呃!项四爷虽然蠖屈一时,早晚朝廷一定要起用的。趁这闲散时候,大家研究研究,岂不好吗?”子城道:“小弟怎敢希望朝廷起用。朝廷就是起用,也起用不到小弟身上来,只怕还是瑞四爷要先被皇恩呢。”瑞方大笑道:“小弟在北京被人赶得立不住脚,才跑到这里来,只怕朝廷看我,连土芥全不如。四哥还要拿我开心,这不是笑话吗!”耳顺道:“自己兄弟,谁能拿谁开心,不过是闲谈罢了。话又说回来,你们二位,总不愧清风明月两仙人。至于愚兄,免不了还是一个俗吏。可是我这次到东三省去,却是兢兢业业。咱们既是同盟兄弟,万不要客气,你们二位如果有什么高见,自管对我说,我绝不是那不肯受善的人。”耳顺这一席话,总算是又委婉,又恳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