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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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的目战,他先就失败了。常言说得好,光棍不吃眼前亏。陈八本是多年的老光棍,做梦也不会梦到,今天竟会栽到这十七岁的孩子身上。这时如再嘴硬,看金戋的神气,说到便能做得到。眼睁睁拿五条命换他一条命,实在有些不合算。但要输嘴赔不是,面子上又实在难看。到底是老江湖,真能抹稀泥,只见他盘膝坐在地上,朝金戋笑道:“金二少,这一点小事,你怎么认起真来?咱们本是十年的好街坊,承你府上谅情,容我卖药度命,我感激还来不及,哪有与你们作对的理?你千万别听外间的闲言碎语,给咱两家挑拨。”金戋道:“你这话差了。现在我家的招牌,全被你窃去了,怎么说是有人挑拨呢?”陈八道:“这件事等我回去调查调查,或者是我那不肖子侄做出来的,也说不定,横竖我陈八决不能做那样事。你自管放心,我回去一定教训他们,将你家的招牌原物送还,我并且亲自登门赔礼。你总可以消了这口气儿了。”金戋道:“我原是一个小孩子,你是有年纪的人,我在你面前,决不愿过为已甚。照你方才所说,果能做到,咱两家仍然是好街坊,以前的事,便算一笔勾销。不过有一件事我不放心,倘然你回到家去,把方才的话全都抹了,不算数儿,岂不还是一场饥荒吗?”陈八哈哈大笑,说:“你这太多虑了。我五十岁的人,要在你十几岁人的面前撒谎调皮,说了不算,以后我还能在市面上混吗?再说这亭子里还有你十几位朋友,面面相观,他们便是最好见证。我如果言不应典,请他们哥儿几位只管寻上我的门,兴问罪之师。我难道栽一回,还愿意栽二回吗?”陈八说到这里,那几位青年便挺身说道:“金二弟,你自请放心,我们几个人情愿给他作保。他三天如不到你家送招牌赔礼去,我们哥儿几个自有对待他的法子。”金戋说:“既然这样,我冲着你们几位,以前的事,一概不说了。咱们是不打不成相知,今天我还要找补着请吃饭,咱们一同到观音寺惠丰堂,大家尽量地喝一回。不扰我的,便是看不起我。”大家一齐说,叨扰叨扰。连陈家爷儿五个,也不好意思说不去,一同从陶然亭出来。那时候还没有人力车,只好安步当车。好在陈家少弟兄,也全是练家子,要不然,方才一摔,早就摔得不能迈步了。大家在惠丰堂吃了一回饭,尽欢而散。次日清晨,金家一开大门,便见卖药的招牌已经高高悬起。紧跟着陈八拿着自己的片子过来拜会金戋,当面请安赔礼。从此以后,两家彼此相安,再也不发生口角了。这便是金戋十七岁上一段历史。从此,大家全知道他是一位少年英俊。凡街面上有什么不平的事,全来寻他,他便挺身出来做鲁仲连,排难解纷,很替人家息了不少纷争,大有汉时朱家郭解之风。后来仓漕两面,看他是一条好汉,便约他出来帮忙。其间奇闻逸事很多,作书的也不能详细追述,不过略举他少年一事,好表明他的为人。后来全粮折价,仓漕的事,是完全取消了。
这位先生在家里闲着无事。恰赶上有人组织《京都日报》,便想起金戋来。论他的脾气性格,做报界的事,真是恰当其才。于是恳切地请他出来,做《京都日报》社经理。他自入馆以后,振刷精神,整顿一切。后来,又聘定了田念壬充总编辑,专管理第一张新闻社说各种稿件,对于北京城地方利弊,很恳切地发了几篇言论,因此一鸣惊人,九城全知道《京都日报》是北京第一个敢说话的报。这时候京都报社,真是人才济济。第二张小说杂俎的编辑,也是北京城中一位风流名士。此人姓余名两吾,号剑胆。本是一位世家公子,从小时专好书画诗词,写一手米海岳的字,直然可以乱真。画翎毛花卉专学二南,直合恽南田钱南园为一手。这还不算稀罕,此外皮黄昆弋,品竹调丝,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有时候高了兴,便粉墨登场,要闭上眼听,直然同谭叫天一鼻孔出气。因此北京社会没有不知道余剑胆的。金戋将他约来,充任小说编辑,于是《京都日报》益发出色。内中还有一位帮着做社评的姓纯名立,字卓先,乃是一个蒙古旗人。此人本不是读书人,幼小时候,专同北京的无赖地痞在一处厮混。后来营谋着,当了一名看街的蹲兵。那时候,北京城没有警察,管地面的,自九门提督而下,还有五路巡城御史,分南北东西中。每一名御史管辖着几百座官厅,每一个官厅里边,有一个老爷,还有几个看街的兵丁。所以巡城御史,又叫作街道厅。一个大厅辖着几百个小厅。小厅外号又叫作堆子,言其那办公的厅署,不过是一座十堆而已。似这样的官厅,九城里外,是一个挨着一个,同现在的警察派出所,是一般无二。那厅里的兵,平日在大街上,只寻一处背静的墙根,便蹲下不动,所以外号叫蹲兵,也可以叫作蹲岗。那纯卓先便是此中出身的翘楚。后来怎么会发迹了呢?因为彼时的九门提督,恰是敬亲王。他还兼着民政部尚书,对于海外革命排满的运动,十分关心,想要派一两个精明强干的旗人,假扮作留学东洋,好侦察革命的内幕。偏偏旗人都胆小,谁也不敢去,恐怕泄露机关,被革命党害了。有这纯卓先挺身愿往,敬王十分欢喜,立时赏他五品职衔,给了一千两银子,作为留学费用,又额外赏了五百安家。纯卓先去了一年半。冒称姓李名植,宇卓夫,在东京警监学校上学,终日同革命党交游。凡是内中的秘密,被他探去了一大半,随时给北京来快信,向敬王报告一切。后来因为事机不密,把一封告密的信落在革命党手里,大家这才知道他是天字第一号的汉奸。于是撒传单,开会议,要想法子对付他。幸亏他一个朋友叫张子业的,暗暗地给他报信,他便连夜逃至神户,由神户登轮回国,才算逃了这一场灾难。原来张子业也是随他一同来的。此公本是汉军旗人理藩院的主事,也经敬王挑选,来东专侦察革命的。不过子业的为人,与纯卓先迥乎不同。他本是一个极老实的书呆子,口齿既笨,又不喜交游,因此革命党一干人反倒不疑心他,不过看他是一个无用的废物罢了。所以一切隐秘,并不十分瞒着他。他得了这消息,便即刻报告与纯卓先。卓先何等精明,焉肯自陷罗网,便连夜逃回中国。到了北京,又将同盟会的内幕,加上许多的枝叶,报告与敬王听。敬王很夸他是一名干员,便派到西城囚犯习艺所中,充当所长,每月薪金一百六十元。凭一个看街的蹲兵,一跃而为所长,这个人的本事,总算不弱了。他本来有绝顶的聪明,小时虽不会读书,后来自己专心练习,又留了两年学,居然学业大进。在报上发几句言论,作几篇白话演说,思想很新颖,词句也很漂亮。在田念壬未入京都报时,北京报界,纯卓先的言论,差不多得列为第一。后来念壬重入报界,他的新旧学是全有根底的,更兼少年英发,笔底下非常明快,隐然迫了纯卓先一头。纯卓先面子上同念壬极力要好,哪知他心里,却怀了一种妒嫉之念,后来几乎闹出人命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京都日报》自从力加整顿之后,不料忽然出了一场是非。总理何益三,被人牵连在奏案中,在提督衙门押了一两个月。及至出来,他心里很不高兴,便把报馆的事,完全托付与金戈二,请他全权处理一切。这时候恰赶上武汉起义,风声传至北京,武昌、汉阳早已失陷了。清廷慌得手足无措,调兵遣将,预备迎敌。所有一切布置,前文俱已说过,也毋庸再述。如今只说这一个北京城中,自从得了武汉失守的消息,各界商民无不提心在口,生怕革命军杀到北京城,大家的性命全不能保。这时北京人民的心理,以为革命军便是当年的长毛子,到处屠杀掳掠,所过丘墟。更有那脑筋腐旧、知识浅薄的,直然骂革命党是反叛,是大逆不道,早晚天兵一到,这些东西一个也活不了。大家纷纷乱乱,茶馆酒肆中,所谈的无非是这一件事。这其间却激恼了一位少年英雄。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就是《京都日报》社的经理金戈二。戈二自小时生长在旗人队中,他的脾气性格,却绝对与旗人相反。看旗人那种龌龊讨厌的神气,他真是从心里冒火。有时候,旗人狐假虎威地欺负汉人,被戈二看了,便挺身出来,替汉人打抱不平。两句话不投机,张口就骂,举手就打。那些欺软怕硬的旗人,一见了金戈二,便吓得屁滚尿流,连一口大气儿也不敢哼。自从武汉起义之后,那些无知的旗人,还大吹其牛,说有我们这一师禁卫军,敢保不出半个月,必能把湖北那一群反叛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也活不了。金戈二听见了,几乎连肺全气炸。回到报馆,便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出席的只有三人,便是金戈二、田念壬、余剑胆。戈二首先发言,说:“此番武汉首义,光复汉族,上海各报,差不多全都表明态度,一律赞成。我们《京都日报》在北京也很占一部分势力,到底应持什么态度?兄弟年纪既轻,学识尤浅,还求两位老大哥指点迷津,我们也好抱定宗旨,放手去做。”念壬道:“此事老弟就是不说,愚兄也正想同你参酌。我们汉族受满人的专制荼毒,已经三百年了。愚兄在东洋留学时,便抱定了排满革命的宗旨,定欲见之实行,不过因同志的人太少,孤掌难鸣。如今武汉既首先发难,高举革命之旗,这正是我们汉族光复故物的好机会,咱弟兄岂可将这机会放过?再说,北京城为首都之地,民智却依然闭塞得很,大家提起革命来,还都目为反叛,若非有报纸大声疾呼,民意如何正得过来。若北京的民意不能反正,只怕革命事业还不能顺利进行。愚兄的意思,想从明日起,我们《京都日报》,必须先把革命的原理剀切向人民解释一番;然后再进一步提倡共和,推倒君主,务必使北京数百万汉族同胞,全知道满清是我们的仇敌,革命是我们的救主;然后首都的空气,必能为之一变。这便是我们《京都日报》第一步的大成功。不知你们两位以为何如?”金戈二尚未答言,余剑胆先抢着说道:“秋蝉老弟所说与愚兄的心理恰是一般无二。不过据我想,还有许多地方不能不事前顾虑,因我们这个报馆是在北京,不是在天津上海。那津沪的报,所以敢放言高论,是因为有租界做护身符。我们要去学他,在首都辇毂之下,倘然那些官厅出来干涉,我们哪有抵抗的余地。再说还有一层可虑:咱们报馆中旗人朋友很多,他们所抱的全是保皇宗旨;咱们要赞成革命,反对君主,便同他们立于敌对的地位;他们人多势众,倘然想法子对付我们,我们是甘受其苦。这些地方,也不能不预为虑到。必须想一个两全的法子,一方面赞助革命,一方面还要保全我们三个人不致发生什么危险,那才可以放胆进行呢。”金戈二听了这话,便有些不耐烦的神气,说:“余二哥,你也虑得太远了。我们要是畏首畏尾,还能担当大事吗?再说北京城的官厅,一提起革命党来,就怕得什么似的,他哪里还有闲心管报纸上的事。至于一班旗人,更不足虑了。他们全是些饭桶衣架,不过会唱二黄、吃肥肉而已,有什么可怕的、二哥却说得这样郑重。”田念壬见戈二说话带着三分气儿,连忙阻拦道:“二弟,你也不可大意了。旗人虽然无用,到底也不能一概而论。别人不用提,就以纯卓先说吧,他何尝不是旗人,难道也能说是饭桶衣架吗?这事咱们倒得要从长计议。”
三个人正谈着话,忽见檐笼启处,正是纯卓先走进来,笑吟吟地对金戈二说道:“二弟,你们三位倒会寻背静地方谈心。如今人心惶惶,九城全乱成一团糟了,咱报馆也应当有一种主张,好安慰人心啊。今天我来,倒要请教你三位,以后咱们持什么论调?”金戈二才要答言,田念壬先抢着问道:“卓先哥,你是最有阅历的人,这个问题,倒得请教你了。”纯卓先笑道:“田兄太谦了,讲学问,讲阅历,我哪样及得你?何况你又是总编辑,只要你赞成的,我决然不敢反对。”田念壬道:“话不是这样说法。咱们论私交,没有合不来的事。如今这是关系国家的大问题,当然得要集思广益,一个人谁也不敢主张。到底革命是好是坏?君主当保存不当保存?你是研究过法律的人,不妨彻底地讨论一番,大家也好有所折中。我们自己人,也用不着谦让,你就直言无隐地说一说吧。”念壬这一席话,真乃八面玲珑,不着边际,所为是要试探卓先的口吻。金余两位,是何等精明人,心中早已了然,便彼此然然,谁也不肯开口,静听纯卓先发什么议论。只见卓先把茶杯向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