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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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道:“我看你那大孩子兴儿,长得怪俊俏的,说话也很伶俐,就派他去吧。”恩亲王听了,连忙磕头奏道:“兴儿年纪太轻,恐难担此重任,还请佛爷另简贤能吧。”太后聆奏,立时现出不悦的颜色来说:“你上了几岁年纪,也过于小心了。我看兴儿能胜任,准能胜任。你就下去拟旨吧!没有那些说的。”恩亲王见太后动了气,早吓得战战兢兢,连忙奏道:“佛爷谕的全是,臣不敢多言,赶紧下去拟旨。”太后一摆手,恩亲王下来,到了军机处,把这事对大家说了,众人俱都道喜,说:“少王爷此次出差,为国家增光不少,就连英皇也必要特别欢迎。”恩亲王只是皱着眉叹气,恐怕儿子不能胜任,再闹出笑话来,连自己的老面子全丢了。
原来恩亲王有三个儿子,长子名叫载兴,次子名叫载敷,三子名叫载博。这三个儿子,生在金玉锦绣之中,文不读书,武不习射(按:旗人以射箭为根本),唯终日狐朋狗友,浪赌狂嫖。他那长子尤甚,北京城的人,没有不知道兴大爷的,又倚仗他老子的势力,各界人等无不让他三分。虽挂着一份御前侍卫的衔,却永远不曾到差,终日在前门一带听戏逛小班,跑像姑下处。大爷高了兴,便成千累万地赏人;谁要得罪了大爷,立时叫打手把你打一个贼死,打完了没地方去诉冤。因此前门一带提起兴大爷来,没人不怕。他久已想到天津去逛一逛,只因他皇室的规矩,凡是天潢一派的宗室,非奉特旨不准出京。如果出京,便算犯了皇室规律,所以兴大爷虽有心逛天津,却没有逛的机会。这一天晚上,老王爷把他叫到眼前,未曾开言,先叹了一口气道:“你今年也二十九岁了,终日花天酒地乱闹,一点世故也不曾阅历出来,难道我死后你就袭这王爷、终老一世不成?你要知道,咱家的天下不牢固了,那汉人队中一个强赛一个的,全是跃跃欲试。听说近来海外还闹着什么革命,为首的孙文、康有为全合在一起,要与大清为难(按:孙康如冰炭不同炉,而前清之王大臣每看成一党,其脑筋昏聩,可笑抑复可怜),再看看我们旗人,终日睡生梦死,就懂得吃喝玩乐,抽大烟,能学两口叫天儿,还是安分的上流人物呢!什么叫政治?什么叫外交?什么叫军事?谁懂得呀?你如今趁年富力强,也在国家大事上,稍稍用一点心,将来我死了,你也做几天军机大臣。你看咱家这些银钱,全是从军机大臣来的,要守着这个穷王爷,每年一万两银子、一千石米,够养马的草料钱吗?”说到这里,便把旨意掏出来给他看,说:“这是太后老佛爷特别抬举你,你要谨慎小心,千万可别失了礼仪,闹出笑话来。这是关系国家体统的差使,不比寻常,你听见了没有?”载兴见旨意上写的,着派贝子载兴,充庆贺英吉利皇帝加冕大使,钦此。载兴看罢,立时心花开放,嘻嘻地笑道:“儿子终日闷在家里,难过极了,如今借这机会,也到外国去见识见识。阿玛(旗人称父曰阿玛)嘱咐我的话,我谨记就是了。”恩亲王又嘱咐他明一早进宫去谢恩,就请旨何日出京,好预备一切,又将叫他顺路在天津考查的话一一说了。载兴听罢,又是恰合孤意,没口地答应着。次日谢恩,太后少不得又嘱咐了一番,叫他在十日内急速预备起程,不可耽延。一切花费,准由度支部支领,作正开销,并嘱咐不必再请训了,随员翻译准由外务部选择奏调。载兴叩头下来,同恩亲王商量,奏调了四名随员、四个翻译,其余由大使名义委派,跟随的尚有二十余人,又带了厨房、侍卫、夫役三十余人,一共六十余名,好不威武热闹。
出京的那一天,特备了两辆花车,两辆头等车,两辆二等车,一辆饭车,两辆行李车。所有北京的文武各官,上自中堂尚侍,下至提署两营,俱到车站送行。依载兴的意思,想把两个最得宠的姨太太一同带去,却被他父亲拦住,说你身膺这样要差,哪有挈眷之理,倘然被御史奏参,颜面何在?难道两三个月工夫,你就忍耐不得吗?载兴受老子一顿申饬,虽然心中不快,到底是为国家大事,也无可奈何。出京之后,三个钟头便到了天津总站。总督项子城率领着学台道台,天津府天津县南北段巡警总办以及候补道府各员,红蓝顶子足有一二百个,北洋的军警执枪挎刀,黑压压排满了一个车站。老远的汽笛飞鸣,知道钦差的车快到了。项宫保为首领着众官,在月台上站立,等候迎接。少时车到了,王府侍卫恒春恒泰传贝子爷的谕,只请项宫保一人上车,其余俱在站上等候。项子城上了花车,与载兴见过,二人携手下车。军乐齐鸣,各军警全举枪致敬,文武官吏早将手本递上去,此时只在两旁站班。二人先进了休息室,只有学司与海关道天津道运司及几个红候补道随着进来,其余尽在门外等候。项宫保领着大家先跪请圣安,然后才与贝子爷叙主宾之礼。载兴笑道:“四哥一向好?家父还叫代问你好呢。”项宫保忙着又给师王请安说:“老弟轻易不能到天津来,此次可称天假之缘了。”载兴道:“谁说不是呢?小弟是睡里梦中总想到天津玩一玩,只可惜皇家的宗律谨严,非有差不能出京,真要把咱家闷坏了。这次来到四哥的贵境,没有旁的,总得骚扰几天了。有什么可玩逛的地方,求四哥做个向导吧。”项宫保一听,心说道小子,哪是贺英皇加冕,简直就为出来玩乐。心里虽然鄙薄他,面子上却笑逐颜开的,说:“难得贝子爷驾临,足使贱地生辉,此地可玩可逛的去处甚多,不过愚兄政务太繁,实在不能奉陪。我介绍一个人,叫他陪老弟游玩,此人少年风流,与老弟脾气恰合,就叫他替我做主人吧!”载兴笑道:“如此好极了,但不知道这位先生就在眼前吗?”项宫保向候补队中望了一望道:“馨岩!你来见一见贝子爷,回头你就陪贝子爷到中州会馆,那里已经备好了行辕了。”只见一人应声而出,身穿杏灰库缎的夹袍,天青缎子外褂,红顶花翎,年纪甚轻,却生得玉面朱唇,长眉秀目,看外表便知是一个风流人物。紧行几步,来至载兴面前,深深请安。说道:“职道段毓芝请贝子爷的安。”载兴一见他的面貌,早已欢喜得无可不可,见他过来请安,也立起身来还了一个安。贝子爷对待一个道台如此谦恭,这是从来未有的事,大家见了无不啧啧称羡。有几个脸子不好的,还心里痛恨爹娘。载兴还过安,便拉了段毓芝的手笑问道:“你今年贵甲子了?”段毓芝道:“职道今年二十七岁。”载兴道:“我比你大两岁,你就管我叫大哥吧!”段毓芝虽然喜出望外,却不敢应承,低声回道:“职道草莽寒儒,怎敢同贝子爷论弟兄,方命之罪,还求贝子爷见谅。”载兴哈哈大笑道:“你们汉人就是这一样不好,张口总要带几分酸气。”项宫保在旁边凑趣道:“馨岩!你就遵命吧。贝子爷的脾气,是最喜直爽的。”段毓芝到此时才笑着答道:“既承贝子爷大哥不弃,小弟便依实了。”载兴道:“这不完了?何必酸酸欸欸的呢!”段毓芝乘势说道:“请大哥到行辕休息休息,小弟在外边已备好了马车,坐马车比坐轿子舒服,就请大哥上车吧。”原来彼时中国尚无汽车,连四轮马车尚在萌芽时代。天津官场不过仅仅有七八辆,段毓芝是最好出风头的人,所以他也置了一辆。项宫保原预备的是自己的轿子,载兴听说有马车,便不坐轿子了,一定拉着段毓芝同上马车。段毓芝再三辞让不敢,高低项宫保说了一句,叫他陪驾前往,他才随着上车,一直拉到中州会馆。大家进馆之后,见陈设得十分华丽,载兴向项宫保道:“四哥有事请便吧!其余别的官员也全请他们各回公馆,这里就留馨岩一个人,等小弟想起什么事来,叫他传命就是了。”项宫保道了一声简慢,然后同各官散去,各回馆署。
这里就剩段毓芝一人伺候贝子爷,忙叫长班快把烟灯点上,爷一定瘾了。本来载兴的鸦片烟瘾很大,方才有大家在一处里乱,所以把烟瘾也忘了。如今客去人安,又经段毓芝提了一个醒儿,立时鼻涕眼泪呵欠全来了。下人忙陈设上两份烟具。你道为何是两份?原来贝子爷自己带得一份,段道台临时又预备了一份。此次行辕办差,宫保本委了段毓芝,小段便至纤至细,凡一切吃喝使用之物无一不全,所欠缺的,就短一个临时陪驾的女子,除此之外要什么全有。烟具陈上,小段忙倚在床上给贝子爷烧烟,侍卫恒春也帮着烧,一连吃了十六大口,才把瘾搪回去。向小段笑道:“老弟!该你过瘾了,哪有净替我烧烟的理?”段毓芝笑道:“小弟瘾很有限,不过两三口,大哥不必客气,先尽着过足了吧。”载兴又吸了四大口,一定不吸了,段毓芝才慢慢地过瘾。一面过着瘾,一面应酬贝子爷闲谈。载兴所问的,不过是谁家戏园子的戏好,有什么名角儿,谁家小班子的人头好,有几个红倌人。段毓芝应答如流,说得天花乱坠,把一位贝子爷招得兴致勃勃,恨不立刻便同小段去逛一回才称心如意。到底段毓芝,别看他是一个风流道台,心中颇有经纬,绝非王子公孙可比。他一边吸烟,一边打算,如今结交了这个王爷崽子,真乃升官发财的捷径。不过巴结他也要有尺寸,不可担了声名误了正事,他如今是贺英皇加冕的钦差,现在距加冕之期已经不远,我要带他去听戏逛班子,这种没脑子的旗人一掉在迷魂阵中,再有天大的事也能误了。他误了差事,原不与我相干,但是我带他去逛,这个风声叫宫保知道了,我也要大大担一个不是。莫若哄着他赶紧出洋,俟等回国之后,再放出手段来笼络他,不怕他飞上天去,自己还一点不是不担,这才是千妥万稳的妙法。想到这里,便向载兴道:“大哥!此次到英国出使,打算何日由天津动身?”载兴道:“这哪有一定呢?多玩几天,便晚动身;少玩几天,便早动身。”段毓芝笑道:“要是不玩呢,一定明天便可动身了。”载兴道:“既来到这里,哪有不玩的道理?”段毓芝道:“小弟有几句直言,不知大哥肯听不肯听?”载兴道:“你有话只管说,哥哥没有不听的。”段毓芝道:“大哥此次的差使,关系两国邦交,甚为重要。老佛爷因大哥是凤子龙孙,所以才派你去,所为叫外人瞻仰我国的天潢贵胄。如今距加冕之期已经近了,倘然动身太晚,误了庆贺大礼,佛爷知道,岂不见怪?再者天津可逛的地方美不胜收,大哥草草一看游兴未足,反倒招了不痛快。莫若出使回来,在天津住上一两个月,小弟天天陪着大哥出去,凡天津好玩的地方,咱们挨家走过,一处不剩,岂不畅心悦目?比这般匆匆忙忙的不好得多吗?”一席话说得载兴闭口无言。段毓芝看这神气,生怕把他说僵了,便从烟榻上立起身来,附在载兴耳旁叽叽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但见载兴笑逐颜开,说果然如此,我便晚两个月再逛也不吃紧。于是两人说说笑笑,直谈到四更,段毓芝方才告辞去了。临行时,载兴又嘱咐他:“明日早来,我后天便要动身,咱们哥儿两个痛痛快快地再聚谈一宵。”段毓芝连声答应。第二天午前便来伺候,其实载兴尚未睡醒,只好在前面等候,同随员闲谈。当日项宫保在署中预备了一桌燕菜席给钦使送行,作陪的也有段毓芝,掌灯之后,他二人才同车而来。宫保知他明日动身,便传谕京奉路局把车预备好了,伺候开行。此时俄国的西伯利亚铁路早经造成,凡到欧洲去的,无须航海了。
次日午后,钦使方才动身,本埠各官少不得又到站送行。载兴乘车出关,一路倒很平安,只是入了俄国境界,在火车之上不能自由抽大烟,只好吃药搪瘾。怎奈他的瘾大,不容易搪,后来吃了一个烟泡儿,仍然是不舒服。实在无法,只好同随员翻译商量,恰好翻译中有一位通俄语的,他挺身出来同查票的商量。好在载兴同随员翻译是包的一辆头等车,并没有外国人,说好说歹,算是送了查票员三百块卢布票(按:彼时的卢布票合中国一元尚需贴水,到后来则渐渐不值钱了),准他开灯吸烟,载兴这才得了活命。先到圣彼得堡,下车之后,便有中国使馆的公使等前来迎接,将一干人俱都迎至使馆。好在使馆的房子很多,不必另设行辕。此时俄国的外交大臣也来问候,足见列强的外交手段非常周密。要按礼说,载兴本应当觐见俄皇,怎奈他未曾见过大局面的外人交际,仅仅将光绪皇上的相片呈与俄皇,自己却推病不肯觐见。外国人心实,还以为他真有病,俄皇特派御医来给他诊脉,倒弄得怪不好意思的。好在吃大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