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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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以后我还要提拔你,替你寻一点好事做做。你小小的人,要想开了,可别自己误自己啊。”九锡这样恳切劝谕,料想袁金环不致再搪脱了。哪知这孩子的心,比吃了秤锤还硬。他依然咬定了:“自己并不曾到青莲阁去。大人一定是眼岔,认错了人。请你老再想一想,自然就明白了。”九锡见他这样坚持,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只得忍了又忍,耐了又耐,仍旧和和气气地向他诓供。从晚上九点,直说到十一点,一个字也没有诓出来。此时连九锡也游移了,莫非真是我眼岔认错了?这样吧,访访再看。主意想定,便对金环说:“既然你真不曾去,就算我看错了。你先走吧!等明天再慢慢访查。”金环听了,如同奉到赦旨一般,立刻辞了九锡跑出来,已经是满头大汗。
九锡此番来,本带着十二个护兵,还另外有一个排长,名叫曾得胜,一律全住在楼下。楼上只有一位师爷、两名家人。他等金环去了,便吩咐家人吕升,赶紧下楼去将排长曾得胜叫上来。吕升去了不大工夫,曾得胜随他上楼,见了九锡,请安侍立在一旁。九锡吩咐道:“你今天夜里,要派护兵格外留神,千万别把袁金环放跑了。还有随金环一同出门的老头子,也得要格外当心,留神他屋里有什么人出进。他如果一个人逃跑,你们务必将他擒住;他要是不动,你们也不可造次。听明白了我这话吗?”曾得胜连声答应道:“大人的吩咐,卑弁全领会了。”九锡道:“好好,你就下去照办吧!”曾得胜去了。这里九锡候至三更以后,他将大衣裳脱了,只穿短衣,腰里系了一根带子,怀中藏了一柄勃朗宁手枪,从屋里出来。下了楼,直奔耳顺住的跨院,向四外望一望,并无一人。他便纵身上房,先伏在后山顶;又慢慢由后山爬至前山,蛇行至檐前,将身子倒挂起来;再只手把住窗上的横楣,用舌尖洇开一块窗户纸,向里张望。看得十分清楚,屋里的老头子,不是白天遇着的却是何人。他看明白了,也不久待,仍旧爬至后山跳下去,纵过墙头,依然回他的卧室。此时心中才算完全有了根,知道绝不是自己眼岔,是袁金环狡赖不招。这样看,连那老头子,也是一案中人。明天我给他一个出其不意,正式审讯,看他们往哪里跑。这真是活该我露脸,没想到无意之中,却破获了这桩巨案。自己越想越得意,躺在炕上,翻来覆去,一夜也不曾合眼。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亲笔写了一封信,派家人吕升即刻送至承德县衙门,要面交常大老爷,候他的回示。
原来奉天首县,原名承德,自民国以来,才改为沈阳。彼时首县的大老爷也是一个旗人,名叫常禄,倒是老州县班子,为人极其精干。这一天早起,家人上来回话说:“东边道王大人派人持信要面见老爷回话。”常禄吩咐快叫他进来。吕升见面,先请过安,然后将书信呈上。常禄拆开看了,说有劳管家,回去禀复大人,所有房班、刑具、锁镣之类,我即刻便完全送过去,也不必写回信了。吕升答应退下来。果然常禄即刻叫值日的房班,当面吩咐,如此如此。房班领命去了。少时一切齐备:两名招房,两名刑房,两个捕头,四名皂隶;板子、锁子、手镯、脚镣、木枷,种种的刑具无一不备。派了几名杂役,扛的扛,抬的抬,一同奔迎宾馆。进了迎宾馆,为首的刑房先生向馆东贾先生招呼:“你们快快将大门关闭,今天得要暂停营业。”贾先生茫然不解,但是见了这许多如狼似虎的班房,也不免有些胆怯:莫非我旅馆中留了海洋大盗,他们奉命来剿捕?只得捏着头皮,过来请示,说先生带这许多人,叫我们关门,是什么意思呢?刑房王先生冷笑道:“你问我什么意思,连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只问你,东边道王大人可是住在你们旅馆吗?”贾先生道:“不错,是住在本馆楼上。你打听他做什么呢?”王先生道:“今天这一举,是王大人函托敝上照办的。他不定是要问什么案子。你们不要多嘴,急速将大门关闭了,千万不可放走了一个人。”他一面吩咐店家,一面指挥官人,早把大门关闭了。此时前前后后,住旅馆的足有五六十人。大家见这情形,全很诧异,都纷纷向贾先生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把住客全拘留起来,不许出门?我们大家全是个人有个人的事,要这样不讲理,你的生意还做不做呢?”贾先生向众人请安作揖,直赔不是,说:“诸位客官老爷,千万不要错怪了小店。这乃是东边道王大人的命令,小店如何抵抗得了?只好委屈诸位,略候一候,在下必上去恳求早早将门开放。”众人听他说得这样可怜,也就不好意思再追究了。贾先生此时,最怕的是跨院那位姓宋的客人,看来头实在不小,倘或他出头不答应,这场是非可就大了。偏偏今天那个姓宋的,同他手下一班人,并无一个出头干涉此事,贾先生这才放下心。却又疑惑那姓宋的冒充官长,如今真遇着官,他也绵了。
不表贾先生在这里胡思乱想,却说吕升领着一班官人,俱都上楼,在九锡面前点过卯。九锡当面挑选,叫刑房王先生做了房头,叫捕班马洪祥做了班头:“当时有什么事,便责成你二人去办。你们先在楼下客厅中,将公案排列好了,少时我便要坐堂问案。”众官人答应一声“嗻”立刻下楼去布置一切。少时全布置好了,仍然是王先生同马洪祥,上楼来请九锡坐堂问案。此时九锡已经换了装束:身穿蓝呢袍子,青呢外套;头戴秋帽,上嵌着二品涅红顶珠,大花翎子在帽后垂着;项挂朝珠,足登官靴;鼻子上边,架上大茶晶眼镜儿。看气派好不威武。官人上去一回,他便随着官人一同下楼,来至客厅中,高坐在公案后边椅子上。这三间大客厅,本是明着,足可容开五六十人,要坐堂问案,真是非常合用。他坐下以后,这一店的人,除去宋耳顺之外,没有一个不争着要看的。看自管看,可是大家全捏着一把汗,不知他要审讯何人。只见他拿过一张纸来,现标姓名,头一个便写道“贾长发”。房班一齐喊道:“带贾长发!”你道贾长发是谁?原来就是开旅馆的贾先生。贾先生听头一个就叫他,早吓得浑身发颤,两腿发酸,几乎要走不上路来。众官人连推带拽,将他推到公案桌前。贾先生不由己地双膝跪下。王九锡故意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唗!本道几次全住在你的店中,还认着你是老实商人!原来你私通胡匪,做他们的窝主。本道俱都访实了,你从实招上来,我开恩免其动刑。如若不然,你可看见了,县里的皂班俱在这里,大小板子也都现成,可别怨本道不留情面。”左右的官人也帮着喝道:“快招快招!别惹大人生气!”可怜贾长发吓得放声大哭,向上磕头如捣蒜,央告道:“我的大人!你老叫小的可招什么?小的从来没看见过胡匪是什么模样,怎么说小的私通胡匪呢!大人如果不信,小的情愿大大发个誓,小的要认识一个匪,在大人驾前说了诳话,明天叫我舌头尖上生一个大疔疮。”贾长发是一壁哭一壁回话。那店中看的人,窃窃私议:也有替贾先生抱不平的;也有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他外面老实,或者真通匪也说不定;更有同贾先生有点嫌隙的,说车船店脚牙,无罪就该杀,他一定是通匪、当窝主,王大人决不会冤屈他的。
不提众人纷纷议论,却说九锡听贾长发这般哀求,料想他也未必知情。但是不能不给他这一阵雷头风,所为是好从他嘴里追问袁金环的历史,及那姓宋的来踪去路。因此仍然喝道:“胡说!你打算哭一阵子,就搪塞过去了,那是做梦呢!你说你不认识胡匪,现在你店里就住着胡匪,难道也算不认得吗?”九锡这两句才说完,可这旅馆里听审的人,全吓得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凡是不认得的,全疑惑他许是胡匪,更有那胆小的,吓得溜之乎也。大家益发疑惑他决是胡匪,不会错的,恨不上前去抓他回来,好免得好人受牵连。其实带来的衙役同九锡的护兵,早就注上意了。九锡又接着说道:“你赶快将这人对出来,便没有你的事了。若等本道自己抓他,那时你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贾长发的为人,到底忠厚护众,事到而今,他还是一口咬定了:“小的旅馆中住的,全是体面人,不是宦途中的大老爷,便是将本图利的大商人。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住,焉能有胡匪混迹其间?大人千万不可听外边的谣言,他们许是同小的有仇,特意造谣言来陷害我。大人如果不信,小的能取二十家连环铺保,保小的决不窝匪,难道大人还信不及吗?”九锡冷笑道:“你看本道为人,是肯听谣言的吗?这是我亲目所睹,千真万确,所以才坐堂问案。要不然,我犯得着这样小题大做吗!”贾长发听他说亲眼看见,这才不敢再咬牙了,向上叩头道:“大人明鉴,小的开店,所寓的全是些流水客人。至于真实来历,除去常来常往的几个人外,其余的,小的确也不敢作保。不过小的可实在不通匪,不做窝主。大人如认得谁是匪,就请指出来吧,也省得他逃跑了。”九锡微微一笑,说:“我且问你!你那小茶房袁金环,你可知道他的来历吗?”贾长发道:“大人要问袁金环,这又是小人多事的坏处了。当日他母子讨饭,来到沈阳,在风天雪地中,无衣无食,差一点倒卧在小人的旅馆门前。是小人看着他们万分可怜,这才将金环收下做茶房,将他母亲领至马棚一间草房中安身,算是救了他们的性命。难道说还恩将仇报,私通胡匪,故意陷害小人不成?”九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为待他有恩,他就不能通匪吗?哈哈!他把匪全给你引到家里来了。你如今躲到云眼中,也休想没事了。”贾长发一听这话,猛可地立起身来,扭头向外便跑。官人一把将他揪住,说:“你往哪里跑!大人还没问清,你就想逃吗?”长发着急道:“你们不要拦我,我不是逃,我寻那小狼疔子拼命去。我把他娘儿们喂活了,如今恩将仇报,反咬一口,我豁出这性命不要了,也得同他拼一个你死我活。含糊一点的,算不得朋友!”官人才要向他解释,九锡却先说道:“贾长发,你不可胡闹,凡事全有本道做主。他横竖也跑不开,你要耐着性儿,等我慢慢讯问。”长发返回又跪下,气哼哼地低头不语。
九锡此时已将“袁金环”三字写出,下面官人,早一迭连声地带袁金环。不大工夫,如苍鹰捕燕雀一般,已将金环带至堂下。他跪下向上叩头,说小人袁金环参见大人。九锡此时见了他,与昨天晚上可是两副面孔了。两眼一瞪,把惊堂木尽力一拍,大声喝道:“唗!该死的小贼!你今天还有什么说的?快把真情实话详细招上来!如有半字虚诳,本道先敲断你的狗腿!左右看刑具伺候!”这一声令下,众官人如暴雷般吆喝了一声,把一堆板子、棍子拿起来,用力向地上一摔,又对袁金环喝道:“快招,快招!迟慢一刻,提防着掌嘴四十。”此时堂上堂下几十号人,聚精会神,全瞪着两只眼睛注射在这小孩子身上。就常情而论,似这样的官威,一个未成丁的孩子纵然不吓傻,也要吓哭了。哪知金环居然面不更色,坦坦然行所无事似地答道:“大人何必动这大气?常言说,真金不怕火炼。小人果然是匪,便痛痛快快地告诉你,也用不着费许多话;小人不是匪,不要说大人是一位道台,不能诬良为盗,屈打成招,就是小人也不能因一时惧怕,昧着自己的良心,来给大人圆诳。”九锡方才本是威吓他,并不曾动真气,如今被他顶撞了几句,又兼词锋犀利,咄咄逼人,却有点肝火上升,按捺不住了。便又喝道:“你说你不是匪,你同那宋老头子出去,做些什么事?”金环笑道:“咦!这真奇了!从来住店的客人,要出去玩耍,不识路径,全由我们茶房奉陪。那位宋先生,他以前不曾到过沈阳,所以出门必须有人引路。我昨天陪他出去,这事一点也不假。难道说出去一趟,就是胡匪吗?”九锡道:“你敢具结,保那姓宋的不是土匪吗?”金环笑道:“这话更奇了!他是住店的客,小人是伺候客的茶房,我们俩既非同伙,又非同伴,他是匪不是匪,我哪里知道?我犯得着具这甘结吗!这事小人明白了,必是大人认识那姓宋的是胡匪,看见小人同他一处行走,便也把小人认作胡匪,可真冤枉死小人了。”这一席话,竟自把九锡问住了。旁边听审的人,此时也都点头砸嘴,意思间很以金环的话为然。连跪着的贾长发,也似乎有点醒悟,不像先前那样恨袁金环了。两边站立的房班,全都捂着嘴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