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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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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不常见了。还是我会过进士之后回家祭祖,本族的人都来贺喜,又同你见过一面,那时你也十九岁了。我问你可曾入学,你说考过一次未中,这不过十来年的事,你怎么竟落到这般模样?”贵和见问,益发哭了,说:“前几年父母双亡,又赶上水旱,家中田地全卖净了,又没有旁的本事,只好教私塾混饭吃。一妻一子连自己三口,吃不饱,穿不暖,终年受罪。那顾家当日短我父亲八百两银子,所有顾黾读书巴结,全是我家的钱,因为他父亲同我父亲是盟兄弟,不分彼此。我父亲看顾黾聪明有出息,所以借给他钱叫他念书,求功名。后来我父亲一死,因为借钱不曾立字,他家便不承认这笔债务,我又老实,也不敢去讨,只得央求着反倒向他家借钱。那顾老儿有时借个十吊八吊,还叫我立字据。今年顾黾毕业回来,我去道喜,听说他要做官了,我便求他带我出来,将来当一名师爷也比教私塾强啊,他始终不肯,后来还是他父亲说着,叫我给他当长班。虽然是底下人,总强似挨饿,我便随他出来,把女人孩子寄存在丈人家。没想到他官还未做成,脾气比天爷还大,一路之上非打即骂。我赌气走吧,又没有盘缠;忍着受吧,又忍不下去。今天无意中遇着大哥,这是咱家有德,不该我在外乡做饿殍,求大哥赏我几两银子盘费我好回家,从此饿死也不出门了。”说着便跪在地上放声大哭。陈砺听了也为之恻然,忙把他拉起来,说:“老弟你不必伤心,我自有办法,如今你有两个侄男、一个侄女,全在十岁里外,我想请一个家乡的先生,一者言语可通,小孩子们容易领受;二者我要闷了,彼此谈一谈家乡事,也可破我寂寥。老弟来得正好,就在我衙门教读吧,我每月赠你十两银子,三节加倍。如能教长了,将来把弟妇侄儿也接了来,不强似在家吗?至于小顾这个东西,我自有法子对待他。”贵和一听此言,仿佛从十八层地狱中把他提到三十三层大罗天上,真是意想不到的福,立时也不哭了。陈砺叫跟人领他去洗澡、剃头、换衣服,又同他到上房去拜见嫂子。一面却派高升拿着自己的信去见顾黾,又嘱咐高升,他如果问陈贵,你只说递解回籍了,别的话不必对他说。从此陈贵和由不得时的奴才一变而为教阔馆的老夫子,可见人在世上本是升沉无定、祸福难猜,瓦片砖头也有翻身之日。
  闲言少叙,却说杨顾二人从督署回来,歇了一日便到天津来,会见了金曹章三人,各述别后情况。金国安叹息道:“可惜伯渊大哥,他又跑到法国去了。好好六个人回国,如今只剩得五位。”杨顾连忙追问情由,国安一一说了,杨修也为之叹息。却是顾黾道:“伯渊不来,未必不是你我的造化。你们诸位请想,他把革命两个字当作一件真事去干,将来碰到钉子上,少不得你我也要受些牵连。如今他既不来,在我们既可得一个自由,又免得许多后虑,这不是顶好的事吗?”曹章二人俱都鼓掌赞成说:“仲勉的话实在透彻极了。”金杨也点头称是,国安又领着他二人见了友益,友益道:“他们四位全到齐了,赶紧到院上报到,好听候宫保传见,不可再迟了。”第二天,五个人一齐上院,国安还拿着友益的片子。巡捕房的头儿叫吴得贵,见了金道台的片子,格外张罗。五人送门敬,吴得贵一定不收,说有金大人一句话胜以千金,我们怎敢要钱。后来让急了,得贵把钱全交给国安说:“请少爷带回去,等明天见了大人才敢领呢。”国安等只得将钱带起,问宫保何时能见。吴得贵道:“这位宫保是没有准脾气的,无论什么人,只要来了求见,当时就得上去回话。他不乐意见的,你就是中堂尚书,也硬挡驾不见;他乐意见的,不怕十几岁的小学生,他也请进来畅谈一回。并且他也不拘官礼,更不重官衣。你五位原是学生,今天却穿着官衣来,原可以不必,莫若洋服草帽,仍旧学生打扮,他看了倒高兴。”国安向杨顾二人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家父天天会他,还不知他什么脾气。你二位一定要穿官服,我们也只好随着,其实不是白受罪吗?”杨修笑道:“我们是被庄宫保吓坏了,以为这位宫保一定也是那样呢。”章敬宗道:“依小弟意思,咱们今天回去吧。明天换了衣服再来,看这神气万没有不见的。”大家赞成,金曹章三人回家,杨顾二人回栈房。第二天俱换了学生装,仍在金家会齐,一同来至督署。手本拿上去不大工夫,便喊一声请,在洋花厅会见。转弯抹角走了有三四层院子,才来到洋花厅。
  原来这洋花厅修的是六角亭子式,金碧辉煌,六面全是玻璃,玻璃以内隔着铁纱的窗户。花厅门外高吊着大红软罗门帘,挡着门口的却是极细的虾须门帘。门帘外边站着四名戈什,俱穿着白布军衣,戴着小草帽,挎着军刀,看举止面貌全很文雅,像学生不像武夫。见他五个人引到了,一齐注目,把他们周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掀起门帘,高声说道:“金少爷五个人到。”五人按着次序走进花厅,见厅的当中摆着一张很大的圆桌,调着十几把洋式的小椅子,那边放着一座花绒绷胎的软床。软床上坐着一人,看年纪不过四十多岁,漆黑的燕尾胡须,赤红脸,穿着一件虾灰色的毛呢大褂,面上却戴着一副墨晶的大眼镜。见他五人进来,方才慢慢立起,把墨镜摘了,五人才同他一对眼光,觉着他那眼中放出一道奇光来,这五个人的眼光迎头受了一种打击,老老实实地全学菩萨垂眉,再无一人敢抬头看他了。才要跪下行礼,听他说道:“免行官礼吧,鞠躬就好了。”五人便深深鞠了一躬。他拿着五个人的手本,挨着问过了名姓,然后叫他们围着圆桌坐定。自己也坐在椅子上相陪,和颜悦色地向大家说道:“你五位负笈海外,万里求学,都是有志之士。此次本部堂特电邀请,居然承你五位不弃,今天得聚首一堂,我心中的快慰,真难以言语形容。我这北洋正在求贤如渴之时,你五位来得恰好,我明天便专折保荐,大约半个月内便能奉到旨意。你五位在天津稍候一候,如在外边住着不便,可以搬到我衙门来住。”五人全谢了,说在外住着也还方便,不敢到宫保衙门来打搅。又问了问他们所学的科目,然后端起茶杯来,下面便喊了一声送客。五人全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退出花厅。项宫保送至花厅门外,五人垂手侍立地站住,宫保向他们点一点头,便退进花厅去了。五人仍随吴得贵出来,在巡捕房略坐了片刻,国安问吴得贵道:“这位宫保为何七月天气穿毛呢衣服,难道他不嫌热吗?”吴得贵道:“你诸位有所不知,这位宫保的体质天生与人不同,就是三伏天气,贴身的裤褂也得穿绒呢的,身上总要津津有汗,如同水泡着一般,然后他才舒服,才精神。如身上一刻无汗,他这一刻中便要病倒。说一句迷信话,这位宫保大概是从龙宫海藏来的,所以离开水一刻也不得活。”这句话把五人全招笑了。却听外边喊了一声,说段观察来了。吴得贵忙往外跑,向五人道:“不陪不陪。”五人也乘势告辞走出门来,恰恰同这位段观察打了一个照面。只见这位观察年纪很轻,不过就在二十七八岁,长眉细目,面如傅粉,穿一身很华丽的官衣。后面两个长班随着,摇摇摆摆直往里走。见他五人,连睬也不睬便过去了。五人出来,分坐了两辆马车,一直全到金公馆来。友益迎着他们,问了一切情形,很是欢喜,便留他四人一同在此吃饭。席间曹玉琳多嘴,打听这位年轻的段观察,他倒是何人,为何架子那样大。友益郑重其事地答道:“你们不要小看了这位段公,目下他是宫保座前头一个红人。这话说起来很长了,他的叔叔从前伺候宫保,当卫队的哨官。那时宫保练兵,对于手下的将弁,大有家人父子之风。那位段哨官没有儿子,回到家去对他哥哥说,要想继承一个小孩子。他哥哥有三个儿子,因为家里困苦,两个大的给人去做长工,一个小的也雇给人家牧羊,如今见兄弟做官回来,要过继儿子,自然满口应承,无可不可。又把三个儿子全叫回家来,请他兄弟随便挑选,乐意哪个便叫哪个跟去。他这三个儿子,大的叫马,二的叫牛,三的叫羊,段哨官一看,便将羊看中了。那一年他才十五岁,虽然是庄稼孩子,却生得眉清目秀,品貌非凡。当时这羊便给他叔父磕头,将爸爸两个字叫得山响。段哨官乐得手舞足蹈,便把羊带到军营。也活该人家是福大命大,偶然被宫保看见,问他姓什么叫什么,家在哪里住,他便应答如流,毫无惧怯的样子。宫保欢喜,夸奖这孩子有出息。段哨官乘势巴结,说大帅既欢喜他,就叫他伺候大帅去吧。宫保应许了,从此便在宫保身旁做了一名茶童,早晚伺候茶饭,很是殷勤。宫保想抬举他,说伺候人没有出息,送他到武备学堂肄业。他功课全很好,毕过业后,又叫他入将弁学堂。后来将弁学堂毕业,宫保已做到山东巡抚了,把他调到山东,自己拿出钱来替他捐了候补同知。没到两年,便保他过班知府。及至宫保到了北洋,又把他奏调直隶,不上一年,连捐带保,居然过班道,是监司大员了。一个放羊的孩子,十来年工夫,红顶花翎,做了北洋数一数二的红候补道,这不是命吗?”金道台一席话,把这五位学生全听呆了,那肚子里升官的热度益发高起十丈,恨不得此时便得到段观察的地位才如心愿。吃过饭后,杨顾二人回店。
  光阴迅速,不知不觉已到中秋,中秋节的前一天,金道台从院上回来,立时将国安唤至屋中,满面春风对儿子笑道:“旨意发表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手抄的字纸来,递给国安观看。国安接过来,见是一道上谕,上面写道:上谕:据北洋大臣直隶总督项子城、南洋大臣两江总督庄之山合奏前派留学日本学生金国安、杨修、顾黾、曹玉琳、章敬宗,留日五年,均在该国大学毕业。或专习法政,或精研工商,成绩均极优良,人品亦甚端正。当此国步艰难,需才孔亟时,仰恳天恩,分别给予出身,发交臣等酌予委任一折,朕披览之余,深为欣慰。金国安、杨修均赐进士出身,并加翰林院检讨衔。顾黾、曹玉琳、章敬宗均赐进士出身,并加内阁中书衔,交项子城庄之山按其所学酌量委任。钦此。
  国安看罢,喜欢得不知如何才好,连忙趴在地上给他父亲叩头道喜。友益道:“咱们家庭贺喜是不忙的,你赶快通知他们四位全到咱家来,穿好了官衣,咱们前厅不是有万岁牌吗?你们先向万岁牌叩头谢恩,这是皇家大典,不可错误的。”国安听了,忙跑到前边,告诉了曹章二人,二人自然是乐不可言。一面又派马车到栈房去接杨顾二位,并带话请他们穿官衣来。不大工夫,杨顾全来到了,国安迎着给他们道喜,又把旨意给他们看,大家又互相称贺了一阵。然后顶冠束带,在前厅中朝着万岁牌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友益因为儿子得了官,自己也穿上朝服叩头谢恩,这四人又一定要给友益磕头,说小侄的功名,全蒙老伯吹嘘。友益还了半礼,又备席给他们庆贺。才要入座,忽听得门前三声炮响,紧跟着又是三声,接连着还有三声。原来是院上的差房,奉了巡捕老爷之命,特来金公馆报喜。知道曹章二人也住在这里,所以放了九声喜炮。后来打听得杨顾两人也在这里赴宴,又找补了六声炮,把街坊四邻全吓慌了,说这个公馆里为何无是无非的演起炮来,一时议论纷纷,报喜人喊着讨赏钱,金杨二人每人要五十块。顾曹章三每人要三十块,少一个也不成,后来高低由友益拿出道台的架子来申饬了一顿,通共赏了六十块钱,才把他们打发走了。当日五人便去谒见项宫保,当面叩谢,这位项宫保少不得又稠稠地灌了一阵米汤。八月十五这一天,便下了五道委札,委金国安充法政学堂会办,委杨修充督署军法科科长,委顾黾充运署兴利局坐办,委曹章两人俱在督署文案处行走。金杨二人的月薪是三百两,公费一百两,顾曹章三人的月薪是二百两,公费六十两。这五个人平地一声雷,又升官,又得了优差,自然是心满意足。溯本穷源,全是革命两个字换来的富贵。从此以后,革命便成了秋后纨扇,再也用它不着,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可是原来的旨意,本是把这五个人叫南北洋分别委用,项宫保却独断独行,全收在他的夹带以内。委了差事以后,方才照会庄宫保,说北洋缺乏人才,暂时全有了差遣,嗣后贵省有用他们之处,再从长商议。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就可见他那飞扬跋扈的气概,真是不可一世。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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