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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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当前,倒叫我这顽石自愧。”善鸣笑道:“你不用谦词,又想借此脱懒。实对你说,三天以内,你务必给人家补好。我明天来当面监督你呢。”说罢便去了。璧人拿着这一张画,爱不释手,只是想不出他是一种什么意思。当时高兴,调好了颜色,提起笔来,把一只未画的鸳鸟完全补足。一鸳一鸯,似交颈而非交颈,呈一种天然的相亲相爱的情态。自己看了,也十分得意。索性到狱卒办公室去寻善鸣,见了面便大笑道:“这一点小事,你老先生还要限三天限,来监督我,真是小题大做。你看看,画儿已经补完全了,请你鉴赏鉴赏,像是两个人画的吗?”善鸣听说已经画完,不觉欢喜地跳起来说:“好快啊!你真不愧是绘画神手。”忙接过来打开细看,失声赞道:“好好!这两个鸟儿活了!可称工力悉敌,凭他是谁,也看不出两人画的来。”赏鉴了一回,连忙兢兢业业地卷起,向璧人一再致谢。当日晚间,传专人送给前途去了。又过了几天,善鸣拿一张着色的美人,乃是《秋闺拜月图》:桐树底下立着一个淡妆美人,天空中一轮明月,美人朝着月儿万福。那边一座红椽碧瓦的房子,湘帘高卷,隔着玻璃窗儿,看见里面的锦被牙床。画上题着几个字,是“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却不曾落下款是何人画的。善鸣将画儿交给璧人,说:“你细细看一看这张画儿,画得怎样?这画中人的才貌怎样?”璧人郑重其事地看了有一刻钟,突然向善鸣问道:“这画上的女子,是实有其人。不但实有其人,而且画这画儿的,便是这个女子。我所说的对不对啊?”善鸣鼓掌大笑道:“大老爷明鉴万里,好毒的眼睛啊!你怎样看出来的呢?”璧人也笑了,说:“此中奥妙,可以意会,不能言传。到底也未尝没有线索可寻:一者这女子的神态确是闺阁气象,一种幽娴贞静之意,流露于楮墨间。错非女子,决不能到这样体贴入微。说一句自大的话,就像我在如意馆,是专门画美人的,也画不到这种程度;二者这美人鬓角上,有两颗很小的朱砂痦子,错非细看,决然看不出来。假如不是画自己像,何必添这种标志?由这两样上看出,此人即在此画,此画必出此人。说破了不值半文钱,但是粗心的人,可决不能体贴到此。”善鸣听了,不觉点头赞叹,说:“胡先生,可称巨眼识美人!到底这位美人,也要算巨眼识名士!请你把这张画儿,好好宝而藏之,再请你把自己的小照,也照这画的尺寸,照样儿画一张,赶紧交给我。我交给人家,就算达到交换的目的了。”璧人道:“岂有此理,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又不认得人家,无缘无故的,同人换画像,而且对方又是一位女子,这事似乎不大妥当吧。”善鸣笑道:“你不要管。我叫你画,你就画,我叫你换,你就换,决然没有一点恶意,也决然不至妨害你的品行。你自管放心,我向来是不诳人的。”璧人听他说得这样恳切,又不好说不画。到底心中总怀着满腹疑团,也不便一再向下追问,只得慨然答应了。说可有一样,不能照上次画鸳那样快,这是我的本来面目,倒有点不好着笔了。善鸣道:“忙什么的,你慢慢画吧,早晚总能成功。”璧人推敲了七八天,才将腹稿打成,又破了三天工夫,用工笔画成。是一幅《春郊试马图》:自己骑着一匹花条马,在一片青草地上,做驰骋之状。身着天蓝宁绸夹袍,紫缎子背心,手执丝鞭,足登短筒快靴。满面春风,表现一种得意之色。画完了,也在上面题了两句诗,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题过之后,又把那《秋闺拜月图》取出来,互相比照了一番:一幅是情思绵密;一幅是志气轩昂。自己也为之悠然意远。正在观看之时,善鸣掀帘进来,紧行几步,立在画案前,喝了一声彩。把璧人吓得一怔,抬头见是善鸣,觉着怪不好意思的,忙把那幅《秋闺拜月图》,匆匆卷起放在一边。善鸣道:“怎么收起来呢?这两张画儿,真是蓝田双玉,有美必合。无那一张的旖旎,也显不出这一张的英俊;无这一张的英俊,也衬不起那一张的旖旎。况且春郊试马,秋闺拜月,真是天造地设的妙对,难为你怎么想得出呢!”璧人道:“你老先生不要嘉奖了,再嘉奖我更无地自容了。”善鸣也不再答言,拿起新画的图,向外便走。璧人道:“你请回来,我还有话说呢。”善鸣连头也不回,径自去了。当日璧人坐在屋中,闷闷不乐,心里盘算:善鸣种种举动,离奇变幻,令人莫测。始而同我交换画稿,继而令我补画鸳鸯,最后又拿这《秋闺拜月图》,强迫着叫我画自己小像,同他交换。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意思呢?问他画画的姓名履历,他又不肯说,但就眼前猜度,定是一个女子无疑。但是这女子是他什么人?却又无从揣测。他闷闷地盘算了多半夜,方才合眼睡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善鸣笑吟吟的,寻了他来。见面之后,便从怀中取出一张六寸的相片,递给璧人观看。璧人接过来,才一着眼,便失声道:“这位小姐不是《秋闺拜月图》上的人吗?可我眼力不差。”善鸣道:“这个哑谜,足足叫你猜了三四个月。今天我来可要打开壁子说亮话,同你正式谈判了。”璧人道:“啊呀!我可熬出来了!这三四个月的闷罐子,真要把我憋闷坏了。我如今要先问你,那位女画家,到底是你什么人?”善鸣道:“你问她吗?是我嫡亲的妹妹,与我同父不同母,是继母生的。她单名一个锦字,小字文娘,今年二十三岁了,还不曾许给人家。她不但能文能诗,而且画得真好。凡这三四个月拿来的画稿,全是她亲手画的。她在家母面前立过誓,非有名的青年画家不嫁,而且非经她品题,绘画的程度确高出于她之上的,她也不嫁。因此一再蹭蹬,直耽误到现在,未定婚约。我们做兄嫂的,又未便十分主持,只可隐许慢慢替她寻找。也是活该姻缘前定,自从你入狱之后,时常以画自遣,我便格外注上了意。上次的画稿,是我专人拿回家去,请锦妹阅看。她见了便倾倒到五体投地,专门写信进来,向我打听画家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是哪里人氏。你请想,她问得这样详细,能说是无意吗?我复信之后,她又写信来,并附着一本画稿,请我转交给你,愿求指正,信中并说了许多惋惜的话。我因此才向你要求彼此换观画稿。承你不弃,交换了许多次,万分对不起,是舍妹把你的画稿留下不还,叫我也无可奈何。后来家母到这里来,当面对我说,你妹妹看中了胡君的绘画,向我谈起来,大有舍此人不嫁之意。只是不知胡君的相貌如何,他家中曾否娶过妻室,你得闲务必代为询问才好。我听了母亲的话,便问她老人家,说胡君的品行艺术,固然很好。至于相貌,更是一位美男子,而且非常英发,毫无女气,保管妹妹见了,一定中意。但是有一样难处,他乃是奉旨的钦犯,虽经皇太后特赦,不至于死,但是什么时候放出来,可不敢预定。倘然定了这门亲,他十年不出狱,那可怎么好呢?家母道:这一层不必你虑,我早已虑到了。也曾向她诘问,她说得更好:如果胡君未有妻室,肯允许这门亲事,不要说等十年八年,我决不着急,便是永远禁监,我同他做一对精神上的夫妻,也是甘心乐意的。我说既然这样,那就好办了。第二天我同你闲谈,知道你尚未娶妻。过了几天,便拿了那张有鸯无鸳画稿来,请你补画,这正是锦妹求上天代为判断的一种表示:假如你们两人,能正式结婚,成为夫妇,你便补画那鸳;要不能正式结婚,成为夫妇,仅仅担一个虚名,便成了孤鸾寡鹄,你一定不画那个鸳。她是这样意思来的。万没料到你一时高兴,当天便补画完足。我派人送回家去,锦妹见了,真是大喜过望。最后一着,便是要同你交换画像。如今像也换了,两幅画图,便是千金定礼。我今天详详细细对你说明,料想这门亲事,是可以邀允的了。”善鸣说完了这一套话,再看璧人,竟是满面泪痕,泣不能抑。善鸣诧异道:“这可怪了!如此大喜的事,你为何倒哭起来?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壁人道:“小弟哭泣,是因为我活了二十一岁,自信画有专长,却不曾遇着一位知己。甚至如意馆中的长官,也不过把我看成画匠。如今令妹小姐,于风惊浪骇之中,居然有此巨眼,能赏识到我胡璧人,竟以终身相托,而且甘作精神上的夫妻,矢志不贰。我胡璧人何幸得此知己!所以思前想后,不由得感极而泣。至于这门亲事,既承贤母子见许,我上无父母,尽可自己做主,完全承诺。”说罢,便朝着善鸣深深一揖,说:“烦老姻兄转达岳母座前,等我官事完毕,先到府上去叩见长亲。虽说画图可做定礼,到底觉着不甚郑重。我桌上摆着的白玉笔洗,还是先祖在安徽宁池太兵备道任上,一个属员送的。确是出土的汉玉,下有五凤元年制五个篆字,洗内有玉音珍赏四个篆字。玉音是五侯之一,这必是他心爱之物。实在晶莹温润,不比寻常。请老姻兄拿去,作为聘礼,才对得住小姐赏识我的雅意。”善鸣接过来细看,果然是一宗宝物。向璧人道:“妹倩真不愧雅人深致,也不枉舍妹这般垂青!看起来,你两人一定富贵白头,决然不至久羁囹圄。那张相片,请你保存起来,就算同这美玉的交换品吧。”璧人道:“那是自然,不劳姻兄嘱咐。”善鸣欢欢喜善地,给他母亲写了一封贺禀,连同白玉送回家中。从此胡霍两人,结了姻亲,当然益形亲密。
转过年来,便是辛亥武汉革命这一年,当湖北起义之始,李天洪假托祥呈的口气,递了一封奏折,说怎样把革命军已经打平,所为稳住清廷,好进行革命事业。可怜昏天黑地的摄政王,还信以为真,居然传旨嘉奖祥呈,说他戡乱迅速。这时候北京城法部狱中,正收着几个革命党,如汪杜鹃、白重光、胡璧人,这三人乃是真革命。其余还有三四个,乃是形迹可疑的嫌疑犯,并非真正革命党:一个叫高天放,一个叫陈碧血,一个叫朱复明,一个叫汤沃胡。这四个人,还是铁木贤在南京时候,查拿革命党,按照册子搜出来的。因为这四个人的姓名,在册子上格外招人注目,因此铁木贤悬赏通缉,居然被他拿住了。拿住之后,他便想借此邀功,故意大张其词,说这四人是革命首领、孙文部下的大将,本想在南京纠众起事,是奴才手下侦探发觉得早,奴才亲自率领官兵将这四人擒住。应当怎样发落,请皇上特旨遵行。此外还开了一起保案,教读先生保到试用知府,提夜壶的小厮,全保到花翎都司。摄政王见他说得这般厉害,以为四个人必然与众不同,当时传旨,叫从南京解至北京,交法部严刑审讯,究问革命的根源,以便搜剿,早清乱本。铁木贤使专差把四人解来北京。彼时法部尚书,还是廷杰。他知是奉旨的钦犯,怎敢怠慢,第二天便自己开庭审讯。头一个提上高天放来,廷杰一见愕然,心说这大年纪的老头子,还有气力革命?原来天放须发糁白,看神气有六十多岁了。廷杰问他:“你这大年纪,为何勾通革命,谋为不轨?”天放哭诉道:“大人啊,可把买卖人冤枉死了!我在南京秦淮河旁,开洋广杂货店。因为我放印子钱,天天走取,大家便送我这个名儿,管我叫高天放。我并不懂得什么叫革命党。因为陈碧血同我住街坊,常赊我的货,到了年节,向他讨账,他不但不还,反倒怀恨在心。也不知什么时候,硬把我的名,填入一本册子里。后来发现了这本册子,官府硬指我是革命党。大人请想,小的今年六十七岁了,还能造反吗?真真冤杀了我!真真屈杀了我!”供罢又连连叩头。廷杰听他说,料想那陈碧血,必是革命党无疑。立刻提陈碧血上堂,举目观看,不觉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你道因为什么?原来这陈碧血,年纪不足二十岁,滑头滑脑,一看便知是个市井流氓。头上留着孩儿发,穿一身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衣裳,革命党中要有这样人物,可真把革命党糟蹋苦了。廷杰厉声问道:“你叫陈碧血吗?”碧血向上叩头回道:“学生名叫陈必学,他们硬给改成陈碧血。我还恢复老名字,叫必学,不叫碧血了。”廷杰道:“胡说!你在革命党中,充什么角色?你们同党,一共有多少人?可从实招来!”陈碧血道:“学生何曾入过革命党?是被人家骗了。我在南京小学校肄业,我们校长请了一位教习,说是东洋留学生,学问好极了。哪知他进入学校来,也不讲什么功课,开宗明义,便请我们学生加入什么同盟会。人家知道底细的,全都望望然去